第二章
由于天生强势性格的原因,不到三天易帆就重新鼓起勇气。
无论杭晨微有什么心结,他都一定要解开。因为是真心喜欢他,所以不想放开他的手。
已经差不多到了决定志愿的时候,虽然以前讨论过这话题,不过现在才是认真考虑的时机。易帆他家里不是问题,从小他的事都自己决定,父母早就不过问他学习上的事。所以,只要杭晨微确定了志愿,自己怎么都能配合。然后——他们就自由了!
某天中午在初识相会的树林中,他笑着询问杭晨微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半年后两人自由相处的画面。
杭晨微又是沉默,这段时间他简直沉默上了瘾,易帆在心中不满的想。
终于等到他抬眸看来,那干净沉寂的眼神突然让易帆心脏猛的一跳。然后,杭晨微说出了那让他心脏冻结的字句:“我们分手吧。”
分手……易帆不知愣怔了多久,才发出声音:“你说分手……什么——意思?”
杭晨微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默的与之对视,目光毫不逃避。直到易帆确认理解了他的意思,棕褐色的瞳仁猛的收缩。
“你究竟在说什么!”突然收缩膨胀的情绪,一下子转化为暴怒。不再顾及被人发现,易帆抓住他双臂,将整个人不容抗拒的拖到自己面前怒吼。
“就是分手。”杭晨微垂着眼,终于再度开了口:“我本来想写信告诉你的,但想想还是亲口说比较好。”
“你以为换个形式我就会感激你吗?”多日来的彷徨、忍耐,却遭遇这样的答案,易帆的胸口简直气炸了般的痛。
换了口气,他仍不放开杭晨微,只是语气冷静少许:“你说,到底什么原因!你不说清楚,休想我会答应!”其实就算有了理由,也休想他会答应。
“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杭晨微突然抬头瞪视他:“难道不是吗?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怎么都是不正常的!”
出口的利刃,伤了对方,也伤了自己。
易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或者说他意料不到杭晨微到现在还会为这个问题而烦恼,他的想法就如他反驳的那般:“男人又怎么样?就算不正常又怎么样?你管别人这么多干嘛!”
“我已经知道了……这叫同性恋,说到底还是不正常……”
“都说了你少管别人怎么看!喜欢男的又怎么了?谁敢多嘴一句,我要他命!”
“你不懂、你不懂……”杭晨微偏过了头,泪花已蓄在眼眶中,“你不会懂的!”
看见他的眼泪,易帆迟疑的松了手。杭晨微用自由的双手,狼狈的擦着掉下来的泪珠。稍稍收拾好情绪,他逼着自己再度开口:“正好现在这样,我们不如就分手吧。反正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个学期了。”
易帆眯了眼问他:“你是认真的?”
“嗯!”用力的点头当作回答。
“你是不是因为被家里知道了我们的事,所以才会要分手?”
杭晨微瞬间的僵硬,逃不过易帆锐利观察的视线。即便他转而出声否定,易帆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
“跟我走!”突兀的拉起他一只手,拖着就开始快步走起来。
杭晨微挣不开他的手,要跟上他的大步子有些吃力,结果变成狼狈的半小跑才不致摔倒在地。
“放……手……你要带我去哪里?”
挣扎的面红耳赤,杭晨微还是挣脱不开那牢牢擒住他的大掌。最后,他认命的被一路带出学校,尽管午休的时间已经快结束了。
啊……好像是去易帆家的路,平时骑车十分钟的路,他们用走的半小时才到。一路上,无论杭晨微如何抗议、询问、恳求,易帆都一脸坚决的无视他。要不是那紧紧握住自己的左臂的大手,杭晨微简直要以为易帆根本忘记边上他的存在了。
终于站定在了门口,杭晨微早累的只有撑住膝盖喘气的份。易帆开门将他拎进门,立刻有声音从内间来到客厅。
看见易帆母亲,杭晨微紧张的想要打招呼。他心里一边想着,要是易帆是想拖他回来做……什么的话,有他家长在就容易脱身多了。
他刚打完招呼,就感觉易帆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还是以让他无法躲避的重大压力。
还没回过神,只听易帆对着母亲石破天惊的开口:“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们,就是我和小微早就是恋爱关系了。”
除了易帆,剩下的两人全都进入石化状态。老半天仇芮安才语无伦次的回过神:“你、你说什么?我、你——”
相比较易母的过度震惊,杭晨微则是像突然被人一脚踢进无底深渊般两眼一抹黑,完全失去了行动反应的能力。
在确定母亲已消化了自己宣布的事实后,易帆毫不犹豫的捧起杭晨微的脸庞,对准那已没了血色的唇瓣吻了下去,还是探出舌尖的深吻。杭晨微依然愣愣的没有抵抗,正好配合了易帆演给母亲看的这场kiss秀。
结束了一吻,易帆重新搭上杭晨微的肩,面对已由震惊变为沉默的仇芮安,“我喜欢小微,是要一辈子喜欢他的那种感觉。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你要是打算再转告爸爸,我没意见。反正我就是让你们知道一下我喜欢的人是谁而已,要反对还是要赞成都是你们的事。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回去上课了。”
如同来时一般,易帆又拉着杭晨微如阵风般离开了家。出门时,他回头遇上了仇芮安已然平静的目光,不到一秒钟的对视中,易帆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走在回去的路上,杭晨微已经甩开了易帆的手,一个人走着。
“我想和你站在同一立场。”易帆自信满满的说:“当你受到家人责难而难过的时候,我不想什么都做不了在一旁干着急。”
听到这意外的答案,杭晨微不由心中一股热流淌过。好想——就这么投入他的怀抱,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的痛苦,你永远无法体会到,而且也是我不想让你体会的——杭晨微心中的绝望重又升起。
伸出的指尖,停在距离他衣襟不到一公分的地方。一个呼吸起伏就能解决的距离,此刻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般……
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这个人的臂膀很有力,这个人的背部很坚实……此时此刻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迷恋这个人。为了他,那份牺牲一切也想靠近的欲望始终蠢蠢欲动。
可是不行了……这次真的该让步了……
杭晨微的十指紧紧揪住了易帆的衣前襟,垂下头、躬着背默默的哭泣。自己的样子太难看,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他看到。
“小微……怎么了?”易帆胸口的不安越累越多,渐渐淹没呼吸的高度。
杭晨微仍是一径的哭泣,强着自己坚强的程度,早就超过了承受的极限。那么,这一刻就允许自己再放纵一次吧。
易帆将手轻轻放在他肩部,有些不知所措的安慰着。彼此交换的体温,是暧昧的最后证明。
终于,杭晨微收起了泪。任由易帆温柔的替他擦干净脸,他浮起哀伤中带点幸福的微笑:“谢谢你,刚才、还有以前……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真的很谢谢。不过,我们还是分手的好。”
这一次杭晨微转身离去,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易帆,真的体会了到绝望。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表明自己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可依然换来被抛弃的命运。
杭晨微在那么痛苦的哭泣后,还是说了“分手”二字,可见是下了认真的决心,而非一时冲动。
他还能怎么办?不顾一切冲上去逼他说原因,还是狂霸的宣布自己绝对不会放手?想,这些他都想去做。可是不能。
杭晨微伤心哭泣的样子,他心疼得不能再疼了,怎么忍心再逼迫他?
迈不开步子,发不出声音,哪怕眼睛一瞬不瞬,视野中他离去的背影依然渐渐模糊。那个他想用力抱住不松手的纤细背影,却已无法再碰触。
心脏像被扼住了般近乎爆炸的疼痛,为什么会痛到这个地步?
如果将心脏剜出来,是不是会痛得轻一点?
脱力般的靠着墙,慢慢滑落着蹲伏在地,水渍沿着掩面的指缝渗出。
原来,他也是有眼泪的。
突然想起千帆的话——如果你觉得他让你痛苦了,一定要记得,他本人肯定痛苦一百倍。
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已经觉得比这再心疼上一丝一毫,已经是不可思议,怎么能再疼上一百倍?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直到很久以后,易帆一直没有明白杭晨微当时坚决要求分手的真正原因。之所以加了“真正”二字,是因为他可以找出许多听起来很合理的解释,不过他心里很明白,真正让杭晨微作出决定的动机,埋在深得他无法看见的地方。
有人说,时间是冲淡伤口的最好良药。但前提是在这段时间中,伤口不会溃烂、化脓。
***
虽然已经不在三班了,但众人默认易帆的负责人还是老姚。
因此当老姚将他叫去谈话时,开了句“是不是失恋了”的玩笑,易帆掉头就走。幸好最后还是被老姚留住了,才少添一笔目无师长的记录。
“考虑怎么样了?差不多要给回音了吧。”
在易帆一副茫然的表情回问“什么”后,老姚恨不得一个手滑把茶缸扣这小子头上。
“是保送!保送!你别告诉我说早忘了这回事!”
易帆老实的告诉他,自己的确是忘了。
老姚耐住性子,没好气的说:“你搞什么呢,前几天你妈打电话给我,还谈起这事。你回去了她没跟你说吗?”
“我妈?”易帆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会吧……我还以为她根本不知道我念几年级了……”
“你少扯了!”老姚打断了他:“你妈也说起过,你们家比较特殊,经常留你一个人在家。不过毕竟是自己孩子,怎么可能真的不闻不问?照我看,她其实很关心你。”
对这个状况,易帆一时接受不良,不动声色的沉思着。
“好了好了,话归原题,保送的事你到底怎么说?要是决定去的话,下个月就能提前去那边大学上基础课了。比起正常入学的同学来说,多少占些优势。总之你快决定,你要是真不要,这机会就给别人了。”
下个月就能走?就是说可以暂时离开这里?
“我看看,”易帆伸手拿了过来,“要立刻决定专业?”
“对啊,跟填高考志愿一样,也是填三个专业,最后学校决定分配。”
“我要学医。”毫不犹豫的冲口而出,话出口才回想起当初决定的原因,一阵细微的抽痛掠过。
“哦……当医生,这个不错,反正比我们当老师的强多了。”老姚念叨着,“不过这个有点说不准,临医一直是热门专业,能不能直接保送进去还得再问问看。”
“要是不行的话,那我自己考。”
吓……这小子的口气还真是狂得吓死人,老姚将推荐表卷成桶状,在易帆头上猛敲了一下才塞进他手里,“回去填好了交过来,至于选专业的事我会帮你问的。”
两个星期后,易帆就收拾好行李,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提前踏上了大学之路。
从分手到出发的这段日子里,除了在学校中偶遇,易帆没有再和杭晨微见过面。他知道,如果不强迫自己离开,那他迟早会忍不住提出复合的要求。
他没那么好的定力,做不到看着心爱的人如同陌路般的一次次经过身边,而自己偏偏不能伸手去抓住他。
相见不如不见。
只要时间够长,终有一天能忘怀吧。
终有一天……
***
在得知易帆离开的消息后,陈音泠对杭晨微的管束放松了许多。尤其是和千帆的走动,又多了起来。
其实在两人分手的当天,杭晨微就找到了千帆家,一言不发的流着眼泪。当时千帆真的给吓到了,那种绝望厌世的疲倦眼神他从未见过,更何况是出现在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上。
杭晨微除了说了句“我们分手了”,其他什么都不愿意开口。了无生气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就会那么静静离去。想起陈音泠的事,千帆当时心慌的不得了。这绝对是一辈子都不想体验的经历。
等到杭晨微稍稍恢复了点,千帆才愤怒的想要打电话去大骂易帆,结果被拦住了。听到杭晨微说提分手的是自己时,他差点惊得咬掉自己舌头。
问他原因,都是些敷衍的话。哪怕千帆拿“你当不当我是朋友”之类的话来威胁,杭晨微还是摇着头什么也不肯说。
杭晨微的状况比想象中要好,可能是强迫自己要在易帆面前活得好好的,所以杭晨微硬是撑着一口气,熬过了开始那几天。过了刚失恋那几天,接下来难过归难过,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撕心裂肺了。
一模(第一次模拟考)成绩下来,杭晨微略有退步。反而是千帆的排名,一下退了十几名,自己都慌了神。
杭晨微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但千帆知道,他的伤口只是表面看起来愈合了,内中一直在流血。有一次一起温书,杭晨微看着数学习题,突然眼泪流了下来。千帆在慌张的询问、安慰时,无意间瞥到习题集空白处有易帆留下的笔迹。
很想叫他不要硬撑了,可是千帆不知道,如果不让杭晨微硬撑下去,那还能怎么办?
到最后,他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在旁陪着杭晨微。
易帆一走几个月,久到大家都适应了他不在的事实。
大多数的人,都是必须为高考搏命到最后一刻的可怜虫。不过所谓的“习惯”是件很伟大的事。在习惯了将精力压榨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利用度,不把自己当人的发奋刻苦后,倒也不觉得这种人生有什么不对劲。虽然不是没想过,花三年时间来学习一些在以后大部分不会用到的“知识”简直像一场笑话,但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时候,心中小小的疑惑很容易就被掐断了。其实到最后,差不多所有人都只是凭着之前的惯性,笔直的滑向既定的目的地而去。
然后是二模,最后是无足轻重的三模,时间的流逝,就如同时钟指针的走动一般,不紧不慢,但将到来的始终无法避免。
上完高中时期最后一节课,就进入了应考前最后的温书假。虽然高考完毕还要回校举行毕业典礼,但这一天才是真正意义上为高中时代划上一个句点。即便在临考的巨大压力下,还是能寻获一丝感伤的气氛。
直到这一天,易帆也没再出现在学校中。
杭晨微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不能再见一眼高中时代最重要的人一眼,这种遗憾的心情,如此之强烈,以致让他无法强迫自己忽略。
就这么分手了么?虽然有些许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他家的电话已经不能再打了,大概连接两人的线就那么断了吧。原以为牢不可破的联系,其实说到底也就薄弱如琉璃瓷器。
就在他死了心,断了念的时候,却在高考过后的毕业典礼上,意外的见到了那个原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毕业典礼上的再见,实际上过程很简单。
一进教室,杭晨微在看到那个原以为不会再出现的人时,不由愣了。直到看见易帆自如的对着他笑了笑,才回过了神。之后两人虽然没有交谈,但杭晨微一颗心一直系在那人的身上,实在强忍得太辛苦时,就会装作无意的回头偷看他一眼。
三个多月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也变得更帅了。而且有了种陌生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杭晨微没有道理的浑身燥热了起来,幸好是夏天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就算是被人发现了心不在焉,也会以为他是在担心成绩。
心中压抑不住的小小期盼,到最后,还是没得到满足。因为直到毕业典礼结束,杭晨微连个招呼都没和易帆打上。他做不到主动上前聊天,即使连凑在一边当听众的勇气也没有。从头到尾,除了一开始那个微笑,其他什么都没了。
千帆拉他去自己家玩电动,杭晨微没反对的跟了去。最后报志愿的时候,千帆没有报去年寒假参观学习的美校,他选择了和杭晨微报同一所的学校。虽然都是要加试美术的专业,只不过杭晨微报的是要求较低的工业设计,而千帆报的是美术系专攻油画和雕塑的专业方向。
哪怕不是同一个专业,只要能进一样的学校,多少能彼此照应点。千帆十几年的老习惯在那,要是不把杭晨微放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以后就怕连吃睡都不安稳。
不过一切在放榜前,都还是未知数。
杭晨微虽然是被拉去陪打电动的,但他的情绪状态大大限制了他本就有限的水平发挥。看他心不在焉的,千帆也给搞得没了情绪。
吃过晚饭,杭晨微起身告辞,出了那件事后他就和家里有了不外宿的约定,就连千帆家也不能住。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千帆抓了钥匙跳了起来:“等下,我还是送你到家吧!”
“不用了吧!”杭晨微推辞道,千帆从来没送他回家的习惯,突然间这么提实在很奇怪。
千帆不由分说的,揽着他肩就出了门。杭晨微说服不了他,也就随他去了。等上了路,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千帆是看出自己情绪低落,才打算陪他一路上说说话。
“是因为他么?他今天来了吧,去大礼堂听讲话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不必明说,杭晨微也知道他指的是谁。夜色朦胧中,他轻轻的点头。
千帆不由叹息,明了他情绪低落的原因后,也想不出安慰的话。前面再拐弯就快到杭晨微家时,千帆示意他停下车,两人坐在车后架上继续着谈话。
小心试探过后,千帆大了胆子问道:“难道说,你到现在还是喜欢他?”
“……嗯。”
“有多喜欢?”
“……”虽然没有回答,但杭晨微悲伤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那你当初何必——算了,过去的事不去提他了。”怜惜的伸手轻抚他的发丝。
压抑了一天终于被勾起的心情泛滥开来,杭晨微无法克制的情绪,随着沁出眼角的泪珠发泄而出。
“呜……呜呜……”努力克制的呜咽声听得人更是心酸。
千帆将他揽入怀中无言的安慰着,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终于杭晨微全身的起伏微弱了下去,抬起头,任由千帆帮他擦干净了脸。
“你个爱哭鬼,这么大了还哭!”语带宠溺的轻轻责骂着,千帆珍重的在他额上印了一吻。
感觉到这个从未有过的亲密动作,杭晨微全身颤了下,随即安心的闭眼靠在千帆怀中。虽然他和千帆之间永远不会有爱情,但这十几年近乎亲情的情谊,却是自己永远最放心的依靠。
就在他们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来人已经距离很近了。杭晨微不好意思的离开千帆的怀抱后,下意识的回头确认听到的脚步声。
愕然……
虽然路灯被茂密的竹林给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线,但来人再熟悉不过的形容,只需一眼就能辨认。
在杭晨微惊讶的看着不应该出现的易帆时,易帆的视线也在他和千帆之间打转,他眼神中的疑惑、受伤、愤怒、失望所代表的含义,杭晨微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过来。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真想这么直接的辩白,可是,自己以什么立场来说呢?
就在杭晨微犹豫沉默的时候,千帆无惧于易帆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的视线,笑吟吟的问道:“还真是巧得有些离谱,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难道说是来找晨微的?”
冷笑一声,易帆垂下眸说道:“本来的确有些事,不过现在没事了。”
杭晨微的一颗心,随着他的回答沉到了谷底。他果然是误会了,一定要解释!
千帆再度抢着开口,嘲讽道:“哦?原来你就这种程度的决心啊。你确定真的没事了?没事就早点回家上床睡觉吧!”
话完,千帆毫不畏惧的和易帆用眼神较上了劲。
“走了这么多路,我都困了,是该回家了。”易帆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连任何多余的一眼都没看杭晨微。
直到易帆的身影消失,杭晨微还是没开口和他说一句话。
看见他难掩伤心的表情,千帆立刻开口请罪:“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多管闲事了。”
“不是……”
千帆转了个口气又道:“不过因为这么点小误会,就放弃得干脆利落的家伙,真是太差劲了。晨微,这种你当初甩他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杭晨微,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不过易帆原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
***
然后是放榜,接着是一批批的录取名单出来了。因为是优先录取的艺术类,所以杭晨微和千帆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好消息。
当千帆高兴的在说大学也能一起念的时候,杭晨微禁不住想起曾经有某个人发出过类似的愿望。
总感觉,那根缘分的线快断了。或许这次断了,就再也无法补救了。
这不就是自己原来的希望吗?当初作出抉择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么一天的到来。可是为什么想到今后天各一方,想要远远的看上一眼都不可能的时候,心会这么痛?
这最后一个月的暑假,成了煎熬与相思的炼狱场。
随着八月末尾的来临,心痛得无法自持……想不顾一切的去挽回,抛却所有承诺与约定,再度回到他的身边……
常常半夜里泪眼滂沱的醒来,一想到梦中永别的场景,在现实中即将上演,就无法再入眠。
只要再一眼……哪怕只再看一眼也行!
心中的渴求渐渐的破壳而出,已无法再压抑了。
再拨通易帆家的电话号码,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杭晨微在做了一天的心理准备后,还是拨了出去。然后在听到易帆的声音后,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是我……”
忘了自报家门,不过易帆立刻就听出了他声音,“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不会寒暄客套的杭晨微,静默了一会直接进入了主题:“那天你看到的……是误会。我和千帆其实没什么——”
“这与我无关。”
冷漠的回应,几乎刺痛得杭晨微说不下。
“还有什么事?”
咬咬下唇,嗫嚅着说出口:“能不能……能不能临走前……再见一面。我——我很想再见你一面。”
一说完就屏住了呼吸,杭晨微的心情犹如在等待生死判决。明明只是单纯的想再见一面,见过就算了,不见也无所谓……可是为什么还这么紧张?难道说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在期盼着什么?不能再想下去了……
易帆终于给出了判决:“我考虑看看。”
搁下电话后,杭晨微心头一片茫然,不知是喜是悲。
其实从接到电话的时候起,易帆的手就一直在颤抖。
强迫自己离开的三个多月,思念与渴望的心情随着距离的遥远而越发强烈。可即便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边缘,时时都有立刻赶回去的冲动,最后他还都是克制了下来。
毕业那天再见到那张脸庞时,有一瞬呼吸、心跳、意识被全部剥夺。幸好事先练习了无数遍的完美微笑,在那时救了自己。和周围人大声的谈笑,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可笑的举动,却管不住自己。
本来以为强自忍耐了这么久,自己的定力应该不错了,结果在见面的当晚立刻鬼使神差的跑去他家楼下。只不过在看见那让他心痛到像被刀子狠狠绞过的相拥场面后,才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好,这次真的放弃了。既然杭晨微已经找到了他的幸福,那自己也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并不光明,那嫉妒的小虫时时啃噬着神经。
结束了,一切早就结束了,是到该放下的时候了。一日日的如此催眠着自己。看着再度离家的日子越来越接近,渐渐的心如死灰。
可是,偏偏在最后的关头,接到这么个电话。
通话时伪装的冷漠与疏淡,在搁下电话后全盘崩溃。什么结束、什么放不放得下,全都是狗屁!
或许从相识的最初就决定了,自尊是这场纠缠中最不需要的东西吧。
小小的坚持了下,让自己有时间冷静下来后,在理清自己的情绪后,易帆才回了电话过去。
电话被接起后,传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然后易帆才想起她是杭晨微的母亲。
自陈音泠手中接过电话,杭晨微一听到易帆的声音后,立刻紧张起来。偷偷回头看了眼,确认陈音泠表情自若的在回房间后,他才压低了声音讲起了电话。
“我是明天下午一点的火车,”易帆顿了顿,“你会来吗?”
“啊?”杭晨微还没抓住重点。
“你不是说想见一面吗?”
“是、是的……”
“出发前我会在火车站的广场等你。你想见面就来吧,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我会在那里等你告诉我。”
没有听到杭晨微的答复,易帆添了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听出他话外音的杭晨微,心情猛的激荡起来,“我一定会来的!”
“约定了?”
“约定了。”
虽然都不说话了,却没有人愿意先挂电话,虽然是无声的静默,却有种久违的默契流转在心间。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曾经美好甜蜜的时光……
直到易帆有事被喊走,两人才不得不挂断了电话,带着对方无法看到的微笑。
后来才明白,这正是十三年前,两人最后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