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大的厅堂里站了两个人─刚从屋里走出的弓音和怒气冲冲的弓奶奶。
“奶奶,出了什么事?”弓武听到喊声也从院子里跑进屋。
弓长示意小武把大门关上。弓爷爷走到老伴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气成这样?”
“你问她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做了什么好事!”
“奶奶!”弓长和弓武异口同声喝止。
弓奶奶捂住胸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弓爷爷上前扶住老伴。
“你们瞒得好啊!”弓奶奶一个个指着两个孙子的鼻子骂道。
“这两条街的人都知道这死丫头的丑事,你们知道我今天去菜市场的时候多少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要不是卖烧饼的大姐告诉我,我这张老脸要丢到什么地方去哦!”弓奶奶气得哭了出来。
弓长他们这时才注意到,奶奶扔在地上的菜篮还是空的。
“奶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也知道那帮三姑六婆嘴里都没什么好话,你怎么就听信她们说的了?”弓长注意到妹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身体。
“人家是不是胡说,我问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就知道!弓音,我问你!”弓奶奶手指弓音,“你说,你是不是勾引你们老师破坏人家家庭!”
“奶奶!”
弓长去拉弓奶奶,弓爷爷也在一边劝导,说小音不是这种人。
“你说啊!”弓奶奶大喊。
弓音看着愤怒的弓奶奶,突然收起所有慌乱冷静异常地点了点头,脸上也带了一种自尊心奇强的女孩子特有的傲气。
“小音!”弓长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小武,你带你姐姐回房!”弓长命令弟弟。
弓武去拖姐姐,被弓音甩开。“奶奶,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今天有什么话大家就摊开来说好了。你说的没错,我是和我们导师上床了,我还流了他的孩子呢!”
“弓音!”“奶奶!”
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弓家不大的厅堂里响起。
叫弓音名字的人是弓长,打了弓音一耳光的是弓奶奶,大叫奶奶的是弓武。弓奶奶在打了弓音一个耳光后,身体一晃向后倒去。
一把抱住不停喘气的弓奶奶。“够了!都给我回房去!”弓长暴喝。
“不。大哥,今天就让我把所有事情说出来吧。奶奶想恨我就让她恨好了。我知道自从七年前你上不成大学坐牢的那天开始,奶奶就开始恨我。就是你,嘴巴上说着不在乎、不是我的错,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怪过我?”弓音握紧双手,挺直背脊倔强地道。
“小音,你在胡说些什么?”弓长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做了什么竟然让妹妹怀疑他会怪她?难道这么多年来,她心中一直都有这么深的负罪感?她就是在这种无穷的心理压力下熬到现在?
弓音不理兄长,“奶奶,我不知道你听到什么谣言,不过我承认家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跟我有关。你不是怀疑小武为什么会突然被车行辞退,大哥的摊子为什么会被人没收,警察还把大哥抓走拘留吗?我跟你说……”
“小音你给我闭嘴!”弓长快给这个倔强起来跟牛一样的妹妹气死,“奶奶,你别听小音胡说。事情是这样的……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弓奶奶捂紧胸口脸色发紫,手指着弓音一口气没接上,昏死过去。
“小武!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厅堂内一阵大乱。弓音苍白着脸,一步一步向自己房内倒退回去。
没有人注意到弓音,弓家兄弟为了给弓奶奶急救已经顾不了周围,弓爷爷坐倒在弓奶奶身边老泪纵横,不停叫着老伴闺名。
救护车十五分钟后才到。赶开看热闹的人群,弓长留下弓武看家照顾弓爷爷,他自己随同弓奶奶一同赶往医院。
一番抢救诊断,弓奶奶被确诊得了心肌梗塞,医生建议尽快手术,最好在二十四小时内。
“患者有医疗保险吗?”
“有。”
“请先交订金二千元。”
“小姐,我现在没有。你能不能先给我奶奶安排手术,我马上就去银行拿可不可以?”
“对不起,院方规定,先交订金后手术。你知道我们医院承担的风险也很大,如果你不付钱把你奶奶就丢在这里,我们找谁要钱去?”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要钱哪!我又不是不给你们!你们先帮我奶奶做手术又怎么样!”弓长急了。发生太多事,他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
“这位同志,你在这里吵也只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而已。我们医院规定如此,而且心肌梗塞的手术费用不便宜,大约要五万五千到六万元左右,就是有医保,你也得付约八千五百到一万元左右。”
一万!有医保也要一万?弓长抹了一把脸。弓音前段时间做手术已经用掉存款的一大半,现在别说一万,就是两千块他也拿不出来!还有爷爷的白内障手术……
偏偏这时候徐天又……
“这位同志,你考虑好了没有?后面还有排队呢。”
弓长重新面对窗口,“我求求你们,先给我奶奶做手术好不好?她年龄大了拖不得的。钱,我一定会补上。我等会儿回去就提钱。同志,帮帮忙,我不会不交钱的,请相信我……”
“对不起,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以前我们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但对方趁医院不注意就溜掉了。自此以后我们医院规定,如果病人不交订金就不做手术,否则出了事情我可要承担风险。”
弓长知道对方有她的道理,可作为病人家属,他恨不得在那眼露轻蔑的女孩脸上打一拳。“我求求你们了!”
“这位同志,你求也没用。不如先回去想办法筹钱,两千块也不算多。银行就在附近,跑一趟很快。”后面排队的人催道。
可怜这么一个大块头趴在窗前苦苦哀求,若不是没钱,会这样嘛!这么一个大男人也难为他了。心中这样想,他可没有帮忙的意思。
问题是我要有那两千块啊!弓长咬牙又咬牙,抄起单子转头往医院外冲去。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从银行里提出全部存款一千六百五十元,跑回家想问小武手头上有没有四百块。
“小武!”冲进家门,弓长喊道。
“什么事,哥?”弓武从二老的房间内走出,“奶奶怎么样?”
“你有没有四百块?快!”
“四百?我只有两百。哥,钱不够么?你知道我钱都是存你那儿的。”
弓长一拍脑袋大骂自己一声。他都忘掉这件事了!
“小武,我可能要从你的存款里拿一万块。”
“哥!你拿呗!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我本想存起来给你娶媳妇的。这句话弓长没说出口,现在他也没那心情调侃弟弟。
“我先去交订金,奶奶要做手术,你等我消息。”弓长再次向大门口跑去。
“哥!奶奶得的什么病?”
“心肌梗塞。”远远的传来弓长的回答。
弓武一听是这个病,当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奶奶年纪这么大,她能禁受得起这个手术吗?
弓爷爷听到长孙的声音从里屋走出,“你奶奶怎么样?大子呢?我刚才还听到他声音。”
“他去银行提钱给奶奶做手术。爷爷,你不用担心,有大哥在,什么事都没问题啦。”弓武笑的直爽。大哥不在家,就是他来缓解家中气氛了。
“那就好……”弓爷爷呼出一口气,肩膀也弯了下来。
“对了,小音呢?你去开导开导她,爷爷相信她不是那种女孩子,你奶奶说话是过分了点。你跟她讲,叫她不要生奶奶的气,她那人只是心直口快,心里还是想着这个家好的。”
弓武点点头,把爷爷扶进房,转头去找自己的双胞胎姐姐。
推开房门,叫了声老姐。没有人回答,弓武干脆整个人走进去;没有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弓音出门了。
抓抓头,弓武回头去找爷爷。他想老姐可能出去散心或买东西。
医院里,在等待弓奶奶做手术的弓长突然抬头看了看四周,他好像听到谁在叫他。
过了一会儿,越等越心神不宁,弓长看看时间决定到外面打个电话。
手机通了,他还没开口说话,手机里已经传来弓武的哀嚎声。“哥——”
“出什么事了?”弓长毛骨悚然。
“老姐她……老姐她……哇——”竟是嚎啕大哭。
“小武!镇定点!告诉我小音到底出了什么事!”弓长几乎是在吼。
“我给你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哥,老姐她……她……呜呜,她从她们大学教学楼上跳下来了!哇——”
“你说什么……”
弓武在对面已经哭得喘不过气。那是他的双胞胎姐姐啊,在出事的同时他就感觉到了,那种锥心裂骨的痛苦。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立刻给他姐姐的学校打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他就得到了弓音在大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上跳下的消息。
弓长站在原地不住发抖。他一定是听错了,他的妹妹,他一向坚强、最宝贝最心疼的妹妹,怎么会跳楼自杀?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有什么在弓长眼前裂开……
弓奶奶经过抢救脱离危险,但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弓长和弓武两兄弟赶到弓音学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大学里看到妹妹尸体几乎发疯的弓长,动手打了闻风赶来的该校校长和教导主任,最后更是见谁打谁,连赶来的警察也没放过。
弓武自始至终一直抱着破碎的姐姐,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一直到弓长被四个警察紧紧按倒在他身边地上,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到现在都不肯睁开眼睛。
当天艺大校园内的这块区域,人多得可怕却也沉静得可怕。一个校园中相当有名气的天才型学生,一个如花似玉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就这样在他们面前砸成碎片。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还家里一个安宁,也为了满心的内疚,更为了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吼出自己的愤怒。女孩选择了最无法挽回的道路,却不知也留下了伤心至极的家人。
弓家两兄弟从不信到沉静,从沉静到疯狂,这一对兄弟痛到极处的伤痛,也传到了当时在场的艺大人身上。
有人冷漠,有人泪湿眼眶,有人甚至还能开口嘲笑两兄弟做作,说是为了敲诈学校─就好像他的心已经被狗吃了一样!
被警察按倒在地的弓长赤红了双眼,泪水染湿身下的地面。他的弟弟抱着他双胞胎的姐姐,正在努力帮她把脸上的脏污去掉,一边小心擦拭一边轻声呼唤─“姐,老姐,醒醒啊。姐?我是小武啊,你怎么不理我?
“姐?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姐——”凄厉的叫声撕裂了整座校园。
弓长痛哭失声,额头抵在地面上一下又一下撞击。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弓家!为什么─小音,小音,哥哥对不起你……
他不能倒下,不能崩溃,不能把自己的软弱表露出哪怕一点,现在这个家需要他,他的弟弟弓武需要他。他必须压制痛苦,挑起整副重担!这也是他的责任!不敢让弓家二老知道此事,弓长想办法劝爷爷也住院治疗白内障,说是顺便陪陪奶奶。
惨剧发生的第二天,弓长才得知弓音生前一个小时内,曾在学校的BBS网站上留了一张“遗书”。
所有经过都被写在那张遗书上,包括她内心中对自己兄长、对这个家的深深歉疚。
谁是谁非,学生之间争得不可开交。学校三番五次想删除那张帖子,又被保存了这张帖子的人重新贴了出来。因为过于诡异,甚至被传成弓音含冤而死导致阴灵不散。
弓武整个人就像缺了一半一样,坐在姐姐的屋中愣愣发呆,偶尔突然抱头低泣。
警方排除他杀可能,把弓音遗体转交亲属,签完所有繁杂手续,领回妹妹尸体的那天,弓长在自己屋中坐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李园门口掏出一封信交给门卫,请他们转交给李航。
门卫答应。弓长离去。
这是一片高级住宅小区,不但有门卫,进每栋楼层还需要磁卡。
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穿了曾经用来面试工作的西装皮鞋,昂首挺胸走进该住宅小区。门卫不但没有拦他,还对他举手敬礼,他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向目标楼栋走去。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几栋几室他早已熟记于心。八栋八0一室,听起来多么招财的数字,想必当初拿到这个门牌号码,应该比别人多花了点钱或找了关系。
本来想直接按门铃,却发现入门处有一盏监视器。原来这里房屋安装的是可视对讲机。
他站在楼底下耐心等待,在看到一个疑是本栋楼住户的中年人走来时,他假装去按门铃。中年人不疑有他,掏出磁卡打开铁门。就在大门将关未关的一刹那,男子拉住铁门闪身走进。
电梯很快就到达八楼。男子对那个中年人笑笑,迈出电梯。
站在八0一室前,摸摸怀中揣的剔骨刀,男子上前按门铃。就在手指要碰到门铃的一瞬间,一击掌刀从其身后快速击中男子后颈。
高大男子身体一软,倒进后面张开的怀抱中。
“唉,你啊,真是我的孽障!”柔和的声音在楼层中回响。
拥着昏倒在他怀里的男子,袭击他的娃娃脸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手机,按了6号快捷键。“到XX艺术大学附近的高尚花园来接我。直接开进来,八栋。”
如果他没有正好看到他把一封信交给门卫,如果他不是好奇一路跟着他想看他干什么,如果不是他的脚程不比电梯慢,又正好知道这栋楼的八楼住了什么人,他大概要在后面的时间里多花一些手脚,才能帮他逃脱杀人罪吧。
唉,你要真杀了他们夫妻俩也就算了。但凡事都有万一,如果你没伤到他们,却反被他们伤了怎么办?
最可怕的是,你这个法制观念强烈的人说不定干脆在杀人后自杀,一了百了。那我……留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李园现代化小楼内。
应闲还是第一次在明里跨进这栋独立小楼。他并不想借用这个人的力量,但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要扳倒周世琨夫妇身后那座靠山,对他来说还是太麻烦了些。直接杀了他们不是不可以,但第一嫌疑人恐怕就是弓长。
自从知道周世琨夫妇的靠山是谁后,他就一直在犹豫。他很想帮助弓长,却不想给李铮抓住把柄,尤其是这人明显会提一些很可能会让他非常头疼的要求。
可是他还是来了,李应闲在心中嘲笑自己。
你也不过是个陷入情网的白痴而已!弓家不过一死一病你就看不下去了?对你来说只留他一个人不是更好?
为什么会有愧疚感?就因为自己这几天忙得无法分身去留意他身边的事?就因为自己没能更早更快的去对付周世琨夫妇,和他们身后的靠山?
为什么会在看到他悲恸过头,变得毫无表情的面孔时,心那么疼?
为什么会在抱紧他的时候,心底就有块地方变得特别柔软?
应闲想,他喜欢弓长快乐火爆宛如流氓头头般的样子,就算大男人一点也无所谓。跟他在一起,每次都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所以……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抓住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