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日毫不留情得吞噬着整个城市和大地，连续一个月没有一滴雨露滋润大地。但对于钱皑而言，他所注意的只是那滚滚的钞票进了自己的口袋。就在七月底结到了两份工的工钱后，他就兴奋的宣布，自己的学费已经顺利攒满了，下学年不必再办缓缴。
作为庆祝，他准许Alex请自己去看场电影，顺便吃顿垃圾食品。Alex在再三感激此等殊荣后，欣然遵旨而行。
走在大街上，Alex只觉得自己身边是一只行动的发光体。这发光体当然指的是钱皑。
你是不是要问此话怎讲了是不是？哈哈，其实很简单啦。钱皑经过一个月的烈日暴晒，原先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已经顺利进化成块炭，咋一看眼睛鼻子都要分不出了，黑亮黑亮的，在阳光下都能反射金光了。
更要命的是，他在放假第二天就去了趟理发店。回到家Alex硬是瞪了10秒钟，眨眼揉眼一一做过了才敢认人。最后他颤着声开口：“你、你去干什么了……”
钱皑无所谓的一摸光洁溜溜的头顶，问道：“我头型不错吧，就知道光头的造型一定不赖。这到了夏天又清凉又舒服，你要不要也去弄个？”
“……”
所以，顶着这颗闪亮闪亮的脑袋，再加上一身黑亮的皮走在街上，Alex只感觉自己也沾“光”不少。
等电影一开场，钱皑的脸就黑了一大半，他死死瞪着眼前的三流“搞笑”片，突然想掐死Alex，再掐死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没想到Alex对于电视电影的恶劣口味，居然放任他来定节目买票来着？为什么啊~~~~
“哇哈哈……啊哈……啊哈……”Alex笑得狂拍大腿，还顺便错拍两下到钱皑身上。他这绝对不是借机调戏，钱皑知道，此人是真看得万分投入。于是，钱皑一边默默流泪，一边苦候着电影终场。
“喂，醒醒啦。”钱皑睁开眼时，电影院已经大放光明，Alex正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试图唤醒口水横留的睡美人。
“诶诶，你别走那么快。”Alex委屈的跟着沉着脸不吭声的钱皑，“你又没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不喜欢那类的片子么。”
钱皑眯眼瞪了他一会，“反正以后再也不会和你来看电影了。”一边做出一枪嘣了Alex的样子，还作势吹了吹枪管，“恭喜你已经永远进入我的黑名单了！”
“哇……不要哇……”Alex做出中枪痛苦状，“饶命啊，钱大英雄！”
他们两人生动的表演，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几个貌似初中生的小女孩，更是笑个不停。到最后，其中一个小姑娘翻出相机要给他们留念，钱皑刚想回避，结果被Alex拉过去摆出亲亲密密的样子，合了两人第一张影。
“我们还从来没一直照过相呢。”Alex很是向往的说起。他想提议去拍大头贴，但钱皑这个没半点浪漫细胞顺便吝啬成性的家伙绝对会反对，想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是啊……”钱皑若有所思，“要是哪天你走了，连张照片都没有。”
当他惊觉自己无意间把真实想法说出口时，边上那人已经变了脸色。
“你……”想说什么，安静了半晌后，Alex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有些东西……也许无论怎么欺瞒自己，都无法阻挡其到来吧。
***
“呼……热死人了！”
中午吃了东西后一到家，Alex立刻就拉下了帘子遮阴。很快把上半身脱得赤条条的，满身的汗。如今的他，早将那些臭屁的礼仪教养规矩扔到爪洼国去。
轮流冲过凉，才算舒爽了些。
“要不要喝水？”钱皑扬了扬手上杯子，里面是他早晨临走前凉好的茶叶水，当然用的当然是五块钱一斤的茶叶。
“嗯……”咕咚咕咚狂灌几口，Alex长长叹了口气，“这天气简直不是人过的啊！”
“还行，也就这两天特别热，等下场雨就好多了。”其实下过雨后，湿气上来了会越发的闷热，但他可不打算把这些告诉那娇滴滴的大少爷。
“钱皑……”Alex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钱皑立刻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行！你不刚冲过澡嘛！”
“啊啊！你这根本是人身虐待，我已经快热昏过去了！”
见他实在热得不行，钱皑只能让步，跑去打开了吊扇，没忘了调到慢速。“那就开一会吧，过会凉快了再关。”
“好。”Alex不情不愿的答道。
“唉，你也太娇贵了点，我记得以前小时候，夏天最多一把芭蕉扇就过去了。而且天天满街乱蹿，太阳就那么晒着不也没什么嘛。”
“抱歉，我是没经历过，但我也没觉得自己娇贵。”Alex忿忿的回嘴。无论是他还是钱皑，都没听出话中的不对。
“你看，这几天给晒成了这样。”Alex伸手抚上钱皑给晒得黑亮黑亮的脸，有些不舍。
钱皑笑了笑，“晒这样，才叫做男人么。”
两人一起仰天倒在铺了凉席的床上，大敞着四肢接受微风的轻抚。手脚交叠到的部位，很快热度就蓄积到不可忍耐的地步，于是两人轮流争着把自己的手脚放在对方上面。这一场无聊的竞争，发展下去，就成了一场四肢纠缠的搏斗。
看着自己仗着体力优势最后压在身下的那人，Alex的目光越来越幽深。年轻汗湿的躯体紧紧熨帖着，无须撩拨已经温度惊人。
“只有做爱的时候，才会忘了这天气啊，所以……”有点得逞的坏笑，轻轻啃上了钱皑的唇。绕着唇线一圈圈的舔舐，像只得到心爱骨头的小狗，不舍得一口吃完，要先慢慢感受滋味。
渐渐的，钱皑伸臂圈上了他的脖子，浑身散发的情欲气息，不仅是Alex连他自己都快迷醉了。
“不行！下午还有家教。”这么说的同时，突然竖起了身，差点把身上的大家伙震下床。
Alex含幽带怨的望着他，已经不晓得经历了多少次这种半路刹车的事，真不晓得这小子体内装了什么样的自动刹车装置。再老是这样做半套中途喊停，他迟早给整得不举！不人道啊不人道……
“对了，钱皑。”Alex平了会气，开口，“昨天那家报社的记者来过电话了，就是想采访我失忆的那家。”
“真的？定时间了吗？”
“唔……可能就这两天吧。”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啊……”钱皑想要扯出个微笑，却发现这不是件很简单的事，于是他努力的抿起嘴唇、眯起眼睛，让表情看起来像个大大的微笑。
这段美好的日子，这段美好的仿佛置身梦境的日子，就长久些……再长久些吧……在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天之前，让幸福再多一点吧，只要一点点……就行。
“你真的觉得‘好’吗？”不知何时Alex已经卸去了兴奋的表情，目光死死锁定钱皑。
“废话，这么难得的事！你想那个豆腐干大小的广告就要八百，这免费报道等于白捞到多少钱？”
“你这是真心话？”
钱皑眼角抽了抽，却还是维持住了表情：“你这家伙怎么今天特别罗嗦？我骗你干嘛咧？”
Alex看了看他，苦笑起来：“你最大的特点就是死鸭子嘴硬，骗我更是你最大的喜好。”
“我哪有？！”钱皑有点恼怒，同时微微红了脸，好在他给晒得像块黑炭似的，也看不出脸红这一高难度表情了。
“要你开口留我下来，真的是这么难的事吗？”Alex轻轻垂头，“你怎么肯定我恢复记忆或者知道过去后一定会离开？”
没有回答。
“我拒绝了采访。”
钱皑顿时惊讶的抬起头，瞪着他不解：“为什么？”
“……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很自信的说一定要找到过去，我一定会记起所有。”
听了这话，钱皑复又缓缓垂下头，“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吗？”冷笑了声：“你太自私了，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从来没说过，要你为了我留下。没说过！”
心仿佛被刀子狠狠的锉过，不住的冒血。
“钱皑，你明白的回答我一句，你真的不相信我会留下吗？”
“不是我不想去相信，”钱皑苦笑了一下，摇着头道：“毕竟我们都太年轻了，有些事还没办法去承担、负责。未来实在是不可预计，不是你相信什么，就一定会实现。”
“你少来给我扯这些胡话！”Alex有了些怒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一直这么悲观退缩！既然我们相爱，那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第一次提及“爱”这个字，却是在这种场合下。
“那又怎么样？就算相爱，又能保证什么？你没看见我爸走了以后，我妈的样子……”突然涌上来的回忆，全是伤心痛苦的记忆，什么是能信的，什么又是不能信的？“我只不过不想自己遇到那么一天时，也那么惨……”
钱皑慢慢蹲到了地上，将脸埋在了手臂里。光是想像有一天，重新剩下自己一个人，已经心痛得无法呼吸。如果现在就少抱持一点希望，能减轻那一天来临时痛苦的话，那他情愿被指责自私无情……
感觉被拥进了那个怀抱，那反复低喃着“对不起”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响起……这一切的一切，真的是努力去冷漠就能隔绝的吗？
终于明白，自己早就已经将所有一切交付，没有可保留的东西了。
“哇——”的一声，钱皑突然暴出大哭，猛得扑进Alex的怀中，指甲掐着他的背，“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心底最深处的话语，随着奔腾的感情一并暴发，直直传达到深爱的人那里。
“我不走，不走……”吻上那已长出青青发茬的头顶，继而滑下眉心、鼻梁，直到口唇。
“真的不会走？”
“真的。”没有停留的吻，向下滑落至颈间微微的突起，然后是锁骨间的凹陷，顺着身躯的起伏一路向下……“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我下午还有家教……”在被放平在地板上的那刻，想起还有正事。
“让家教见鬼去吧！”恶狠狠的吐出一句，继续忙碌起来。
“不行，时间快到了……”
“嘘……”
***
虽然所有的客观条件并未发生变化，但钱皑的心理状态却发生了很大变化。
因为想要相信，所以就会去相信吧。无论是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总之他原本惶恐不安悬在半空的心，已经着落到了原地。
有时自己都觉得好笑，被Alex那个花言巧语的家伙几句话搞定了。想想未免有些不服气。
晚上送完盒饭，带着大大的晚饭包回到了家。虽然他们现在的经济已经宽裕了很多，但基于天有不测风云的原则，他还是坚持能省就省的原则。钱，总归是存越多越好的，没什么比通货更实在的东西了。
开门，只见正在打电话的Alex冲电话大吼了一句：“不要再说了！我自己最清楚在干什么！”然后猛的将话筒甩向座机，砸出好大一声。
钱皑给他吓得整个人震了一震，都忘了关心那电话是打进来还是打出去的、是市内还是长途、讲了多少时间浪费了多少钱……“出什么事了吗？”
根本没发现他进门的Alex，听到他声音也吓了一跳，目光游移飘荡了会才回答：“没事。”
“是不是又是Ken那帮人？”钱皑乱猜了起来。那个所谓的Ken是Alex他们乐队原来那个被赶走的吉他手。似乎以前的旧怨未消，还在找他们团长麻烦，Alex自然给牵扯了些进去。
Alex勉强的挤出一笑，说：“你别乱猜了，真没什么事。”
“哦……”见他不肯多说，钱皑也不勉强，“快来吃饭吧，再放下去要馊了。早些进了我们的胃袋就放心啦！”
见他笑嘻嘻的，Alex也放松了表情。
无论是钱皑还是Alex，再或者是知道些内幕的狐狸，都以为这次的纷争只是个小麻烦，等双方都有了台阶下，那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惜所有人都料错了。
当天晚上，钱皑在Scarlet久久等不到Alex下班过来，那时他心中就隐隐生出了些不安。其实有过几次Alex和朋友出去应酬，没过来约他一起下班。但就是这天，钱皑不晓得为什么心中特别不安，也许是最近的不太平闹的。
等到两点下班时，还是没见Alex的身影，而酒吧的电话也一直没响起过。在嘲笑自己越发会胡思乱想后，钱皑锁了店直接回家了。
踏进空无一人的公寓时，他的心又沉了几分。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关上门电话尖利的叫了起来。
几乎是飞扑过去的，他抢起电话“喂”了一声。
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在他“喂”了第二声后，终于出声了：“宏麟？”
“啊？”
“你不是宏麟？”那头的男声同样的困惑。
“你打错了。”切，害他瞎紧张一场！
“啊啊，抱歉抱歉。”
钱皑没耐性再多罗嗦，直接就挂了电话。
回头他开了灯，刚想跨进浴室冲个凉，电话又响了，钱皑半裸着冲了过去。
在他“喂”了一声后，那头又是沉默等开口时，对方直接问道：“这号码是65XXXXXX吗？”
“没错，是这号码。”钱皑心中也纳闷了起来。
那头顿了顿又继续：“那请问汪宏麟先生在吗？”
“啊？这里没这个人。”
“……那、那对不起，打扰了。”
钱皑摔了电话，转身继续脱衣服，心中虽然冒出来些小小的疑惑，但很快被扼杀了下去。
呼……自来水带着清凉抚过他全身，虽然经过一天的曝晒，水管中的水带着些阳光的能量，可比起快皮肤表面的温度，还是够爽的了。
正洗到一半电话又响了，钱皑不由心头火起，XX的，不理了，随便它叫到自动切断去吧。
结果一直等他洗完了，那断了两次的电话还是在不屈的在叫着。走过去，他火大的拿起来就大吼了声“喂”，在他以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第三次陷入了沉默，正打算挂电话时，Alex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你、你……怎么那么凶啊，吓了我一跳。”
“哦，是你啊。我还以为于是刚才那老打错电话的家伙。你怎么了？”
话筒里传来两声苦笑和叹气，“我现在在医院，就是我们刚认识你送我来的这家。”
一听“医院”两个字，钱皑给吓得不轻，忙不迭的问：“怎么了、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是Ken他们？”
“你先别急，我没事！”Alex先把钱皑给安抚定了，才慢慢说了下去：“我只受了点小伤，擦擦红药水就够了，是老江出事了。”
他简单的把事件经过讲了遍，是Ken和老江的私怨，总之现在斗了个两败俱伤，老江进了医院，Ken进了局子。但现在他走不开，要在医院陪老江，其他人去想办法拿钱了。
“Alex，你是不是想要钱？”
“……嗯，”顿了顿还是应出了口，“一千……最好两千，不过一千也够了，行吗？”
“好，我马上拿过来。”钱皑二话不说，搁下电话，带了提款卡就出了门。
等在医院门口见了Alex，钱皑赶紧把刚取的新新鲜鲜的两千块拿了出来，陪他一起去付了入院押金。
闹了一圈安顿下来后，Alex才有机会和钱皑在病房的阳台上悄声说起了话。
“没想到你这么爽快，我打电话时还真是想了很久，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向你借钱。”
钱皑踹了他一脚，“难道我还能看着你朋友见死不救啊，这兄弟义气哪是钱能比的？”
Alex微微一笑，心中热乎乎的。他果然没看错，钱皑虽然表面看起来金钱万岁、金钱最高、金钱王道，但实际上比谁都有人情味。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出手去摸他的头。刚剃时光溜溜的脑袋，经过了一半个月，已经变成了个小板寸。
“拿开！”拍掉这只贼手。钱皑最火的就是自从剃了光头，人人都爱到他头上摸一把啊拍下一下。
“嘿嘿，偏不。”Alex突然来了开玩笑的精神，扭住他脖子一阵乱摸。
“杀了你啊！！！”
等老江家里人来了，Alex他们能走人时，天已经亮了大半，本来夏天日头就升得早么。
钱皑来时骑了他那辆小破车，本来他说和Alex一起走回去，可是偏偏大少爷突然来了兴致，非要两人共骑。钱皑已经累得半死，直接把车扔给他，自己往后车架上一坐，作马夫挥鞭状。
Alex跨上了车，用力蹬了起来。他上身前栽，臀部离了位子，一脚蹬完立马换另一脚，居然给他蹬得虎虎生风。半夜无人的街道上，就见一辆破车载着两个大男人，横冲直撞的飙了起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Alex有些脱力了，速度渐渐下来了，坐回坐垫上慢慢的骑着。他突然感觉有只手臂围上了自己的腰，然后是热乎乎的鼻息喷洒在背上。
没有任何话语，两人的心却被填得满满的。忽然间明白过来，那种盈满全身的安全感，就叫做幸福。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吧。
只可惜，再长的路终究有终点。而这一次他们的终点，则不仅仅是这一条路……
到了公寓楼底，钱皑跳下车座，拿回车打算锁楼下电线杆上，两人一边嘻嘻哈哈的谈笑着。
没人注意到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直到车门打开，一个保养良好的中年人下车走来，他们才感觉到二人世界以外的存在。
钱皑看着Alex僵住的身影，心中燃起一阵不妙的直觉。他突然想起刚进门时接到的那两通奇怪的电话。抬头求助的看向Alex，却只见他面如死灰的紧紧瞪着前方那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告诉他？到底怎么了？
“宏麟，听说你架子很大啊，现在只能我亲自来接你了。”中年人微笑着开口，貌似轻松的表情下，蕴涵着无比的威仪。
三秒后，Alex艰难的开口道：“爸……”
世界，一下子破灭了……
路的尽头，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