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好了,麻烦真来了。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手中握着照片望向窗外车流,手机在这刻响了起来。看一眼萤幕,他皱了皱眉,这么快就找来?
「文哥?」接起时,他语声稍扬。「吃过了。还好,并不忙……」他垂眸看着照片,眼色微深,一边将照片锁进抽屉,一边轻轻笑开。「说指导不敢当,切磋才是真的……好啊,我早耳闻那位师父的手工,还没见识过呢。」
半小时后,他人已置身新民礼仪事业的负责人办公室。
「来,快来看看,刚刚写了几个字,那味道真好。」一袭黑西装的黄圣文,梳得整齐的头发已是大半银丝,杨景书跟在他身后,已微微流露出倦色。明知此行不在于切磋技艺,却不得不走这一趟,总要知道对方究竟想要什么。
办公桌面上,一本参考字帖,宣纸上几个大字,杨景书瞄了眼,是〈正气歌〉。他悄勾唇,一抹近似嘲弄的笑意噙在嘴角。
「就是这个。」黄圣文打开一个纸盒,墨香漫了出来,盒内静躺着用金漆绘上龙形图案的墨条。「一个记者朋友去采访这位国宝大师,挑了两支来送我,说是用德国的松烟和法国的麝香,还有美国的牛皮胶,再用传统技术制成的。你闻,味道真和外头一般卖的不一样。」
他低头一嗅,含笑道:「很自然的香气。」
「喜欢吧?这个我没用过,你等等带回去用吧。」将纸盒合上。
杨景书笑道:「既然是文哥朋友相赠,意义重大,我怎么能收?」
「兄弟一场,我朋友就是你朋友。」把纸盒塞到他手中。「拿着。说送你,
就是送你。你在练字的人,正需要这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杨景书把玩着那长条状的古风纸盒,喃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送「会钱」打点警消单位,算是先利其器?他点头,把纸盒往桌面上一搁,轻轻笑着:「文哥,这东西我不会收,有话直说吧。」
黄圣文楞了会,拾来桌面的烟盒,递了根给他。他笑,道:「我戒很久了。」
把烟叼在嘴边,点上,吸了两口后,黄圣文才说:「真戒了?上回听你说你戒了时,我以为你说笑的。」
「认真的。」杨景书淡应一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处理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做到。」吐了烟圈,黄圣文道:「下个月无名尸招标,我希望皇岩不要投标。」
对此要求,杨景书不大意外。「投标各凭本事,皇岩未必标得。」
「难说。皇岩连RJ都能驻点了,要得标还不容易吗!你是我带出来的,你那身本领不也从我这里习得?打点什么的,难道你会不了解?」
杨景书笑着。「文哥误会了,我没打点什么,一切照规矩来。」
「是吗?」黄圣文斜眼看他,抽着烟。「这么巧,尺了医院驻点是皇岩的,无名尸也是皇岩的,殡葬处指定业者也是皇岩?我听说你和某分局的陈姓警官交情不错。」,
「这些与陈警官无关。」杨景书看着他,道:「陈警官是您学弟,他为人如何,想必您心里清楚。」
黄圣文纵笑两声,阴沉着面孔。「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谁心里想什么。也许他帮你打点了一切,你才有今天的成就;当年我就算没提拔你,也确实照顾过你们;至少,我没让你们去碰那些毒品,今日不过是要你帮我一个小忙,你办不到?」
是。当年他确实没让他们这些小弟们碰毒。
或者,卧底的黄圣文当年只是不想让当时年轻的他们染上毒品。什么缘由不让他知道毒品、军火一事已不重要,无法否认的是他确实从黄圣文手里拿了不少零用金,加上葬仪这部分的红包等等,他年纪轻轻即收入可观。即便时移事往,即便早已远离帮派,受过黄圣文金钱上的援助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当他出狱找上他,开口需要资金做点生意时,他自然该还他人情。他汇了一笔钱给他,他便拿了那笔钱成立新民。
「我感念文哥当年照顾,所以您出来时,开口说要资金,我也拿了出来,欠你的人情,我自认为已还清,所以皇岩不会放弃这次投标。」
黄圣文冷嗤一声。「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放弃无名尸这个铁饭碗。」说是做功德,其实无名尸透过协寻管道,多数还是会找到家属,那就成了有名尸,自能跟家属收取费用,且利润可观,至于做功德的仅只几件。
「对我而言,它不是铁饭碗。我不过是想做点善事,弥补年少轻狂时犯过的错,也为亲人添点福寿。」
「你还有什么亲人?不就只剩一个姑姑?需要添多少福寿!」
杨景书笑了笑,淡声说:「我若没猜错,文哥想从中获取庞大利益。您既是警官出身,想来必是正义感或是想为社会做点什么的心态,才会让您走上警职,为什么现在的您,却是利欲熏心?」
黄圣文放声大笑,目光冷凉。「我利欲熏心?我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做事,到头来换得什么?卧底容易吗?我花多长时间才让林明庆信任我。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情报,我的上司、我身边的兄弟没本事逮捕他,差点让我命丧他枪下,我为自保,先毙了林明庆有何不对?查不到那批毒品去向,上头为了交差,怀疑我私吞,胡乱定我罪,一关就那么多年,我这些年来所损失的,难道是我活该?」
杨景书抿唇不说话了。卧底的确不易,若身分泄露,可能危及生命与家人,亦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中迷失自己、染上恶习;就算任务达成,也怕是回不了警界,因为游走黑白,知道太多秘密。
他不知道黄圣文究竟和那批毒品有无关联,可他明白,那几年牢狱之灾,确实无奈。为了一个任务,牺牲了与家人相处的时间,还在人生留下一个污点,,从警官变成贼,换作任何人,也难不埋怨。但是……
「就算是这样,难道就该放弃自己过往的良知和正义感?」
「良知?正义感?」黄圣文斜睨他。「你别告诉我你做无名尸真不是图利。」
杨景书笑了下,不解释也不再劝说,他吁口气,道:「那么,各凭实力了。」抬腕看了看时间,微笑着说:「时间不早:不打扰您练字。」微一颔首,他迈步离开。
拉开门把时,有一画面掠过,他沉了沉眉,低眼凝视——那是一部黑色厢型车,在一处像是一般住宅的透天厝前停了下来,前头有一大片庭院。车门一开,一团影像下车,跟着后头又一个身影被身后的人推了下来。是谁?三人面目模糊难辨,身形亦难辨,唯一确定的是三人皆是黑衣黑裤。
他微蹙眉,试图看清,但那画面就像老电视机,黑白画面闪了闪,什么也没。
他拉门的手一顿,转身想提醒身后那人,回眸,对方莫测高深地凝望他,他微微一笑,道:「文哥,这阵子出入小心。还有……」呵口长气,他接着说:「送『会钱』的事别做了,做生意靠诚信,才能长久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