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庄先生、庄太太。」一旁的邵海晴开口了。「如果你们对庄先生的死因有所疑问,我们这边可以安排解剖。」

「解剖?」庄母大哭出声。「那这样不是死无全尸了吗?」

这不对,那不行,不然要怎么办?侦办案件最害怕遇上的便是这样的家属,质疑检警,质疑法医,但又不愿意解剖。

「解剖不会死无全尸。」邵海晴面无表情地开口:「解剖只是找出他真正的死因,完毕后会将大体缝好,也会清洗大体,并将大体完整归还家属。我们不会偷藏哪个器官,让死者死无全尸,因為那些器官对我来说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家属要是担心弄掉了什么器官,可以进解剖室观看。」她神情淡然,音量不大,却鏗鏘有力,彰显了法医的专业与气势。

庄家双亲愣了几秒,庄母先反应过来。「人都死了,还要在他身上割来割去,不是另一次的凌虐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為人母的心情?」

「我只是建议。既然家属对於我的判定有疑问时,那就是解剖。」见庄家父母似在犹豫,她决定开口说明:「自体性慾致死,是一种很危险的性关係方式。过程中,因為缺氧,造成心跳加快,肺部急遽收缩,全身血管会扩张。大部分会喜爱这种方式的,都是男性居多;因為会勃起,大脑也会充血,这会让人產生愉悦感,所以有些人特别喜欢这种性爱关係。美国每年因為自体性慾致死的约有250人至1000人。如果你们还有印象的话,约十多年前,台湾一起大学生箱尸命案,就是因為他和他的网友进行了这种性爱关係,事后对方忘了把套在死者头上的塑胶袋取下,最后造成大学生窒息死亡。」

她携著相验包,一手插在白袍口袋,以严谨的口吻道:「抱歉,我得找地方写报告书。」转身便走。

「哇,有够酷的。」翁瑞仁看著她的背影,以手肘顶了下身侧老闆。

黄柏毅不置可否,只看著家属,道:「庄先生、庄太太,刚才邵法医的建议请好好考虑一下。当然,我还会和警方及鑑识科那边瞭解一下整个採证的结果,若对元廷死因仍有疑问,还是建议解剖。」他微一頷首,又说:「节哀。」

下楼,打开车门,愣了几秒。「你……」邵海晴正埋首书写报告书。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邵海晴淡淡解释。

她应是跟著哪位同仁到殯仪馆进行解剖工作,搭著公务车过来后,司机送其他同仁回地检署了。黄柏毅不以為意地坐进车裡,翁瑞仁只能绕到另一侧,坐上了副驾座。

「对了,邵法医,这是你的相机。」前座的翁瑞仁转头,递出相机。

「谢谢。」她接下,收进相验包。

黄柏毅看著她的动作,问:「你习惯在相验时录影?」这类工作有鑑识科会负责,那个单位无论在拍照或录影技术上皆有一定水準,使用的工具远比她的傻瓜相机来得好。

邵海晴停下书写的动作,侧首看他。「我相信尸体会说话,但我毕竟是新手,经验还不足,万一我有什么没留意到的,很有可能误判死因;录下来后,我回去可以反覆观看,甚至有疑问时,也可以请教我的老师。」

台湾法医人手不足的问题已存在许久,跟著检察官到现场验尸的多数是检验员,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验尸官。他们不具法医资格,只能验尸不能解剖,有时难免因為程度不足而漏了跡证。她既已有了法医资格,还如此小心谨慎,想来个性上应属於有责任感的。

黄柏毅目光落在她左眼尾上那颗小小的黑痣,道:「刚刚看你说话的姿态,完全不像新手,很有自信。」

「就是啊,超酷又超帅的,那对夫妻一度答不出话来耶。」前头传来翁瑞仁崇拜的声音。

「我只是陈述事实。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不过该让他们知道的,还是要据实告知。虽然这种死因听在大部分人的耳裡,可能有些不光采,但不能因為这样就不让他们知道。」

「什么死法啊?」司机大哥听出了兴趣。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玩窒息式性爱,把自己玩死了。」翁瑞仁回应。

司机大哥惊呼一声。「窒息式?他是怎么玩?」

「用丝袜绑脖子,看上去像上吊。」翁瑞仁不吝分享所见。「身上穿著女性的衣裤,还有马靴和网袜。」

「用丝袜绑脖子?玩这么大喔!」毕竟只是為检察官开车,并没有直接机会接触命案现场,司机显得大惊小怪。

「所以死者爸妈不相信是意外死亡,认為是被害死的。」翁瑞仁转首,看著黄柏毅。「老闆,那种性爱方式做起来真的很有FU吗?」

黄柏毅瞪大眼。「我不知道有没有FU,我只知道我现在充满著一股很想拿卷宗打你的FU。」他的这个书记官,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你阅女无数耶。」

「你到底从哪听来我阅女无数?」

「大家都知道你很喜欢看美女啊。」

「喜欢看美女和这有什么直接关连?」

「哈哈。我说真的,窒息式性爱有什么好玩?人在缺氧状态下,真的会感觉特别愉快?」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黄柏毅睞了他一眼,转向窗外。

「那你觉得那个阿泰有没有问题?」

黄柏毅想也不想,便答:「阿泰当然要调查,还有他女友也要传来问话,虽然邵法医说了庄元廷不是他杀,但还是要谨慎些。」

「嗯,只用看的,是不像他杀。他身上没有中毒会出现的反应,每种毒素呈现在尸体上的状况不大一样,但目前我没发现他有任何中毒跡象;还有,他身上没任何伤口。」邵海晴淡声道。

「可是有些毒物不是要化验才能知道?」翁瑞仁反问。

「邵法医刚才不是说了,只用看的是不像他杀。」黄柏毅盯著前头那颗脑勺,又道:「现在要等警方先把阿泰和庄元廷的女友找出来,他们到案说明后,才能有进一步的推断。」

「他身子朝左侧,左侧是他的床,床上有情趣用品,我想他应该是想拿某一样用品使用时,力道没控制好,反被丝袜勒紧,才窒息死亡。」邵海晴说话声音不紧不慢,不带任何明显起伏,听不出她心情好坏,表情亦是严谨,瞧不出情绪。「不过很显然的,家属并不接受这种理由,那么就是解剖了。」解剖无疑是最能為死者找出死因的方式。

黄柏毅点头。他自然是同意解剖的,只不过,家属那边还有得解释了。他该用什么婉转、但有力的说明与家属沟通,让他们同意解剖?

他看著窗外,兀自思考,目光不经意在窗面上看见女子的面容。他侧过脸,盯著她侧顏瞧,片刻,似是被他发现了什么比这起案子更有趣的事--这个新手女法医,说话不带情绪,看似低调、拘谨、严肃,其实是怕人看轻她的专业性。

他手肘靠著车窗,指尖撑著额,慢慢地笑了。

解剖室,贴著白色方形磁砖的平台上,大体静躺。

「肺部肿胀。」邵海晴一身蓝色隔离解剖衣帽,拉上手套的双手握著器械刀具,慢慢割下一片肺叶。她刀法迅速俐落,秤了秤重量后,臟器被检验员接过,搁在一旁。「肺叶表面有点状出血,重量803公克,在正常范围值内,所以没有中毒跡象。」

一旁站著黄柏毅、拍照的鑑识科人员、负责记录的侦查员等等,三人全副武装,连口罩也戴上。

「这样就能知道没有中毒?」第二次参与解剖过程的侦查员,神情仍带了点紧张,对於方才那番话一知半解,禁不住好奇心,他开口问。

「一般人肺叶大约800公克,他这是正常重量。中毒的话,两片肺加起来会超过1200克。」邵海晴神色清冷地盯著下一刀划下的胃,助手随即递来了盆子,胃袋裡残留的食物混著血水,统统倒入盆子裡,鑑识人员急忙拍照。

黄柏毅看著这一幕,即使戴著口罩,仍觉喉头慢慢涌出欲呕感,因為薄薄的口罩也难完全遮掩住气味,食物残渣、血腥,再加上解剖室原有的味道,实在难受,但解剖台前的那个女人未戴口罩也面不改色。他心裡想著,她要这样解剖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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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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