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七点三十分，一辆银白色Lexus停在东区商业大楼不远处的街角旁，突兀地挡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令本就壅塞的交通更加混乱。

霍允宸坐在车里看完一份欲投标的地产资料，看了看手表，发现车子熄火至今已经过了十分钟，而保证会在十分钟内抵达的拖吊救援，却因尖峰时段迟到了。

情有可原的迟到理由，却让霍允宸对拖吊公司丧失信心；同样的，定期进厂保养的维修厂以及司机，都得为这次的意外负责。

想到今天又多了几件需厘清责任归属的杂事，两道俊朗的浓眉微微一蹙。

这意外，打乱了他向来规律的时间计划。

他按下车门边的电动按钮降下车窗，司机一对上霍允宸冰冷幽黑的双眼，心一凛，有种由脚底寒至心头的错觉。

他赶忙解释。「霍总，对方说他就快到了，老陈的车也在路上，三分钟後会到。」

在霍允宸身边做事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严以律人也律己的人，对时间的控管，更是精准得不浪费一分一秒。

车子突然抛锚的小意外，打乱了霍允宸规律得像机器人的行程计划，他知道，只要等他归咎起责任，身为专属司机的他，很有可能因此被换掉。

想到这一点，司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抹掉额上冷汗，说起话来，有着掩不住的慌。

早已习惯下属们面对他时永远是如履薄冰的忐忑样，霍允宸淡淡开口。「不用了，我用走的。」

话落，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离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用走的，强过待在原地浪费时间。

听着他用一贯低沈的冷嗓简扼开口并直接行动，司机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霍、霍总……这、这怎麽可以？」

他在霍家当了两年司机，见过霍家四个兄弟，深感霍家子孙的好教养，就算富可敌国，但几个兄弟都没有纨?子弟的派头，待人温谦有礼。

霍允宸亦是如此，只是不像其他几个兄弟那般喜形於色，永远的一号表情更让人看不出情绪，所以很难捉摸，在他身边做事的人，不免战战兢兢。

今天的突发状况，绝不是霍允宸所能容忍的，如果再让他走路回公司，他的饭碗丢定了！

司机正想开口再说些什麽，霍允宸淡淡撂了句话。「只是一段路。」瞥了他一眼後，迈开长腿往前走。

「霍总……要不拦台计程车……」

司机追在後面嚷嚷，修长笔挺的背影彷佛没感受到他的急切，消失在视线之外。

霍氏集团子公司之一——「塔特建设开发公司」的业务为竞拍买地，发展适合商办或其他用途的投资为主。

上班第一天，杨曜晴起了个大早，依照着「塔特」总裁秘书办公室给的资讯，来到过去鲜少接触的商业精华地段。

听说这一区有一半的公司都是霍氏的天下，虽然来的机会少，但也不至於迷路找不到地方吧？

杨曜晴抱着乐观的心情出门，搭了将近半小时的捷运後，来到未来要上班的地方。

一走出捷运站，远远就看到晨阳自林立大楼洒下的万丈光芒，那反射在玻璃帷幕的灼白光线，令人几乎要睁不开眼，一如霍氏带给人们的光环一样……

在她被那灼白的光线刺得神思恍恍时，突地，手机传来清脆的来电乐音。

杨曜晴回过神，拿起手机，看到一组近来十分熟悉的号码——那是「塔特」总裁秘书办公室的电话，她赶忙接起。

「杨小姐，总裁再五分钟就会进办公室了，希望你可以在八点前进办公室！」

听到秘书不似几天前联络时那般平常的语气，甚至挟着紧张，杨曜晴知道自己得加快脚步。

虽然父亲和霍家关系不错，但两家从未私下聚会，所以关於霍家四个优秀的儿子，她全是由旁人口中听来。

当时她对霍家没兴趣，总是听听就忘了，在她决定要到霍允宸的公司上班後，她也没太多想法，只是从答应父亲开始，便不断收到总裁秘书办公室的电话提醒——

总裁讨厌迟到，超过一秒都不被允许。

服装仪容只需精简整齐，不宜浓妆艳抹、洒香水，总裁不喜欢女员工把美貌带进公司，影响上班心情。

在公事上总裁严以律人也律己，所以千万不要抱着苟且的心态上班；只要表现得好，总裁给的奖励也会十分大方，他接掌这些年来，离职率是零！

即便大家知道进「塔特」不轻松，每年仍有众多新鲜人争相进公司，也是转职人才的首选目标。

所以杨曜晴再笨也该知道，身为总裁大人的贴身秘书，她是万万不能迟到！

只是她倒有些好奇，如果她在第一天就迟到，会不会被如此严苛的男人给炒了？

她不敢试，毕竟霍家是恩人，她抱着感恩的心进他的公司，理应遵从他所定下的规矩。

敛下心思，她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而大楼就近在眼前，她可以赶在八点前到——

但她万万没想到，世事难预料，在走过斑马线，进入「塔特」所在的商业大楼後，杨曜晴竟然迷路了！

明明她依着楼层指示来到三十三楼的总裁办公室，但走道两侧有好几间办公室，却没有一间是总裁秘书办公室？

难道她看错了？

正疑惑之际，她突然看到有个菁英型的男人由电梯走了出来。

杨曜晴的视线被那男人吸引了过去，穿着三件式西装的男人有着模特儿般的好身材，身形修长挺拔，将西装撑得笔挺，完美得彷佛由时尚杂志走出来似的。

在她看得出神之际，男人走出电梯後发觉她的存在，微乎其微地轻蹙眉头瞥了她一眼後，立即往另一边走去。

杨曜晴看着他的动作赫然回过神，急忙步上前喊住他。「先生，请等一下！」

霍允宸闻声，如她所愿地顿下脚步，撇过头，挑起眉望向她。

眼底一映入男人的模样，杨曜晴的心因惊艳而猛然一震。

那男人不只身材好，连模样也长得好，他的鼻梁直挺，眉毛浓俊轩昂，轮廓深邃、皮肤白皙，整个人透着仪态雍容的沈静气质。

但不知为什麽，杨曜晴总觉得他美好得像假人。

此刻他那粉色唇瓣抿紧，下颚跟着微微绷紧，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杨曜晴坏心地想，难不成这男人刚刚打了肉毒杆菌，才会出现面瘫的情况吗？

霍允宸见她喊住他又不说话，感到奇怪，於是开口问：「什麽事？」

听到略沈的冷嗓，杨曜晴心一揪，竟觉得眼前男人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紧张起来。

「请问一下，总裁秘书办公室在哪里？」

男人那两道俊秀浓眉微微一挑，随即将视线定在她身上，许久才开口。「三十二楼。」

霍允宸看过杨曜晴履历上的相片，所以一眼就认出她来。见到本人，他不得不承认，她果真如长辈们所说，是个美人胚子。

她的五官很精致，皮肤很好，像剥了壳的蛋，嫩白得看不见半点毛孔，脸上没有过多的彩妆，那双杏仁般的猫眼清亮无比，里头彷佛藏着星星，随着眨眼的动作，一眨一闪地魅惑着他。

她的模样，带着七分可爱、三分俏丽，是他从未遇见过的类型——去世的女友，以及母亲、大嫂、二嫂都是气质典雅的美女，令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是欣赏归欣赏，他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状况遇上，而这点让他感到生气。

他出手帮杨更川是因为父母之命，虽然让她来身边工作是迫於无奈，但他希望她是个机灵的女人。

只是第一天就处在状况外迷路的女人，让他无法对她有更高的期望。

闻言，杨曜晴错愕道：「三十二楼?!但我明明看到楼层牌标示，总裁办公室是在三十三楼……」

说这句话的同时，一个画面闪过脑中，她才想起，刚刚似乎瞄到，三十二楼的楼层牌有「秘书」两个字，但她直觉认为，总裁秘书与总裁会在同一个楼层，所以顺手按了三十三楼……

她搞错楼层了？

见她恍然大悟的神情，霍允宸不等她回过神，冷冷撂了句话。「把头发盘起来。」

她的发长及腰，发质泛着光泽，每走一步便晃逸出诱人的发浪，足以让男性员工分心，造成工作上的失误。

霍允宸很讶异，他的秘书竟然没告诉她，他十分注重女性同仁上班的仪容。

在他接掌「塔特」那一年，公司里有不少女职员伺机接近他，期盼获得他的青睐。

偏偏他从没想过谈办公室恋情，而且自那场严重意外後，更是无心谈感情……

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职员让公司成了服装表演会现场，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香水味，连吸进肺叶的空气都是香的；那一阵子他被骚扰着，几乎没办法静下来思考，连男职员的心也浮动得不像在上班。

所以他只好定下严格的仪容标准，而成果令他很满意。

他几乎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令杨曜晴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男人没给她答案，转身就走，行走间手机响了，他接起手机，开始讲起公事。

听着他的谈话内容，杨曜晴震惊不已地杵在原地——

不会吧？他……竟然就是她未来的顶头上司、「塔特」的总裁大人，霍允宸?!

好的开始，绝对会是一整天工作中最最最重要的开端。

但杨曜晴知道，在她在霍允宸面前出了个搞错楼层的状况後，今天一定不会过得太顺利。

抱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三十二楼报到後，杨曜晴自总裁三大秘书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简单来说，她的工作内容比较像是总裁在公司的小总管，负责总裁所有杂事。

据三大秘书透露，霍允宸惜字如金，所下的指令极为简单，只要将心思放在工作上，绝对可以由那简扼的话语中得到指示，继而完成任务。

听起来不难，但真正接触到霍允宸後，杨曜晴才发现，在他身边工作，需要多有慧根！

在她为他送上第一杯咖啡时，她被霍允宸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俊脸弄得一头雾水。

她还没弄懂，霍允宸已经低头看文件，咖啡一口也没喝。

她愣了许久後，他才再开尊口，要她重新再泡一杯。

杨曜晴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更不知道咖啡出了什麽问题，为什麽霍允宸只瞥了咖啡一眼，便要她重新再泡一杯？

这样的情况像鬼打墙似的重复了第二次，在她准备再去泡第三杯时，她忍不住偷偷溜到三十二楼向三大秘书之一的薛仪凤求救。

薛仪凤跟在霍允宸身边多年，一接收到她的求救，忍不住扬高语调惊呼。「霍总喜欢热烫的饮品，温度大约在冒白烟的程度，你不知道吗？」

杨曜晴一听到霍允宸这异於常人的怪癖，露出欲哭无泪的惊讶表情。「真的假的?!」

「敏庭，你没告诉杨小姐吗？」

三大秘书之二李敏庭摇头望向资历最浅的王佩芳。「我以为佩芳和杨小姐说过了？」

「我以为仪凤姐会说……」

追究到最後，大家都以为已经向杨曜晴交代最重要的事，却没想到谁都没有说。

杨曜晴连被退了两杯咖啡，懊恼、沮丧，几乎要以为自己竟笨拙到连杯咖啡都泡不好。

知道问题不在她身上後，她松了口气後，不确定地问：「所以只要我泡上一杯烫到冒烟的咖啡，就可以过关了？」

「嗯，基本上只要是烫到冒烟的饮品，就算不是咖啡，也能过关喔！」

「还有、还有就算加班，霍总是宁愿喝上一碗热汤也不吃便当喔！这一点你千万千万要记住！」

李敏庭连忙提醒，想当年她初进霍氏，为了博得总裁好印象，特别在加班时叫了一个健康清爽的日式便当呈上；却没想到，那个便当没有得到预期的称赞，还被一杯冒着白烟的味噌汤取代，让她至今想来也感到委屈。

「霍总不喜欢人吵，据说安静到完全寂静无声的环境有助於他思考，所以才会将秘书室与他的办公室分开。」

怕有遗漏，三大秘书你一言我一语做补充，听得杨曜晴啧啧称奇。

没想到，霍允宸竟然有一堆异於常人的怪癖。

回想在她进入霍允宸办公室的那一刻，早就该明白，他不是个好相处的男人呀！

他的办公室很冷，单一色调的黑与白，摆设、文件都十分整齐、一丝不苟，连办公桌边角也见不着半点灰尘。

想到这点，她好奇地问：「霍总……应该也有洁癖，对吧？」

三大秘书闻言，愣了两秒後有志一同地郑重点头，薛仪凤做了结论。「总言之，不要把霍总当人……」

这句话一出，众人惊恐的瞪大眼睛，薛仪凤一脸尴尬，清了清喉咙後才接着说。「我的意思是，霍总是机器人。」

她的话又再次引起大家的共鸣，杨曜晴想到霍允宸那张俊美却永远一号表情的脸，突然觉得，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工作，应该不会太有趣。

庆幸的是，三大秘书跟在机器人霍允宸身边的资历虽深，却没想像中的一板一眼，否则依她活泼好动的个性，应该很难过吧？

而她势必得好好研究霍允宸的「眼神指令」，努力摸清他的一切，才有办法当他称职的贴身小秘书，以报恩情啊！

果然如三大秘书所言，在她送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後，霍允宸仅看了咖啡一眼，便接了过去，啜饮起来。

杨曜晴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看着他喝起咖啡，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如果他再龟毛嫌弃她的咖啡，她就要翻桌了。

幸好，霍允宸没这麽变态地挑战她的极限，这会儿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等待下一个指令，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她看着他比女人还漂亮的长睫毛半覆在俊眸，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妖孽。

不知道这样好看的男人会喜欢怎麽样的女人？

在她的思绪不知不觉绕在他身上八卦时，有道毫无起伏的淡冷语调打断她脑中忙碌的小剧场。

「下星期一晚上来我家吃晚餐。」

闻言，杨曜晴惊骇不已地看着他。

她……听错了吗？

刚刚……霍允宸说要她去他家吃饭？

霍允宸看着她瞪圆一双澈亮的眼，一脸大受惊吓，很是平淡地再开口。「待会儿给我资开部的文件。」

他可以想像她的惊讶，如果不是父母为了见故友的女儿，硬要他带她回家吃晚餐，他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要求。

只是她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当然他没空理会她的反应，下午就得决定由资开部堪舆来的地是否有投资的必要，他得趁空看完。

因为太过惊讶，杨曜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为什麽……」

他们根本就不熟，甚至是上司与下属、施恩与报恩者的关系，他为什麽要提出这麽奇怪的要求？

霍允宸抬起头看着她。「那是下午要用的文件。」

「不是，我是说下星期一为什麽——」

在办公时，他不允许被私事占用太多时间，於是简扼道：「因为你是杨叔叔的女儿。」

呜……杨曜晴好想哭。

他难道不能多说几句解释清楚吗？还是她天生驽钝，听不懂简扼语句里想要表达的涵义？

不敢相信她还在惊讶的反应里，霍允宸微微皱起眉，将空的咖啡杯递给她。「五分钟内。」

这句话倒是清楚让杨曜晴知道，关於带她回家吃饭的话题结束了，她被动地接过咖啡杯，感受到杯身的余温，却甩不掉迷懵地僵在原地。

因为他还在看着她，除了那句「五分钟内」，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杨曜晴就这麽对上他的视线，思绪陷入那双幽深的冷眸里。

在快要溺死在那双眸子里时，她幽幽地想，如果他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可不可以快一点？

搭电梯到十五楼的资开部不用花太多时间，但找人要资料加走路，会超过五分钟吧？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默梗在相看两无言的无奈中，霍允宸见她还不走，眉心的皱摺挤压得愈来愈深。

「还有事吗？」

他都已经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她还杵在面前，是想继续提出为何要带她回家吃饭的疑问吗？

被他这一反问，杨曜晴傻了，忘了修饰言词，脱口就问：「蛤？」

瞧她傻憨憨的模样，霍允宸暗叹一口气。「你可以出去了，加快你的动作送上资料！」

终於等到他再开尊口，杨曜晴欲哭无泪地退了场。

所以刚刚他看着她，是代表她可以走了吗？

他最好再惜字如金一点啦！

他不知道自己长得够妖孽了，再这麽用眼神代替言语示意，很容易让人误会吗？

幸好她够镇定自持，否则若真会错他的意，被那「深情」的凝视电得茫酥酥，而做出什麽失控举止，不就丢脸死了？

杨曜晴边在脚上装上风火轮，飞快领命办事，边不断告诉自己——她得牢牢地观察清楚他的微表情代表什麽涵义，否则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