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她觉得这采花贼声音高喊时有些耳熟,皱眉一想,即刻恍悟。几个月前,她家里人说捡来了一名重伤人,但那人只有二、三十岁,没多久那人就走了,她只记得这人曾远远看着她,大喊了些什么,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太丑吓跑他了。
原来是这人偷了家里的迷药,再假扮中年人,让人查不出他这个采花贼来。
她感觉空气有异动,分明是平常家里人摸黑在喂小孩迷药玩的细微洒药声。
「小心!」她叫,猛拉过眼前这公子,挡在他面前遮住迷药。
药粉洒了她满面都是。
「洒药要有点技巧,你洒在我面上,要塞住我呼吸,我憋死了你还当什么采花贼?」
那公子在她身后掩嘴咳了一声。
采花贼还来不及说话,她又道:
「技巧怎么做,我教你吧。」她袖子一挥,那采花贼立时倒地不起。
「二姑娘好厉害……」
「哎,别过来,这是三步昏。是给大人用的……」她连忙回头阻止他前进,这药就算闭气也没有用,哎哎……哎……她嘴巴半张,自己转得太快,那袖里暗袋还没封好,里头的迷药全洒了他满身。
「……」
她心知他撑不住,及时抱住他踉跄退后的身子。她脸微红,恼声道:「真是对不住,我一时忘了你不是我家里人,大魏人比较弱……」
「……姑娘是嘲笑我么?」他虚声道,极力撑着,慢慢将重量托到她身上。她身子比大魏女子还高些,似乎有点……有点丰满,确实像采花贼说的西玄人。他假装不知她边抱边扶他坐在床缘时,两人的肢体亲密地不住碰触,甚至还不小心碰到她的柔软处。
「实在对不起……」她懊恼,小心让他靠在床柱边,转身去取水。「我太粗心了,公子如此帮我,我却害到自己人。公子,这药对你们有点重,但要解却是简单,只要喝足一杯水,待会儿身子就能活动自如了。」
她手指轻轻碰触他的脸,摸来摸去,再摸到他的嘴,小心翼翼喂他喝着水。她顺道替他撩好长发,耐心等他喝光水后,她笑道:
「好了,解药吃了,没问题了。」
「……二姑娘要如何处治他?」
她略略讶异此刻他还能条理分明地说话,不由得另眼相看。
「……二姑娘?」
她寻思片刻。「我本该将他送往官府,但我实在有所不便……」
「让我来吧。」
她笑:「多谢多谢。」
她见他没再说话,想他应是在闭目恢复精力。她搬个凳子坐在他面前,双臂环胸暂时权充他的门神,护他周全。
直到远言有亮色,这方还乌漆抹黑的,她想了想,自包袱里取出她的西玄深衣。她背着他,对着角落轻巧地解开腰带。
「……二姑娘,你在做什么?」
她有些惊异。「你还清醒?」
「二姑娘在换衣?」
她应了一声,坦白道:「我素来不喜大魏女装,尤其衣上已沾染药粉,要是行走时让旁人不小心中了,就是我的错了,所以我趁黑换衣,天亮方便离开。」
「……我虽可闭目保你清白,但,你还是上床换吧。把床幔放下,我就坐在外头床缘,不回头就是。」
真是个正人君子啊,她笑:「好。」她上了床,依言放下床幔,迅速脱下衣衫,换上她的深裙深衣。
当她爬出来时,远方的天色又更亮些,她看向坐在床头的他,这头虽还是暗的,但他衣着开始有雏形了。
她吞了吞口水。
「二姑娘?」他转头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公子贵姓?」
「在下姓钱。」
「钱?好姓!」她下了床,收拾包袱,来到他面前,道:「今晚多谢钱公子,此去一别,也不知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想想真有点遗憾。
「二姑娘住乌卢山,不是么?」
他这话有点玄机,她答:「我是住乌卢山,但眼下不能回去。虽然我那些兄长、弟弟放我出来,但也不是全部都同意我出来,我得在他们找到我之前,先欢爱欢爱一番才行,可惜……」可惜什么呢?她隐隐约约不舍,隐隐约约可惜,她听从本能,微地俯头往他嘴上碰触。
碰了又碰,她舔舔唇,有点意犹未尽,忍不住想深吻,但他嘴巴紧闭,她不得其门而入,只好叹息,人家不喜她,那她要是再强迫下去,她外号就可以改作采花贼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原来吻人是这般滋味。钱公子就当被小狗咬了一口,等天亮后忘了就是。」
「……被小狗咬了一口?」他轻声道。
她自腰间取出一个小袋,放进他的手里。「这是乌卢山的迷药三步昏,我送你的。我想你是正人君子,断然不会做上采花贼这一行,要不,你方才早把我这朵花给采了。」
他暗自失笑,直盯着她近身时认真讲解的白面孔。
昏暗不明,但已隐约有个娇躯形体,脸上全是满满白粉,实在看不出她是不是美人来。
他见她眼睫上也沾着白粉,手指不由得动了动,最后还是克制自己的动作。
她没察觉,看他一眼,柔声道:
「告辞了,钱公子。」有点依依不舍,但还是整理一下心情,推门而出。
没过一会儿,他听见楼下马声,有人上马离去了。
他垂着目,现过片刻,身子终于能自由活动了。他立时起身,本该拎起这采花贼赶赴衙门,但他先回头看向那张昨晚两人共躺的床榻。
床上凌乱的暖被间有一物吸引他的目光,他捡起一看,是大魏已经不流行的同心结了。
他凑在鼻间闻,结上有她的香气,显然这结是她的,而且带在身上许久。他面容隐约有笑,将它小心收起,再走到窗边往远方街道看去。
天色已经大亮,一览无遗。
蓦然间,街的尽头有人策马回奔而来。
他目不转睛。
那骑士身着西玄暗色深衣,宽袖飞扬,腰间纤细,她一抬脸,寒凉的晨风拂来,让大半的长发覆去她的面容,但掩不住她那双充满精神的璀璨美目。
当她看见窗边有人时,先是微地吃惊,接着看清他的面容后,她有点呆住。
「钱公子?」
他嘴角扬起,朗声道:「正是。」
她嘴角咕哝一声,他本该听不见,但他看见那唇形:原来比前三个还顺眼,这可麻烦了,顺序要怎么排才好?
他微笑了。
她又抬头看他,笑问:
「不知钱公子家中可有妻妾?」
「尚无。」
「心中可是已有心爱的女子?」
「尚无。」
「那好!我家住乌卢山,我暂时不能回去,我会在京师郊外租个宅子,公子若对我有兴起……」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得有人喊道:「二姑娘!」
「小二!总算找到你了!」
她惊讶回头一看。要命!是乌卢山的人,而且还是追人一把罩的兄长弟弟们。准是刚才她喊得太大声,被发现她隐身京师。
她咬咬牙,猛踢马腹,回头再看一眼他,叫道:
「公子有缘再见!我叫乌达生!我会回来找你的,这几个月你先别有爱人啊,我当你是第一个,其他人我可以不要了……」那身影已经消失在街头了。
他闻言,笑弯了眼,明知她已经听不见,但仍是轻声答道:
「好,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