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虽说发生了白天的事,煖铮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晚值依旧照样,所以说「天高皇帝远」造句话是对的,对下人们来说,小小一个大总管甚至是有连带关系的人,一旦得罪,准没什么好处。

不过她大话都说出去了,所以现在她得站在房门外,死瞪着门扉里透出的灯光,等着东少爷的随时传唤。

她还真好奇这个东少爷,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底在干什么,该不会是在计画着什么事吧?搞不好会是很好的线索。

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弄湿,点破纸窗想看个究竟,透过小洞,她看见赫介正坐在一张大桌前,手上挥舞着毛笔,她再眯眼细瞧。看来他好像是在画画......

煖铮满脸问号。三更半夜不睡觉在画画?有钱人家的脑袋都在想什么啊?是吃饱太撑睡不着吗?

如果真是这样,就一个人画个够好了,干什么连累可怜的小婢女,他大少爷夜里不睡,白天还可以睡个饱,她却白天还得工作,分明存心整人嘛!

也难怪啦!什么人养什么狗,看大总管那副嘴脸就知道,这个东少爷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烂地方竟然还有一堆人抢破头要进来干活,没能进来的人还呼天抢地的,真是活见鬼了!

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吧?怎么同样是人,命却差那么多?

煖铮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她都站了大半夜了,他在里面连吭都没吭声,四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搞不好她站到天亮,他也不会叫她。既然如此,她何不干脆坐下来睡觉,反正她站在外面,他也看不见她在打瞌睡,她才不会真傻到呆站一整夜呢!

煖铮二话不说就坐在门边,将头靠在手臂里,大梦周公去。今天一整天已经够她受的了。

就在她睡着没多久,屋里头传来了声音,「来人啊!」

赫介望着没有动静的门,又唤了一声,「屋外有没有人?」

眼见还是没有动静,他心头纳闷。门外不可能会没有人才对啊?他打开门走出去,很快便看见一个坐在门边打瞌睡的婢女。

他扬高眉头。这样的情景倒是有始以来第一次。杨大总管以严厉出名,居然有下人敢公然偷懒,还大大方方的直接坐在主子门口睡起来,从发出的平稳呼吸看来她已熟睡。

他蹲下身子,动手推了推她,「喂!快起来!」

煖铮睡得正甜,「别吵啦!」

「喂!快点起来!」

煖铮火气上升,手握起拳头,想看看哪个人不想活了,居然敢吵她睡觉。

「你找死啊......」

赫介扬眉,这也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对他说话。「找死?」

当看见眼前人是谁时,煖铮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迅速站起来,「不......是......是我找死......」

原来是她。「去沏一壶茶过来。」说完他便走进屋里。

煖铮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呼!吓死人了!」

她赶紧往茶水间走去。烦死人了,三更半夜要喝茶就自己去沏啊!又不是没手没脚,这种小事还要一个婢女每天守在门外,等他大少爷差遣!所以说她最讨厌这种公子哥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跟废物有什么两样?

她记得可人说过寝室後头就是茶水间。一推开茶水间门,她嘴巴眼睛张得老大。

哇!茶水间怎么会这么大啊?除了前头宽敞的烧茶、煮水区外,後头则是摆了四、五个高柜子,柜子全画分一格一格的,像是中药店那种药柜子,她仔细看着每个格子上头的文字。

「乌龙、金萱、香片、洛神花、菊花、橘皮......乖乖!名堂还真多耶!」

每个柜子分门别类,除分生茶、熟茶外,还有花草类、水果类、药草茶,看得煖铮头昏眼花。

「受不了!搞这么多种茶,又只说要沏壶茶,鬼才知道要哪种茶!」

哎呀!管他的,有泡就好。煖铮先把水壶上的水烧开,接着抓了一把乌龙茶扔进茶壶里,将热水倒进茶壶里。

「茶不是这样泡的,而且你拿的茶壶跟茶叶也配错了,乌龙茶要用陶壶泡才会好喝,用瓷壶泡不出乌龙茶的香味来。」

夜深人静,赫介无预警的突然出声,令煖铮吓了一跳,手上的茶壶也掉下了地,烫水溅到她的手。

「啊--好烫--」她赶紧把被烫得发红的手浸在冷水里。

赫介看着散落一地的茶叶,「你怎么能用手抓茶叶?这么粗鲁,茶叶会被抓坏的,得用专用的勺子舀。还有,第一泡的茶得倒掉,不能喝,你怎么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呢?」

煖铮张大了嘴巴,「基......本常识?」他要跟她讨论基本常识是吗?他难道不知道人比茶叶重要吗?她被烫伤了,他应该先关心她的手吧?这才是所谓的基本常识才对。

赫介蹲在地上看着破碎的茶壶,接着叹了一口气,「这可是龙井窑的瓷器,特别为我东罗刹所制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茶壶,看来我跟它的缘分到今天为止。」

煖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有没有搞错?难道她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手泡着冷水,他都没看见吗?居然可以连半句关心的话都没说,反而只在乎他的什么狗屁茶壶,难道人比不上一只破茶壶?

此时赫介才缓缓站起来,他看了她一眼,「你是那个新来的婢女吧?好像叫什么煖铮的,我没记错吧?」

煖铮点点头,「没错......」

「算了!就看在你初来不懂,这一次我就不跟你计较,茶壶的钱你就赔一半好了,要是全赔的话,你也赔不起,每个月再从你的薪俸里扣。我已经没心情喝茶了,等一下你就倒壶热水到我房里即可。」说完,他神色自若的走出茶水间。

煖铮杏眼圆睁,无法想像世上居然会有这种可恶的人,她捂着自己额头大口喘气。

哼!这种话他居然说得出口,这样叫做不跟她计较?明明出声吓人的是他,才害她打破茶壶、烫伤了手,现在居然恶人先告状要她赔茶壶钱,还一副大发慈悲要她叩头谢恩的混帐模样,还说她赔不起......她赔不起......呼!就算她赔得起,她也不赔!王八蛋......混帐加三级......

煖铮简直就快气炸了,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水,还无法消气。

人家说生意人都是为富不仁、自私自利,真是说得一点都没错,难怪他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恶。

要不是为了查案,这种鬼地方用八人大轿抬她她也不来......真是气死人了!

煖铮!你一定要镇定、冷静,会师待你恩重如山,千万不能因为这种小人就打退堂鼓,都来了一定要坚持下去!深吸了几口气後,她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死了岂不便宜了人家。

端着一壶热水,她抬头挺胸地走出茶水间,走到房门口,煖铮努力挤出笑容,接着敲了敲门,「少爷!热水来了!」

「进来!」

哼!连声音听起来都这么不顺耳......不行!她要忍耐,要忍耐!一定要忍耐才行。

煖铮端着热水来到赫介桌前,望着桌上他笔下那幅栩栩如生的兰花,不觉睁大了眼睛。她虽然没有监赏名画的本事,但也看得出来这样的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画得出来的,至少她就画不出来。

赫介头也不抬的对她说道:「搁在哪里吧!」

「是!」

煖铮放下热水後,站在原地看着他用无比认真的表情挥毫,她心头颇不以为然。

呼!想不到像他这种人也能画出这种画啊!

他是真的对诗画有兴趣,还是身为生意人的他,怕自己铜臭味太重了,所以才想附庸风雅,照她看来一定是属于後者,人家说兰花像谦谦君子,不过像他这种人,画再多兰花也不可能变君子的。他只是一个空有好皮相、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奸诈小人!

「你也懂画?」

煖铮摇头,「啊......不......我不懂!」

赫介望了她一眼,「那么你懂得磨墨吧?」

「磨墨......当然懂!」

「我的墨汁快用完了!」

「哦!是......」

虽说手还隐隐作痛,但煖铮可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分是什么,她赶紧动手磨墨,屋子里除了毛笔在宣纸上摩擦的声音外,就是磨墨的声音。

煖铮看着赫介把颜色染上,看起来好像兰花被活生生放在纸上,令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画还是真实的。

完成後,他拿起画仔细观赏。

煖铮忍不住脱口说出,「画得真好!这是我看过画得最好的兰花!」

赫介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呵!你的眼光不错!」

她赶紧快速捂上嘴。她在干什么?身为婢女就该静静待在一边,怎么能批评主人的画,怎么会忍不住这么多嘴起来......

赫介看着她因磨墨而沾黑的手指,「你的手......」

暖铮看着自己乌漆抹黑的手,「我的手?」

她的脸也被手指染上黑,「你的脸......」

啊?该不会是沾到脸了吧?「我的脸?!」

煖铮忙用手去擦脸,但是愈擦愈糟糕。

对她的笨手笨脚,赫介感到好笑,他指了指里面,「那边有镜子。」

煖铮赶忙跑到镜子前面,望着自己可笑的大花脸,懊恼地拿起怀里的手绢用力擦着。

赫介看着她磨墨的地方,几乎溅了一半的墨汁出来,不觉摇摇头,「我真怀疑你是如何被录用的?该不会是你行贿才进来的吧?」

煖铮闻言,急忙跑出来,「什么?!行贿?!」

赫介指了指桌面,「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然像你这样茶也不会泡,墨也磨得到处都是,手脚这么不灵活,怎么可能会被录用?」

煖铮张着缨唇,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说什么?她手脚不灵活?她可是堂堂天算会的右护法,就连当今宰相对她讲话也客客气气的,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三番两次的羞辱、嘲笑她?

赫介接着沉吟,「不过......想进来做婢女的一定都是需要这份工作,但是照东刹府的规矩,你根本就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因为你做事的风格我实在很不欣赏。」

煖铮腹中燃起熊熊烈火。她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这男人懂不懂什么叫做狗急跳墙?只要是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会生气的,就算是婢女也是人,也会发火,他不懂这个道理吗?

「砰!」煖铮用力拍了下桌子。「你到底说够了没有?要知道人的忍耐度可是有限度的,就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你也不能像数落狗这样数落我!第一天上工先是爬上屋顶去擦琉璃瓦,接着晚上不能睡觉,整夜像个傻子站在屋外,然後莫名其妙的要我泡茶又不说泡什么茶,打破茶壶就要扣薪俸,最可恶的是我的手已经被烫伤了,你居然还要我磨墨!要不要我把热水淋在你手上,再叫你磨整夜的墨,就不信你手不痛,不会溅出半滴!」

煖铮气得把身上婢女的蓝色衣服脱下来,用力扔在桌上。

「本姑娘不干了!谁要来就让她来好了,只有头脑有问题的人才会行贿人这里来工作!」

赫介先是一愣,接着眼底泛上兴味,他看着气急败坏、仰高着头死瞪着他、像是要把他活活掐死的婢女。「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干罗?」

他这话倒是令煖铮愣了一下。不想干......她好不容易才进来,才来第一天,都还没查到什么名堂,怎么能说不想干呢?可是......她看着桌上的衣服......话已说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赫介见她没有开口,眼底闪烁不定,「这里真的让你这么痛苦吗?」

她看着他那可恶的神色,牙一咬,决定霍出去豁出去了,「我......」

煖铮想帅气的说:「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天无绝人之路,本姑娘就算不待在这里,总还有其他法子查出罗刹之家的底细。」

只是,眼前的赫介握住了她的手,「的确都红肿起来了!」

接着煖铮看着他走进屋内,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色药瓶,「手伸出来。」

她被他这个举动吓得愣住,无法反应。他现在这样......该不会是想帮她上药吧?

赫介见她只是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便直接拉起她的手,将乳白色的药膏涂抹在她手背上。

这怎么可能?她是不是眼花了?还是在作梦?眼前这冷血无情的人,居然在为她上药?

上完药後,赫介抬头看她,脸上没有特殊的表情,「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煖铮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错愕的张嘴,「啊?」

他扬眉道:「你只是乎被烫伤,耳朵应该还好好的吧?同样的问题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没错!刚刚的确是错觉,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真心诚意对别人好,同情心这种东西恐怕早八百年就被狗给吃了,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小小婢女。

煖铮双拳紧握,一脸坚定的看着他,「没错!这里的人事物我都受够了!我......我决定......决定......」

不等她说完,他便走离她身边,回到书桌前,「你决定要走是吗?」

怎么......难道他以为她不敢吗?煖铮用力点头,「没错!」

赫介环胸看着桌上溅出的墨汁,生性洁癖的他愈看愈不顺眼,抬手指着桌面道:「还不快把桌上的墨汁清干净!」

「是!」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令煖铮转身就去拿抹布,下一刻又立即顿住。有没有搞错啊?她都要不干了,干嘛还要清理什么桌子?关她屁事啊!

她气呼呼地来到他面前,说道:「我说赫大少爷!我想你没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吧?同样的话我也不想说第二遍。」

赫介看都没看她,走进内室,煖铮也跟着後头进去。「你说你想走。」

「既然我都想走了,就不再是东刹府的婢女,你也不再是我的主子,我更不需要听从你的命令!」

赫介扬眉回头看她,「你真的想清楚了?」

「没错!」笑话!这种问题根本就不用想。

赫介了解地点点头,「既然你想清楚了,也能承担後果,你想走就走吧!」

煖铮眨了眨眼睛,「等等......後果......什么後果?」

赫介眯眼看着她,「难道你没看清楚契约上头写的条文?」

「契约?条文?」

她记得那纸卖身契还在身上,赶紧掏出来看,当看见「未做满六年擅自离开,或不遵守府里的规矩、好吃懒做、做出重大错事而被解雇者,罚一百万两银子」时,她的眼睛凸得快掉下来。

她只顾着赶快签字、画好押进来东刹府,倒没仔细看......「这怎么可能?」

赫介脱下外衣,「很晚了!我要睡了,你可以离开了。」

煖铮拿着那纸契约呆呆站着,六年的数字犹如一个大石头,从天而降狠狠砸中她。她得在这里工作六年......六年耶......

「对了!就算是做到今天,也要把今天的工作做完再走,该收拾的、该清理的都得做完,还有那只茶壶的钱,也得算清後再走。」

煖铮气得浑身发抖,用力将契约扔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的大吼,「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契约!一百万两......就算在这里干上六年,也不可能有一百万两银子,你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吸血僵尸!」

赫介平淡地道:「你现在才知道。」

她怒指着他,「你......」

「出去时记得将门带上!」说完他就上了床,放下床帘,不理会气得跺脚的煖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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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东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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