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大早,任士熙依旧精神抖擞的踏进律师事务所。
昨晚跟金莎莎去吃了晚餐,然后看了场电影,接着还连赶了两家夜店喝酒、跳舞,疯狂玩乐到凌晨才回家,存心把那场意外的插曲给遗忘。
但不知怎么的,金虔葆那张泪涟涟的小脸,却还是清皙刻在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
提着公事包步进办公室,他习惯性的往铁人的办公室探头。
只见那个向来埋首在办公桌上的家伙,今天居然在看报纸,这仿佛太阳打从西边出来的行为,让他忍不住停住脚步,一头钻进他办公室里。
“今天这么悠闲,还有闲情逸致看报纸?”任士熙大刺刺往他办公桌前一坐。
但易慎人却像是浑然不觉他审视的目光,低头蹙着眉继续盯着报纸看,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看什么新闻这么专心?”他狐疑问。
“是一则寻人启事。”他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
“寻人启事?”他不以为然的挑眉。“全台湾每天有多少人失踪啊,这种东西多到数都数不完,有什么好看的?”他怎么从来不知道铁人是这么无聊的人?
“这则启事登在头版好几个月了。”易慎人一脸深思的表情。
“喔?找谁啊?失宠的老婆还是吃醋的二房?”
依照经验法则判断,区区一则寻人启事能刊在头版,还一登就是好几个月,肯定是个钱多到花不完的“好野人”所为。而“好野人”通常都会有个三妻四妾,这种事稀松平常,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起来像是找女儿的。”易慎人简略的说。
“千金小姐当得好端端的,干麻离家出走?”他挑挑眉,一副事不关已的说,却好奇的凑上前去一探究竟。
宝宝:
你的不告而别,对爸爸而言不是解脱,而是惩罚。回来吧,爸爸好想你!
寻人启事没有署名,像是笃定知道看的人一定知道他是谁似的!
“宝宝?都几岁了还叫宝宝?”任士熙看着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忍不住嘲笑。
易慎人挑眉瞅了他一眼,带有一点责怪他幸灾乐祸的意味。逼得任士熙只得赶紧收起笑脸,佯装正经的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钱人也有有钱人不为人知的痛苦啊!”说完一番漂亮的场面话,任士熙拎起公事包,脚底抹油赶紧走人。
一踏进办公室,康秘书立刻捧着一叠工作单而来。
“任律师,今天有三件新案子、两个当事人要见面会谈,还有一场辩论庭。”
“嗯。”他不说话就表示今天的工作情绪还算不错,康秘书可以继续说下去。“新的委托案一个是过失杀人的案子,一个侵占案,另一个则是立遗嘱。”
“立遗嘱?”任士熙从桌上的文件里抬起头,眉头拧得比脖子上的领带还紧。
“是的。”康秘书点点头。
“有没有搞错?这种小案子找我根本是大材小用。”任士熙不以为然的说道。“推掉、推掉,我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接这种修改遗嘱的小案子!”
“您确定?委托人可是镇达企业的总裁耶!”康秘书有点不敢置信。
一般而言,只要做了一次企业名人的生意,往后就不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何况这些总裁、老板出手大方,就算是小案子,投资报酬率也远高于棘手的凶杀案件。
什么?镇达企业?金莎莎的父亲?
任士熙眼睛一瞠,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世界上巧合的事还真是不少啊!
他一反刚刚不耐的态度,兴高采烈的说。“接!这种案子当然要接!”
没有像往常一路吹着口哨回家,任士熙安静的将车停妥,提着公事包下车,一眼就看到那个正在院子里拔杂草的身影。
他停住了脚步,凝望着那个正蹲在前院的娇小身影。衬着夕阳余晖,她的身影看来疲惫又寂寞,令人有几分不忍。
他会不会太过分了——他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个念头。
天知道那片杂草堆——不,花园,他有多久没有踏进去一步了,他向来就不是会莳花弄草的人,更没有欣赏花花草草的闲情逸致,但今天一早他却丢给她这个莫名其妙的苦差事。
经过昨晚,他隐约察觉到有某些事不对劲了,像是为了抗拒心底那股无形力量的巨大牵引,他非得故意找她碴、丢给她一点苦差事做,才能稍稍平衡心中不满。
敛回思绪,他小心避开被她丢在步道上的杂草跟石块,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为所动,迈着大步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她也进来了,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迳自进厨房从冰箱里倒了一杯饮料,咕噜咕噜的大口喝着。
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神情平静得让人完全看不出异样,像是昨晚压根没发生那个意外插曲,她的眼泪、她的脆弱都只是他的想像。
像是捉贼似的,他突然从她背后冒出来,故意找碴似的指控。
“金钱豹,你偷喝我的饮料?”
“这是我自己的,你的冰箱里连个冰块都没有。”她回头赏他一记白眼,不客气的吐槽回去。
“呃——那是什么东西?”盯着她手里那杯浅黄色的饮料,他松松领带,突然觉得口渴。
“蜂蜜柠檬。”她仰头咕噜咕噜把整杯饮料喝个精光,舒畅的叹了口气。
看她满足叹气的模样,任士熙突然也好想喝上一口。“倒一杯给我。”他理所当然的吩咐。
“这是我的。”她冷冷提醒他。
“放在我家的东西就是我的,懂吗?”他贼贼的咧开笑。
不懂!金虔葆只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白喝的蜂蜜柠檬!这男人不只压榨她,还想白喝她的消暑凉饮。
“谬论!”她不屑的嗤之以鼻。柠檬跟蜂蜜都是她千里迢迢扛上来的。
“这是我家,放在我家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喝?”他很不满的质问。
“这是我花钱买的!”她不示弱的仰头与他对峙。
任士熙挑眉审视这张写满怒气的小脸,两边脸颊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看起来宛如两颗熟透的苹果,教人忍不住想摘下来好好品尝一番——
“这是哪里买的?明天去替我买个几壶回来。”他勉强敛回神,气不过的说。
“我自己做的,没得买!”她像是故意吊他胃口似的,故意又倒了一大杯蜂蜜柠檬,闭起眼万分享受的大口畅饮。
“你别太过分了。”他气得牙痒痒的冷声警告。
“你想喝?”她拿着整壶蜂蜜柠檬在他面前晃,甜甜的问道。
“想!”任士熙又咽了下口水。
“哼,门都没有!”她笑容一敛,斩钉截铁的丢给他否定的答案。“这是我的东西,你最好别偷喝。”
珍惜的把剩下三分之一的蜂蜜柠檬放进冰箱里,还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
任士熙瞪大眼,看她万分宝贝的要把蜂蜜柠檬收进冰箱,顿时又是生气,又觉得面子挂不住。
其实他也不是非喝不可,但不知怎么的,她越是不给他喝,他就越想喝。
“小气鬼,给我!”任士熙恼羞成怒的干脆动手抢。
“你——土匪啊,住手——”金虔葆气急败坏的骂,眼看双手就快要不敌他的蛮力掠夺,心一横,干脆以口就壶,大口大口的灌起蜂蜜柠檬。
任士熙愣了愣,等他一回神,才发现冷水壶里的饮料已经被她喝个精光。
“你全都喝光了?”他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气。
“没错!”她得意洋洋的朝他扬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我的东西一口也不给你喝!”说着,还故意意犹未尽的舔着唇,一脸满足。
愤怒、不甘的情绪在眼底轮番闪过,最后以一抹危险的光芒作为终结,在金虔葆意识到他的意图前已经来不及了。
他兀的伸手拉过她,一手固定住她的后脑,一手抓住她的手,俯身狠狠吻住她的唇,如愿尝着她唇上残留的酸甜滋味。
手上的水壶“锵啷”一声落了地,金虔葆瞪大眼,看着是贴自己脸颊的俊脸,一片空白的脑中嗡嗡作响——
他——他竟然吻她?
明明才刚喝下一整壶清凉消暑的蜂蜜柠檬,但此刻她却浑身滚烫得像是炉上的锅子,心脏就像锅里沸腾的水剧烈翻涌,随时就要冲出锅口,但被他吻住的唇瓣,却冰凉得像是一球冰淇淋,随时会融化成一滩糖水。
他像只采蜜的蜜蜂,忙碌的在她唇上轻点慢啄,甚至还不知餍足的大举入侵她的小嘴里,贪婪汲取她口中残留的芳甜甘津。
但他哪是什么蜜蜂,只是个忝不知耻的小人!这混蛋竟敢吻她?!使出仅存的力气狠狠一推,一个响亮的巴掌跟着飞上任士熙俊美的脸。
任士熙踉跄稳住身体,率先跃进他眼底的是她怒气冲天的脸,半晌后才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灼痛。
“你干嘛打人?”他伸手抚着热辣辣的脸颊,几乎快气炸了。
“你还有脸问我?”她涨红着脸,不知道是羞还是气。
任士熙愣了下,瞥见她的唇瓣艳红得像是灿烂盛开的花,这才恍然大悟。“你不让我喝蜂蜜柠檬,我只好喝你嘴里的。”
顶多因为她的软唇触感、滋味太棒,不由自主多尝了几口而已。
“你——你简直是无赖。”她气急败坏的怒骂。
“好说。”他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即使气到内伤,但金虔葆却完全拿这个吊儿郎当的人没辙。
“下次再敢这么做,可就不只是一个巴掌而已!”撂下话,她气冲冲转身走出厨房。
“莫名其妙,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嘛,有什么好值得气成这样……”走得老远,还能听得到后头传来任士熙的低声嘀咕。
她绷着脸,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手里的扫把用力朝他扔去。
可恶的男人,这可是她的初吻啊!
“任律师,你的脸怎么了?”一早才刚踏进办公室,一群秘书、助理跟文书小妹,就纷纷围上来指着他的脸惊叫。
“昨天不小心撞到门了。”他尴尬的摸着额际那块钱币大的青紫。
“怎么那么不小心?万一撞到眼睛后果可就不堪设想。”“听说破相是会走楣运的耶——”
“真的假的?”
“对啊,那天我去给人算命,那算命仙说——”
这些怪力乱神的鬼扯任士熙可听不下去了,悄悄从热烈的讨论大会中抽身,提着公事包进办公室。
一看到他,康秘书立刻从座位起身。“任律师,镇达企业的总裁马上就到了,您快准备一下吧!”
“现在?”他拧着眉头。
“抱歉,我知道您不喜欢一大早就约客户见面,但金总裁实在很忙,最后我跟他的私人秘书临时敲到这个时间,您快准备一下吧。”
“好吧、好吧,人还是得为五斗米折腰啊!”他深深叹口气。
十几分钟后,金镇达果然准时抵达事务所,同行的竟然还有金莎莎,以及一名看起来精明干练、风韵犹存的女人。
“爹地,我跟你介绍,他就是任士熙。”金莎莎又是娇羞又是骄傲的向父亲介绍:“熙,这是我爹地。”
“金先生,您好!”
“任律师,你好!”
相差近三十岁的男人挂起微笑,相互握了手。
他就是金莎莎的父亲?任士熙挂着客气有礼的笑,边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年近六十的金镇达戴着金框眼镜,浑身散发着股温和儒雅的气息,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市侩的味道,更让人难以将他跟身旁骄矜的金莎莎联想在一起。
最令任士熙惊讶的,不是他第一眼就让人产生的莫名信赖与好感,而是在运输界赫赫有名的金镇达,竟然没有一般商业钜子的意气风发,反而看起来有些意志消沉、心事重重。
“莎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律师?”一旁的精明妇人突然开口。
金莎莎一听,连忙跑到妇人身旁亲热挽着她的手唤:“妈咪,对不起我都忘了帮您介绍了,他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任士熙。”
“金夫人您好!”任士熙打从一照面就不喜欢金莎莎的母亲。
她的眼神太锐利、神情太冷傲,好像非要把每个人都踩在脚下似的,就连看自己丈夫的目光都没有一丝温柔,唯有在面对女儿,才会流露出一丝为人母的慈爱。
“嗯。”苏燕晶傲然上下打量他,只冷冷应了声。
任士熙保持风度,没有让不悦的情绪写在脸上,转头请了三人落坐,请康秘书端来咖啡茶点招待来客。
“金总裁这次委托的目的是立遗嘱?”任士熙恢复专业态度,严肃地问。
“是的。”金镇达点点头,立刻从黑色手提包里拿出几份文件。
不过问客户的私事是律师的职业道德,但不知道为什么,任士熙对于这个几乎是站在世界顶端,眼神却流露出寂寞的男人,有种难以言明的好奇。
“内人觉得请律师作见证能让她更安心些,正好莎莎跟你熟识,所以就来麻烦你处理这桩家务事了。”金镇达淡淡一笑道,眼中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金先生别这么客气。”
接过金镇达递来的文件,上面是一张已经预先拟好的遗嘱。他迅速的开始浏览内容,才看了开头的几行字,便让他大吃一惊。
本人金镇达,将名下的财产分配给长女虔葆与次女莎莎——
虔葆?这名字听起来好耳熟——
任士熙蹙起眉认真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究竟在哪听过。
抬眼看了下金镇达,总觉得他的神态有点似曾相识,尤其是紧抿着唇、蹙眉不语的神情,更让他觉得曾在某个地方见过。
收回目光,他继续阅读遗嘱,金镇达竟然将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了动产、不动产、银行存款、挂名经营的企业,全给了金莎莎,至于大女儿——只得到一个保险箱。
他为这个怪异的决定,与完全不成比例的财产分配感到不解,这也是他当律师以来,首次见到这么不可思议的遗嘱,但他只是个法律见证人跟遗嘱执行人,对客户的决定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看来,金莎莎果然很受宠。如果娶到她,就跟娶到一座金矿一样,这辈子简直不必再奋斗,只要跷着二郎腿,当现成的东床快婿就好了。
元配跟第二任妻子所受的重视,光从女儿身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份遗嘱只证明了一件事元配生的女儿还真是爹爹不疼,姥姥不爱!
“金总裁,这份遗嘱内容您确定了?”任士熙再次提醒他。
“确定了。”金镇达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吧,这份遗嘱从此刻开始,已经具有法律效力,金先生过世后,我将会确实执行遗嘱内容。”任士熙将遗嘱收起,不带个人情绪的宣布道。
闻言,在旁边始终冷着脸、不发一语的苏燕晶,脸上的线条慢慢软化,最后终于浮现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镇达,我还以为你只是敷衍我们母女,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到了——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们母女的,我就知道——”
激动地抹着眼泪,此刻卸下冷漠面具的苏燕晶,就如同天底下所有害怕失去丈夫关注的女人一样,极度缺乏安全感。
“那你同意让虔葆回来,愿意跟她和平相处了?”金镇达轻声问。
“你都做到这地步,我也不能蛮不讲理,她要回来就回来吧,我再也不阻拦,以后也不会刁难她了。”苏燕晶难得好商量的一一同意。
对她而言,金虔葆就如同是肉中的一根刺,她始终害怕这根刺会越扎越深,再也拔除不去。
但金镇达此次为了她们母女,预先拟了遗嘱,把所有财产全分给了莎莎,就等于替她拔去了肉中的那根刺,以后金虔葆的存在再也威胁不了她了,她也不再担心惧怕,丈夫前妻的女儿会夺走属于莎莎的一切——
“谢谢!”他深深望着她,诚挚的说道。
一旁的金莎莎也开心的挽住任士熙的手,露出心满意足又娇羞的笑容。
任士熙转头望着她。能被这么一个身价上百亿的天之娇女看上,确实是全天下所有男人的梦想,应该比中乐透还令人高兴——
只是他不明白,漂亮又有钱的金莎莎,为何总让他少了点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