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相思心底忽然无端的觉得不安,正要探究,忽然听的外面一片嘈杂。司徒静颜先反应过来,打开窗子,笑着对不远处站在冷无心屋外哀求的人道:「小五,无心这几天累了,你让他多休息休息,还是过来陪我们说说话吧。」
「无心好得很,不见你会更好!」冷相思见状,忍不住调笑道:「哼,回来也不先跟哥哥姐姐打个招呼,就知道无心无心的,当心我在无心面前说上几句让他一辈子不跟你说话。」
窗边的人一听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可怜兮兮的鞠躬道:「是是,姐姐教训得是,小五知错了,相思姐美丽温柔又大方善良,人间少有,怎么会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计较嘛——二哥,你说是不是?」
「呵呵,我才不上你的当,相思的好是事实,至于跟不跟你计较就另当别论了!还不快进来!」
窗外的人又扭头去看冷无心的屋子,听冷相思说「无心现在生闷气呢,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的」,这才依依不舍的从窗口跳了进来,自然又被冷相思和司徒静颜调笑一番。
原来这小五,正是金陵四公子中的南宫瑾。
地狱司在江湖上素来是个神秘的组织,其中十阎罗,除了司徒静颜的身份因三年前的事而暴露,其余的江湖中人多半只知他们的称号却并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
「二哥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听南宫瑾这般说,司徒静颜不由动容,「小五你虽说的轻松,我却知寻『四邪』的厉害,何况你一直无意江湖纷争,而今却冒死出手相救,现在看来虽是全身而退,但至少暴露了自己的武功身份,怎么说我都亏欠你良多。」
「嘿嘿,二哥别说了,从小到大我向来都是被人骂来骂去的,突然听你这么夸我,我都觉得脸红了。」南宫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犯不着感激啦,再说我也不全是为了你,还有无心……」
司徒静颜奇道:「关无心什摩事?」
怎么不关?若是那邢傲真有什么三长二短,二哥你心痛之下再被无心安慰得几句,说不好就和无心双宿双栖去了,那我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南宫瑾差点就要跳起来,正想说,冷相思已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插话道:「小五,你怎么也搞到这时候才回来,在龙坛这么久打听的什么,还不快点告诉我们!」
被冷相思一提,南宫瑾也立刻意识到司徒静颜并不知道冷无心对他的心思,忙顺着冷相思把话题转移开去。
等南宫瑾说完,冷相思与司徒静颜也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说了,这才慢慢将事情理出了个头绪来。
「现在看来,那『四邪』是想重出江湖,可能是吸收二十年前的教训,怕又象那般被江湖中人联手灭了,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只能偷偷摸摸的,刚好他们想要龙坛的两件镇坛之宝,而洞庭王想要吞了龙坛的势力,所以一拍即合。」
冷相思说完,司徒静颜补充道:「不错,那『四邪』虽厉害,要混进龙坛接近邢傲也很困难,而洞庭王虽能靠着联姻的机会接近邢傲,但手下没几个高手撑着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看来还有几个问题:龙坛的镇坛之宝究竟是什么?他们要来有何目的?他们为何要抓那些前来道贺的江湖人士?他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还有,他们为何要抓你?」南宫瑾说完,司徒静颜点头又道:「前两个问题连邢傲都不知道,我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不过大可猜测,会让武林中人动心的,无非是宝藏和武功秘籍,从『三奇四邪』以往的行事来看,我觉得武功秘籍的可能性更大,或许他们是想修炼更高的武功一雪当年之耻。」
南宫瑾听着不由嚷道:「唉,整个江湖倾巢而出,死那么多人还没把他们杀干净,我看是天大的荣耀了,哪来的耻啊!」
「小五,以你这懒散的性子当然会这么觉得,但在很多人中,成王败寇,不论前提是什么,输了就是输了的。」冷相思笑着说完,接着道:「二哥分析得好,不过也仅只是猜测而已。至于后面几个问题倒很好回答,他们修的邪门武功,可以吸人内力,更可以高手之精血提升自己的武功,那些道贺的多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更不乏武功高手,自然是被他们用来练功去了。而且据我昨天探得的消息,龙坛里传出龙帝欲统一武林,向天下英雄挑战的消息。」
「怎么会……」司徒静颜心念一动,「那必是陈天干扮作邢傲发的消息,这么说来整个龙坛总部已全然在『四邪』和洞庭王的控制之下了?」
「哼,偌大一个龙坛会哪这么容易就被控制住,难道那些龙坛的高手都死光了不成,依我说,他们龙坛的主要力量根本就不在总坛里!」
「二哥果然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我们今天探得的消息已经变成了龙坛里几个长老探听到原来邢傲已暗地里归顺了朝廷,并且囚禁了来访使者作为要挟威胁武林中各大门派,几个长老相劝不成决定以武林大义为重,联手将邢傲击伤,可惜最后还是让他逃了出去,那些被邢傲囚禁的使者也尽数遭了毒手。」
一番话,说的司徒静颜目瞪口呆,不料不过几日,江湖格局已成如此复杂。「他们倒也会想,这么一说,相当于发动整个武林中人帮他们找邢傲了。只是这般漏洞百出的话,也有人信?」
「啧,我是简要说与你听,你要是亲临现场听那几个『为维护武林大义』而身负重伤的长老声泪俱下的描述,再加上江湖中人对朝廷素来就有的敌意,难保心思不会动摇了去。再说谣言谣言,漏洞百出又不打紧,只在有一人信了,再添油加醋的传上一番,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天下皆知而且合情合理了。何况还有江湖中德高望重之人为他们作证。」
「不错,他们可是不好容易逃出一劫,现在还在心有余悸中。」冷相思嘲讽的说。
司徒静颜听得不由感叹,「连这两个人都被他们拉拢,没想到他们这次准备竟如此充分!看来他们的目的真的是放在整个武林了!」
「他们这次是势在必得,以你在我们地狱司的身份,以你和邢傲和段风云的关系,他们要擒你就更好说了。」冷相思说完,忍不住又劝道:「二哥,现在江湖中险恶,邢傲又是这般状态,你要带他外出实在太过危险。你喜欢邢傲,留他在我们地狱司之内便是,我们地狱司的实力你最清楚,藏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二哥喜欢,生活上也绝对亏待不了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司徒静颜不得不动容,「相思,你的好意我知道。但你以为他邢傲会要这般施舍吗?」
「可是二哥,把他逼到这般境地的并不是你啊,他现在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何况他这个样子跟个废人有何分别?你还肯要他已经是他的福分了!」
冷相思情急之下,心中一番话不禁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却只为自己的语气,而非自己的想法。
司徒静颜并没有生气,轻轻笑笑,扭头看着窗外高远的青天,「若是要靠着我的脸色过活,是生是死完全操控在别人手上,对他来说那是莫大的侮辱,说实话,他现在的处境,倒和我当年有几分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当年我不甘寄人篱下,如今就不会强要他屈于我的保护之下,过那般受人施舍的日子。好了,我心意已决,你们也不用再劝我了。」
「二哥——」
「此以后,地狱司的事我不会管了,邢傲已知你们几个的身份,今后该如何,你们慢慢商量,就不用告知我了。你们慢慢聊,我过去看看他。」司徒静颜说着,站起了身。话说得轻松,心底却是沉重的,这么多年深似海的手足情谊,就要从此这般,慢慢疏远了。
心底虽沉重,却不后悔。
冷相思与南宫瑾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伤感,与无奈。
「二哥,若是为了无心,我也会这般做的。」南宫瑾忽然在司徒静颜背后喊了一句。
司徒静颜头也不回的答道:「这话你还是留着跟无心说去吧。」心底有暖流流过,感动,仅此而已。
回到邢傲的房间,一推门,只见邢傲立刻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兴奋。
「怎么还不睡?」
「你不在,心里不安。」老老实实的回答,黑亮的眼睛一转,「静颜,你能像昨晚那样抱着我睡吗?」
「不行!」斩钉截铁的。
「……」
看着邢傲失望的目光,司徒静颜摇摇头走到床边坐下,托起他的头靠在他自己腿上,便把现在的形势细细说了一番,邢傲也不插话,只是细细的听。司徒静颜说完,问道:「想那去哪了吗?」
话音未落,就听邢傲毫不犹豫的吐出了一个地名。
这孩子,果然心里早有打算,
邢傲说完,又道:「什么时候走?」
「不怕我不让你走吗?」忍不住要问。
「我知静颜,一如静颜知我。」
叹息,知道就知道,何必答得这么得意?「你现在不能动,等两日再动身。」
「嗯。」
这才终于闭上眼睛乖乖的睡了。
***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城里的风声越发的紧了,却依旧没有半分吹进相思楼后院。
「你恢复得很快。」
邢傲点头道谢,「多亏你的药。」
「那当然,我给你用的都是最好的药,」冷无心毫不客气的接下,「一般人还用不了,药一敷上就痛得哭爹喊娘的。」
看着司徒静颜,冷无心恨极邢傲,下的这般折磨人的重药,一来是想他快点痊愈,免得让司徒静颜受累,二来自然也是存心要整他,若是他熬不住痛在司徒静颜面前出出丑是最好。没料到邢傲忍耐力竟然强至此,不仅在司徒静颜面前没露出半分异样,就是此时听了他的话,也只淡淡的答道:
「是挺提神的。」
冷无心微微侧首,说不佩服那是假的,但佩服归佩服,如果因此便心软,那就不是冷无心了。
「也是,那点小痛,你忍个两天就好了,跟你当年加在我二哥心上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抛下这句话,看着邢傲终于变了眼神才满意的背着药箱离开房间。
一出门就看见一副浪荡公子样的南宫瑾讨好的靠过来,难得的一点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无心啊……」
「离我远点!」
「无心,我又做错什么事了,你几天都不跟我说话……」
「谁叫你多管闲事!」
「什么……啊,你说邢傲啊,那又不光是我,他还是被大哥捡回来,被你救——」
「哼,我不过没看过受那般伤的,拿着练手而已。」
「哦,我那天也只是手痒想跟高手过招碰巧就救了邢傲一命而已,无心,无心,别走,等等我啊……」
邢傲在床上躺着练气,听着屋外的声音渐渐行远,又有一人抓着头大大咧咧的闯进来,「静颜!静颜不在吗?」
「静颜去找冷相思了。地藏王找他有事?」
「你与静颜那般关系,还叫什么地藏王,」地藏王挥挥手,随手抓出把椅子盘腿坐下,「看你身为龙帝,江湖地位不比我低,又不是我门中人,让你跟着静颜叫我大哥有辱你的身份,干脆直接叫我卜萨好了。」
「菩萨?」
地藏王嘿嘿一笑:「我姓卜名萨,地藏王卜萨,明白吗?」
原来地藏王叫这么个有意思的名字,「是,卜大哥。」
「噗——」听邢傲一叫,地藏王不由大笑,「没想到你看起来闷头闷脑的,却原来是这么个机灵的家伙,难怪静颜念得紧!」
提到司徒静颜,邢傲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卜大哥好精神,一大早就看见你在院子里练功。」
原来邢傲今天一早醒来就看见了地藏王在院子里习武,先是一套太极合云手刚柔相济,两掌游动间似有浮云暗生,接着又是一套少林伏虎爪,由柔至刚,招招凌厉,爪爪生威。两种都是江湖中常见的正派武功,邢傲却从未见过使得似地藏王这般随心所欲速则不达,得心应手的,不由暗生赞赏。
没想到地藏王奇怪的抓抓有关当局,「练功?我没练功啊……」忽而恍然大悟:「你说那个,我不是在练功,我是在做拉面!」
做拉面?邢傲不由愕然。虽然当时看到了地藏王手上的东西,却以为是他习武的特殊方式,这时才相信,地藏王当时的确是在用太极合云手和面,用少林伏虎爪拉面,最后背那口大水缸——是在用内力煮面?
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用这种方式做面?不觉得浪费?」
「呔,浪费什么,这样做出来的面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吃到的,我可是专为了做面才练的这两门功夫,光为了这份火候就练了我整整一年!」见邢傲一副不解的样子,地藏王笑着解释道:「小子,不要钻到死胡同里。习武可不只是为了跟人打架,这世上,有说书人习内力是为了远近都能听清楚他的声音,有舞姬习轻功是为了让舞姿更加轻盈,当然也有像我这样学太极少林武功只是为了煮一碗好面。武功嘛,是拿来用的。」
邢傲一震,忽然正色道:「你这句话,我记下了。」
「嘿嘿,其实相思就最喜欢吃我煮的面。我看她心情不好才煮面给她吃,刚端给她时她还挺高兴的——」
「哦——」听静颜说冷相思早有心上人,这么说应该就是……
「我看她吃着高兴,就给相思楼里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没想到相思一下又不高兴了!」
「啊?」回想今天中午,好像是有人送面过来,不过冷无心没让自己吃而已。
「等到我给大黄小黑也盛了两碗,相思一下就生气了!」
「大黄小黑?」
「相思楼看门的两条狗啦,很听话的。」
「……」不生气才奇怪了……
地藏王越说眉头皱得越紧,「相思这丫头可是从小被我带大的,小时候可乖巧了,现在长大了,一天到晚发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搞不清楚她想什么了。」
「下次你只煮给她一个人吃就好了。」
「真奇怪,静颜和小五也这么说的。」地藏王抓抓头,「大家都是手足,有福同享嘛,一个人吃哪有大家一起吃来得尽兴,真搞不明白相思怎么想的。」
「……」
正说着,司徒静颜走了进来,「大哥,你怎么在这啊?相思生气呢,还不去陪陪她。」
「呔,不去,越陪她越生气。」说完,又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去看看,你们慢慢聊。」
看着地藏王走出去,司徒静颜笑着摇摇头。那边邢傲先开了口:「相思姑娘喜欢的就是他吗?」
「呵,说起来我还真佩服相思,换我早捱不住了。」边说边走到床边坐下。
「若真的对上,我绝不是他的对手。」邢傲认真的说。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不准。」淡淡的语气,不是威胁,只是承诺,「伤口不痛了吧?都安排好了,我们今晚就动身。」
***
几天来,城中一直戒严,搜查甚为严密,结果导致不少害怕受牵连的百姓和隐匿于此的朝廷要犯纷纷出城,其中不乏趁夜色出行的。
梁君便是今晚在城门值班的小队长。梁君跟了洞庭王五年,自认论才学论武功都属上品,一直没能混出个多大的名堂来只是运气不好。就像今晚,明明是他在值班,偏偏上面还派了个位置高出他许多的什么堂主来。这就算能抓到人,功劳不也摊不到他这小队长头上吗?
梁君心里嘀咕着,忽然意识到,机会来了。
刚刚出城的人中,有辆马车,那堂主是仔细检查盘问过,才放了他们过去。可是他们离去的那一瞬间,梁君却是灵光一闪,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兴奋的梁君,自是不愿将这大好的机会让与他人,趁着那堂主盘查其他人时,偷偷退到一边,招呼了几个得力的手下,骑着马便追那辆马车去了。
果然,刚出城时,马车速度还不算快,才行了几步,突然快马加鞭疾驰起来。
这正合了粱君的意,他也怕太近会心动了城门口的其他人,待得马车疾驰,他也狠狠加了一鞭,带着手下疾驰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前面的马车似乎渐渐慢了下来。是马累了?梁君更加兴奋,连忙又加了几鞭,就想一步超过去,马车厢的门似乎迅速的开阖了一下,迎面有风呼啸而过,似乎还伴随着疾如电的蓝光,身后有沉重的声音响起。梁君急着追前面的马车,一时无暇顾及。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了,粱君的心因为兴奋而噗噗乱跳,「兄弟们——」后面的话再喊不出来,他终于发现,身后自刚才不断传来的沉重的,似乎是重物堕地的声音?沉重的,大概是一个人那么重的重物……
异样的风声再次响起,自他背后袭来与他擦身而过落在了马车顶上。
梁君张着嘴,血汩汩的冒了出来,他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心里一惊,已从马上重重的跌了下去,听得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喉部的血管不知何时已被划开,他捂着喉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一个体形修长的黑衣男子稳稳的立在马车顶上,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荡开,与夜色浑然一体,如同一朵雅致的迎风绽开的墨莲。
渐渐远去。
车夫猛地拉了把缰绳,马长嘶一声,小跑几步停了下来。
司徒静颜从车顶轻盈的飘了下来,马车夫也跳下地来,开了车厢门,将里面的坐垫掀起,司徒静颜伸出手去,小心的将藏在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那人自然便是邢傲。
「怎么样?」
「还好,」邢傲答道,扭头望去,「原来是这样,马车四周都是极深的颜色,这坐垫四周又涂成了黑色,从外面很难看出里面会有足够藏个人的空间。」说着,又不由感叹,「地狱司果然奇才众多,那相思楼,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竟然有个那么大的后院,此般别有洞天的设计,其精巧令人叹服。」
那马车夫是冷相思手下驭车的好手,对龙坛素有敌意,听邢傲这般说,忍不住气道:「你这边一走,我们那边也得搬。再好的设计,还不是得弃掉。」
司徒静颜听了,连忙插话:「送到这里真辛苦你了,我刚刚杀掉几个人,这会天黑可能还没人发现,等到天亮就很危险了。」
车夫一声口哨,从旁边的树林中招出早已守候在此的爱马,对司徒静颜点头道:「尸体还好处理,但是那几匹马跑了,若是训练得好的,这会肯定是跑回去了,不久就可以领着其他人过来,二公子还是快快上路好。我这匹是千里良驹,现在过去应该能追上那些马。就此与公子别遇,公子路上小心。」说罢,与司徒静颜行了礼,即刻翻身上马向着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边因为邢傲手脚无力,担心路上颠簸,司徒静颜只能用结实的绳子把他固定在座位上。
「没办法,只得委屈你了。」
邢傲放松了身子让他绑,忽道:「静颜,这黑色的衣服不适合你。」
毫不客气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试了试绳子的松紧度,满意的说:「先这样了,到了地方再说。」
跳下车去时,似乎听到邢傲说了句什么,司徒静颜没有答。
邢傲便明白,有些话,在他们之间本不必说。
跳上车夫坐的位置,司徒静颜扬起缰绳,马车如离弦的箭般飞射出去,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司徒静颜驾着马车在夜色中急行,行了约一个半时辰,背后再次响起了许多零碎而急促的马蹄声。
心中一紧,司徒静颜奋力甩起缰绳来。
他的臂力只是一般,紧急关头双臂挥起却仿佛平添了份力气般,硬是又让那马快上了几分。纵是如此,背后的马蹄声还是越来越近。
追击的有十来人,骑的都是千里良驹,跑前面的已有—人超了上来,伸出手就想从马上直接攀上车厢,司徒静颜手上缰绳猛地一拉,马车疾驰中急转了个角度,随着一声惨叫,那人被猛地甩了出去。
一人才刚刚落马,后面又有人追了上来,司徒静颜驾驭马车有如挥动自己的手臂般灵活,几下急转又甩出两人,但赶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司徒静忽然猛拉缰绳手一松纵身飞出,追击之人只觉眼前一空,急忙勒马回头,一人从马上坠下,马车一转,以远快于刚才的速度冲了出去。
没有一个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刚刚那个瞬间,马车急停,司徒静颜纵身飞出,追击之人超过马车,司徒静颜搏杀一人,夺其刀,回到马车上,抓过缰绳一刀狠狠的砍在马背上。
众人只是一停顿,又再次追了上去。
马飞跑了一个晚上,早已疲备不堪,这会吃痛,竟是发起狂的猛跑起来。司徒静颜险险才能把住缰绳,心中甚是焦急,刚刚几番躲避,已被逼得偏离了方向。这会绕了个大圈子,也不知路走对没,还要走多久才能到?
身后追兵更紧,中途司徒静颜不得不几次放下缰绳飞身而出,屡屡搏杀再回到驾座上重掌缰绳,虽然动作依旧流畅,但每每重掌缰绳时,要控制这匹发了狂的马他已越来越明显的感到力不从心。
司徒静颜是个宁可饮鸩也不愿就此渴死的人,时间能拖延一点就拖延一点,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所以刚刚要被追上时他毫不犹豫的在马背上砍了一刀,而此刻眼看他已掌不住缰绳时,他最后一次出击之后直接闯进了车厢内,一刀割断邢傲身上的绳子,抱起邢傲掠出了车厢。
以司徒静颜的轻功,从这疾驰的车上安全撤出本没有问题,但他此刻也是强驽之末,抱着并不轻的形傲更是吃力,脚一点地便失重摔了下去,司徒静颜抱着邢傲身子一斜,硬是护着邢傲,让自己的肩接着是自己的背先着了地。
「静颜!」邢傲忍不住大叫道。
司徒静颜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忍不住骂道:「小家伙,这么大声,还挺精神的嘛!」说着,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大家都辛苦了啊。」
那匹发枉的马拖着车厢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几个追兵骑着马,慢慢靠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静颜,你伤得怎样?」邢傲并没有回头,只是焦急的同着。
「死不了。」司徒静颜说着,眼里忽然浮出一丝异样,邢傲一愣,忍不住回过头去。
一蓬炽热的鲜血迎面扑到,溅了他一脸。
司徒静颜看到一个提着斩马刀的男子骑着马如从天而降,一出场就挥了一刀。
那一刀,将一个人从肩膀到腰部一刀分成两段,同暗滚落的,还有那人身前的马头。
来人,犹如修罗。
又有几人骑马赶来,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对邢傲抱拳道:「我等来迟,请龙帝恕罪。」
那修罗般的战神也提着刀下了马,看着司徒静颜的目光,忽然从死水一般的冷漠变得激动起来。
一夜艰辛,跟着邢傲的属下回到一座隐秘的山庄时,天已大亮。
对邢傲的属下能找到他们司徒静颜并不奇怪,虽然不知道邢傲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联系了他们,但他相信邢傲有这样的能力。
真正叫他吃惊的,是那个叫他惊穹的男子。
「他是谁?」
「寒舒。」
竟然会是——寒舒。
***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
是被院中的打骂声吵醒的,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什么下人做错了事。一边骂一边还有重物击打的声音。
司徒静颜心本仁和,听了不由皱眉,推开窗看去,不料那被打之人竟是寒舒。
远远看去他身子挺得直直的,任由别人拿手臂粗的棒子一下下打着,不吭声,也不反抗,顶多是身子控制不住的一斜,又立刻挺直。可以想到他此刻只是初见时那个仿佛没有生命的杀人木偶。
司徒静颜开窗看着,一时忘了言语。
换了是别人遭受这般毒打,自己一定忍不住暗施援手。
可是现在那个人是寒舒,是那个为了地位重重的伤害了师傅的人,是那个暗中策划使师傅幼年丧父的人,是那个最初那般利用了师傅,又那般折辱了他的人!
是那酿成师傅一生悲剧的元凶!罪魁祸首!
恨!寒舒,曾经是这世上自己最恨的人!
「寒舒?」趁着无人时,司徒静颜向他走了过去。
寒舒正在吃饭,听话的转过头来,望向司徒静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神采。
这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司徒静颜看清了,他吃的,不过是些一般只拿来喂狗的剩饭剩菜。
寒舒先有了反应。「惊——穹?惊穹?是惊穹!」
想否认,却说不出话来。司徒静颜看着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渐渐浮现了神采,就像是看着一个死去已久的人又被倾注了灵魂,慢慢变得生动起来一般。
他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人,活了过来。
「惊穹,是你,你还在,你还在!」寒舒站起身来,颤抖着,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几番缩回,最后迅速的碰了碰司徒静颜的头发,小心而谨慎的,犹如碰触神灵。
「黑的,你的头发,还是黑的,真好,真好……」他说着,眼中涌出了混浊的泪,「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我伤了你,你的头发都变白了,灰白灰白的,一点光彩都没有,我做了梦,梦见你在月光下笑,彷彿看透了尘世般的笑,我知道你要走了,我想跑过去抱住你,可我却挥起了刀……」他开始泣不成声,「我梦见……我梦见……我梦见你在雪中跳舞,慢慢的,就……那么……化了,找不到了……」
「还好……你的头发还是黑的……那是梦,是不是,是梦?……惊穹……」
心噗噗的跳起来,司徒静颜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他想骂,想高声的在寒舒的耳边骂,骂醒醒他,告诉他那一切都是事实,无可挽回的事实!
他想叫,师傅死了!被你害死了!那么凄惨的,被你们这些人害死了!
可他捏紧了拳,又慢慢松开来。
「惊穹,你没走是不是?我每天都做同一个梦,好可怕,你告诉我,那是梦,是不是?」
寒舒已经疯了,为了水惊穹,疯了。
努力定了定神,司徒静颜尽量平静的道:「你每天就吃这个?」
寒舒微微点点头。
「我——刚刚看到有人打你,伤得重不重?」
寒舒似乎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各种各样的伤痕纵横交错,布满那宽阔的曾经无人能近的王者的背。
司徒静颜一时愣住了,天性使然忍不住道:「他们怎能这样对你?我去找他们说说!」
「不!不行!」寒舒慌忙拉住他,又连忙把手松开,「对,对不起。」
「为什么不行?」
寒舒左右看看,小声说:「我犯了错,要赎罪。」说着,又开心起来,「要不我今天一定看不到你的。」
一愣,明白过来,司徒静颜再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赎罪?你凭什么赎罪?他死了!他受了那么多的伤害,那么悲凄的死去了!你现在说赎罪?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想要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吗?你欠他的,永远都不可能还得了!你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赎罪!他死了,你却用这种方式逃脱良心的谴责?你……」
心里一阵失落,一直深深恨着的人,当你终于见到他时,却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不值得憎恨的可怜虫,满腔的怒意忽然没了针对的目标,那种落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司徒静颜又一次捏紧了拳,却无法发泄,他没有办法去恨一个可怜的疯子。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寒舒偷偷瞄了一眼,见司徒静颜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再次害怕起来,拿着那只吃饭的碗,一下摔在地上,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惊穹,你不要走,我会赎罪的,我会赎罪的……」说着,一用力,左手的小指使掉在地上。
司徒静颜恍惚间见了,一时大惊,眼看着寒舒却似不知痛般又开始切无名指,飞起一脚将他手中之物踢了出去。
「不要犯傻,」这会,终于明白了什么,司徒静颜心情平静下来,有些怜悯的看着寒舒,「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要的。他眼里,根本没有你。」
寒舒愣愣的看着司徒静颜,终于抱头蜷缩着,低声哭了起来。
看着昔日争权中的胜利者如今抱着头缩在一团哭泣,司徒静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有人急急走了过来,「司徒公子,请快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