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月十五,晴。
往北走,天空放晴了,同是万里无云的苍穹,曾经让人看到了寥寥无语的寂寞,曾经让人悟出了海纳百川的气魄,而此刻,只是让人感到一片萧瑟。
是因为寒风起了,还是因为看的人,心境变了?
屋子里有了动静,啪啪啪啪,伴着几声清亮激越的叫声,紧接着一阵杂乱的东西碰撞声音响起,一切归于平静。
司徒静颜就是这时进的屋,只见一屋桌子椅子东倒西歪,邢傲摔在地上,翻倒的轮椅压着他的腿,而他的手上还捧着一只不足三尺长的鸟。
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果然,还没开口,就听邢傲有些恼怒的说:「你看你这只蠢鸟……」
话还没说完,那只鸟已经从他手上跳下来,根本不理他,摇摇摆摆的跳到司徒静颜脚边去了。
邢傲狠狠瞪着它,没说完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呵,好了好了,跟一只鸟生什么气呢!」俯身把那只在自己脚边拍着翅膀跳来跳去的鸟捡起来,司徒静颜笑笑,「我还不是看这只鸟像你才……」
「那只蠢鸟哪里像我!就知道跳来跳去,翅膀明明还没好就一天到晚爬到高处往下冲!烦都被他烦死了!早晚拿去一锅煮了!」说着,就想挣扎着爬起来。
说得那么狠,刚刚还不是冲过来把它给接住了?司徒静颜一边暗叹一连扶过桌子就要过去帮忙,却邢傲一句「我自己来」给止住了。
邢傲此时手脚仍然没有力气,要搬动身上那张不轻的轮椅并不容易,只能用胳膊和腿努力把它撑起来,因为体虚,平衡又很难掌握,这一举动就耗费了他很长时间。
司徒静颜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再看看那只翅膀上还包着白纱却扑腾着依旧跃跃欲试的鸟,嘴角不由微微扬了扬。
这孩子,明明就很像嘛!
奸不容易摆好了轮椅,邢傲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缓了缓,开始用手肘把自己撑上去。
司徒静颜低下头,抚摸着手中的鸟,看样子是只鹰,只是体型好像比一般鹰要小很多,难道是幼鸟?
当初从猎户手中买下这只鸟,只是纯粹觉得这只鸟的眼神和邢傲很像。
伤而不哀,残而不悲,威而不怒,那种睥睨天下傲气无双的眼神。
「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你就叫小天好吗?小天,要做就要做在九天翱翔的昆鹏哦。」
小岛清悦的响应了一声。
匡啷——邢傲终于坐了上去。
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九天之上能捕大鹏的鹰中极品海冬青。
「傲,怎么样?」
邢傲呼呼的喘了几口气,「我没事。」
司徒静颜只觉得心里隐隐的痛。把小天带回来时,两个在他看来是一般模样。现在小天一天天活泼起来,邢傲却是一天天憔悴下去。
昨天晚上是邢傲第三次毒发,司徒静颜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乱动,害怕他会伤到自己。嘴里塞着布团,他痛苦的呜咽声让司徒静颜心惊,熬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他平静下去后,司徒静颜却更害怕,害怕他会一睡不醒。
他不知道这种状况还会持续多久,但他知道这时间的长度一定不是个让人愉快的数字。
「今天我再去一次,」在邢傲的轮椅边俯下身来,抱住他的肩膀,「我会让他同意的,相信我。」
入夜,湖边一片寂静。
司徒静颜站在湖边,远远望着桃林边的那座小院。
寒舒临死前,曾要他到这理来找人,那一番话说得不甚明朗,司徒静颜只确定了一件事——那人,能解百毒。
不敢耽搁,一路寻来此处。谁料那人看过之后,平静的抛下一句话:「准备后事吧。」
邢傲坐在轮椅上,等他说完,也平静的回了一句:「你撒谎。」
「哦?」那人倒是不惊不恼,就准备起身离去。
邢傲在他身后说:「为我把脉之后你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说明我身上的毒根本没有超出你想像的范围。你的情绪,只在看到我进门时变了一下,那一下你就决定不医我了。」
那人淡淡的笑了笑,「我的情绪波动也许是因为没见过你,我后来来眼神没有变化也许是因为我的确救不了你,没有什麽好奇怪的。」
「一般大夫不会有道般平缓如水的气质,那分明是看惯惊涛骇浪的人才磨练的出来的。你不想救我,是不想再涉足江湖纷争吧?」邢傲冷声道:「请你相信,我既然来了,就只有我能帮你维持你现在的生活。」
那人侧侧头,走了过来,「有意思的小子,」俯身在邢傲耳边低声说:「可惜我不是你所威胁得了的人。」
依旧平缓如水的语气,邢傲心一惊,那人已漫步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司徒静颜将邢傲托给龙坛的人,天天跑过来求医。
别的人见了,都奇怪的问,那人只是笑笑答:「这人犯痴,非要我去救一个救不了的人。害我每天睡觉都睡不好。」说着,又对司徒静颜道:「都说我不行了,你趁还有时间,去找别人吧。」
那些往来的人开始还跟着劝他,后来也跟着怨他胡闹了。
那时天还没放晴,户外总是寒气逼人。司徒静颜本就畏寒,来的路上伞又被他心软送了路人,天天淋着雨守在门外,还要被来来往往的人说上几句,想也知道是那人故意安排的,司徒静颜也不辩解,仍然只是每天站在门边等。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般求过人。
几天下来终于快熬不住时,那人终于端了碗姜汤出来。
「这样吧,如果你能给我我想要的,我就医他。」
不等司徒静颜开口,他又笑笑说:「不过要小心,你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时间不太多了。」
和阿岳住在一起的是个很和善的姓白的中年,也是这片桃林的主人,饱经风霜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的英姿。
又是几天过去,那中年人每天忙着给落叶的桃树剪枝。有病人时阿岳会在屋里给他们看病,没病人时会出来陪那个中年劳动。这是个民风纯朴的小镇,看得出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们,就算不求医也会时常带点吃的用的东西过来串门。
曾经过大风大雨而如今过得这般悠闲自在的人,究竟还会想要什么?
司徒静颜实在是不知道。
转眼又是一天,直到夜深人静,司徒静颜仍在湖边站着。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很寂寞。
一股寒风袭来,司徒静颜不由缩了缩身子,对着天上的月,他忽然很想哭。
师傅,我觉得自己快熬不住了。
师父,每天看着邢傲一点一点憔悴下去,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太痛苦了!一边对自己说也许那人真的一点也不想救邢傲,一边又对自己说不要灰心事情还没到绝路总会有转机的,脑中两个想法剧烈的碰撞着,每天绷紧了神经小心的思量,好怕一步走错换来满盘皆输。
我真的快熬不住了,我真怕自己一冲动就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师父,你若是在天有灵,帮帮我……
正想着,小屋那边忽然有了动静。司徒静颜一惊,本能的反应脚下一点掠进桃花林中藏了起来。
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脸看不真切,但那身形无疑是阿岳的。
他这时候出来做时候?司徒静颜好奇的望过去,只见阿岳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天上的月。
他抬起了手,司徒静颜猛地一颤,他听到了萧声,那么美那么婉转寂廖的萧声。
心咚咚的跳起来,这乐曲,这乐曲——
抬头看了看天,冷月依旧无声,他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熟悉的目光,远远的望着自己。
摸了摸手腕,也许,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十月十五,晴。
风萧瑟,星惨淡,月清冷。
有萧声起,悠运孤寂。
有刀舞出,婉转静漠。
刀光一起,惊了鸟,惊了风,惊了夜色——
却惊不了那吹萧的人。
于是萧依旧,
舞依然。
由悠远到雄壮,萧音声声攀高;
由婉转到激昂,刀舞刀刀绚烂;
转瞬间,各臻极至。
刀光一飞冲天,映着银色的月光,迎着吹萧之人扑面而来;
萧声,却是嘎然而止。
那双眼睛看着月,看着负月光扑面而来的刀光,甚至没有眨一下。
风一啸而过。
司徒静颜收了刀,心还在卟卟乱跳。
司岳收了手中萧,却是转背便直接向小院走去了。
「前辈,等等!」见司岳竟然就这么走了,司徒静颜急忙出声。
直觉的意识到,若是错过今晚,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司岳站住了,却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司徒静颜喘着气,一时无语。
萧声起时,他终于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记忆里那数不尽的画纸上模糊的背影,那清冷至极的人醉了酒时嘴里含糊的话语,终于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个人,就是师父当年痴狂的恋着的、那个武林中传奇般的人物——无光?
「你还有事么?」
清澈的声音响起,把司徒静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一愣,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的话,我要睡了。」司岳说完,又一次迈开了步。
「等等!你还记得那时的承诺吗?」
「你指哪一个?若是说我答应你救那孩子的条件——」司岳顿了顿,「我刚刚给了你机会,可你没有把我要的给我。」
司徒静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他要的,他要的——竟真是要死在这刀下?
若是不做,他便不救邢傲;
可他若死了,又如何救得邢傲?
这——算个玩笑么?
换作以前,光是司岳的身份,足以让司徒静颜心中介怀,再加上此情此景,恐怕早已按不下性子。
眼见司岳越行越远,司徒静颜第三次开了口:「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经历了蠡仲、寒舒的死,过去深深困扰着他的事,已渐渐明朗起来,如今的他,心性比起过去已成熟了许多。
死亡不过是最无奈的报复,悔恨才是报复的最终目的。
一如寒舒,对他来说,活着已是地狱。
隐隐听见司岳的轻笑,司徒静颜定定神,迅速却无比清晰的说:「你欠的那个人不是我,要憎恨还是要宽恕我无权做主!」
司岳终于停了下来,衣襟在寒风中飘荡。
「而且,」司徒静颜顺顺气,轻声道:「我想你想要的,他其实早就给了你。」
——阿岳,你会不会爱上我?
——阿岳,你为何不爱我呢?
——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阿岳……
「你知道吗?他曾经跟我说,若是他能让我爱上他,他就带我走,」司岳低着头,玩转着手中的萧,轻轻笑了笑:「可是我爱上了他,他却没有履行他的诺言。」
那孩子,从来没有恨过自己呢!
真傻……
司徒静颜一滞,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口的爱,师父,他有没有听到过?
「我……」
「啊?是……」
「可是下药了,明天带他过来吧。」司岳说完,再没有停留,直接走进院子里去了。
也许是因为震惊,直到木门关上,司徒静颜才终于回过神来。
回身关上门的一瞬,肩上蓦地一暖。
「尘——」向后一靠,贴进那个宽阔温暖的怀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司岳扬了扬嘴角。
「回屋休息吧。对了,那个年轻人,很像我以前看过的一个人……」
司岳一下子转过身来,「你看过?」
「是啊。那个人在湖边跳了一夜的舞,后来不知怎的昏倒了,我把他背到屋子里来,他昏迷的时候还在流泪……」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好像是你回来前一两年吧——对了,他还跟我说你一定会来的……」
司岳睁大了眼睛,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原来,他们都知道……不仅寒舒知道,连惊穹,也知道……十五年,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惊穹——」喃喃念叨着,靠在白羽尘怀里阖上了眼睛。
寒舒不告诉自己,当然是为了利用自己;
惊穹呢?惊穹,是因为爱着自己所以出不了口吗?
惊穹,原来你也有瞒我的峙候,你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什么都看的那么透彻的你,甚至从来不会恨人的你,那般清冷那般悲天悯人的你,原来终究也不过是个,凡尘中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
我曾经怎样的伤过你啊!
「阿岳?没事吧?」
司岳摇了摇头。
惊穹,你对尘说那样的话,是因为你知道以我的性子,在挣脱一切束缚之后,终会寻到这里来吧?
那般苍白却又是那般水晶玲珑的孩子……
若是时间能倒流呢?若是时间能倒流,一切还会不会一样呢?
司岳听见了心上那道仿佛不会愈合的伤口,流血的声音。
「尘,我觉得我自己幸福的有点过分。」
白羽尘愣了愣,搂紧了怀里的人。
***
「……要风擒云负责……就说我下的命令,要他亲自去!人手物品随他挑,反正长江以北他得全部给我跑一趟。他若是半句推托就给我烧了他的房子。」
青弦点点头,正待离去,邢傲突然又叫住他,「还有,你回去跟我娘说,我不想看到她再插手我和静颜的事。」
「少主,您母亲只是……」
「静颜回来了。」邢傲忽道。
青弦一听,连忙噤了声,向邢傲一行礼,人影刷的不见了。
小天蹲在桌子上专为它准备的篮子里,半睡半醒的望着,好奇的听他们说话,只见这边人影刚过,那边门就开了。
若是换了个略有武学常识的人在此,必会惊异于武功尽失的邢傲比他武功颇高的手下更机敏,但小天毕竟是只鸟,所以此刻见了司徒静颜进来,也只是开心的叫了几声。
「静颜。」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都不回来……」
「嗯,今天是青弦过来照顾我。」
司徒静颜点点头。说来这青弦也早认识,便是当年他从龙坛出逃时要拿网抓他结果被段风云教训了一番的小童。当年见他似乎不过七八岁,现在看来也没长大的样子,听邢傲说才知道他是故意装扮成孩子的模子方便行事,其实已经十五岁了。
许是因为他是青帝身边的人,一直显得对自己略有敌意。
没有再问什么,弯腰抱起邢傲向床边走去,「你这孩子,身体不好要多休息……」
「不要总叫我孩子!」邢傲不满的嘟哝着。
「呵,你比我小三岁是不争的事实啊,而且怎么想你也算被我带大的,」打点好,司徒静颜也翻身上了床,靠在邢傲胸前睡下,「唉,你还是小时候好玩,一点点大,整天就知道跟在我后面跑来跑去,像只小狗似的……」
邢傲的回应是在司徒静颜的耳朵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呵呵,真该让那些慑于龙帝威严的人看看他们沉着冷静的龙帝愤愤的咬人的模样。
「傲,」倦意袭来,司徒静颜闭上眼睛,喃喃的说:「我终于看到那个人了……」
***
倦日晴空,秋风淡。
「小天!小天!」
司岳向窗外望去,只见司徒静颜一边唤一边在几间屋子里穿梭。
为了治病,两人连同那只小鸟已经住到了司岳与白羽尘的小院。小天本就好得快,又被司岳下了点药,几天功夫已经可以拆开绷带低低的飞起了。
「静颜,找你的鸟?」司岳信步走出来,「别找了,那只海冬青没被人驯过,野性未收,这会能飞还不知到哪玩去了。」
「是么?」司徒静颜望了望天,「到底是只鸟,养了几日我都有感情了,它倒是走的干净,一声都不吭。」说着,仿佛是自嘲的笑笑,「嘿,看我说的。鹰本就是天之骄子,翱翔于九天之上,自由自在潇洒快意才是属于他的生活,哪轮到我们这些俗人来束缚?」
司岳在一旁听了,淡然的展了眉,「我看那只小鸟只是太久没飞,一高兴忘了回来。这鸟通人性,定然会记着欠你的情,没准过几天就能看到了。」顿了顿,又道:「逍遥于世,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秋风拂过,湖面漾开了一圈涟漪,悠悠的消散开去。司徒静颜转过头来,「一个人究竟何时才能了无束缚,真正逍遥呢?」
司岳与司徒静颜对望着,那深潭一般、明净透彻却望不到底的眸子里显出了笑意。
「等到——」一拂袖,轻盈的与司徒静颜擦身而过,在他的耳边低语,「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时候。」
至少有一件事司岳肯定没有说错,是夜,小天仍不知所踪。
司徒静颜与邢傲住的屋子里点了烛火,有水声和交谈声传出来。
「一个个江湖门派本来都没啥动静,不知怎的近几日都活跃起来……以金陵四大家和第一剑庄、第一刀寨为首,质疑当初你们那几个长老和唐门唐大公子、丐帮孙长老的说辞,现在黑白两道已经开始调查你们龙坛的事了。唐门那边还没动静,不过丐帮也表示要找孙长老核实。」
「金陵四大家?看来你们地狱司暗中帮了不少忙。」
「你说小五?算了吧,他那懒散的性子,不是跟无心扯上关系的事,他才不会管。上次肯出手救你已经算天下红雨了。」司徒静颜趴在桌子上,一边说一边拨弄着烛火,「四大家中最不爱管事的百里家、七大剑庄中最难找的第一剑庄品茗茶庄、八大刀寨中性子最怪奇的第一刀寨红寨,再加上一个偌大的丐帮,我印象里还没什么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些人都请动,是你们龙坛什么不出世的高手出关了吧?」
邢傲笑笑,「什么不出世的高手出关,不过是赶条米虫出来活动活动而已。」
司徒静颜也不再问,叹气道:「所以我都不担心你,我想我的鸟啊……」
「那只蠢鸟有什么好想的!」一提到小天,邢傲的语气马上变了。
「你那么激动干啥?不是吃小天的醋吧?」想到这个可能,司徒静颜忍俊不禁,「笨蛋,我看着它就想起你小时候,动作神态连眼神都很像……」
「我才不会像那只蠢鸟!」
「呵呵,没错没错,你小时候就那一副傻样……」
两人正说笑,门吱呀一下开了,司岳端着药走了进来。
司徒静颜连忙迎上去,「前辈,下次熬药让我来就行了。」
司岳放下药碗,「不妨,这药工序繁复,还是我来比较妥当。」环顾厢房里一周,却没见着邢傲,只见一幅布帘将屋子隔开来,有水声从那边传过来。
司岳心下了然,忍不住问道:「怎么,他洗澡不用你帮忙?」
司徒静颜一时没听出司岳打趣的意味,只答道:「他性子好强,虽然不太方便,能自己做的还是不会叫我帮忙。」
哧——司岳一下笑出来,「就这样而已,我还以为他是怕……」
话说到一半就停了,司徒静颜这才回过神来,没开口脸先热了。
邢傲在那边听到有人进来,说了几句又没了声音。匆忙擦干穿了衣服推着轮椅出来,只见司徒静颜满脸通红的站在桌边,司岳附在他耳边不知嘀咕着什么,一见邢傲出来,司岳笑意更深,在司徒静颜耳边迅速说了句,趁着他恍神间双唇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一点。
司徒静颜一惊,回头只看见司岳仿佛是飘了出去笑着关了门。再一扭头,瞪着司岳离去的邢傲也刚好转过头来,神情像极了被抢了骨头的小狗。
「啊……那个……来,先把药喝了。」连忙端起药碗走过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静颜……咕……静……」每次开口就被司徒静颜灌下一大口,一大碗药才几口就这么下去了。
「静颜,他刚刚和你说什么?」
却见司徒静颜面色潮红的放下药碗,也不看他的眼睛,邢傲又跟在后面问了几句,才听到他开口,「那个……药苦不苦?」
邢傲愣了愣,刚刚急着问,现在嘴里不知是啥味道,一愣开口便道:「苦……」
话到一半,就被一条柔软的舌堵了回去,细细的扫过口每一个角落,卷过他的舌交缠起来。
「静颜……」伸出手,将他更紧的搂了过来。
「你这孩子……」再次吻下,司徒静颜一把将轮椅上的人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
白羽尘收了晒在屋外的药,劈好柴,收拾一番,与司岳打声招呼便准备出门去守林子。
「等等,我拿件外衣陪你去。」
「阿岳……你又做什么了?笑得跟只狐狸似的。」
「什么叫『笑得跟只狐狸似的』?我是好心帮了那对小情人一把。」司岳抱着件厚实的外衣走出来,提着灯笼与白羽尘出了小院。
「什么小情人……那不是对师兄弟吗?」
「你……算了,看得出来就不是你了。」
「……你从哪看出来的?」
「笨,看不出来就不是我了!」
「……哦。」
「来,你把外衣披上。」
「不用了,你比较怕冷,还是你穿着吧。」
「你——叫你披就披!」
两人渐渐行远,那高大的身影披上衣服,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将那瘦小些的人搂进怀里,相偎着消失在林间茫茫雾色中。
***
碧湖边,桃林旁,小院中
烛火朦胧。
褪去罗裳,黑缎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暖暖的烛光跳动着,给那白玉般的躯体染上一层朦胧的红晕。
「好美!」
「可你不漂亮,」司徒静颜笑着在床边俯下了身,「这段时间你瘦了太多,不漂亮了——」轻轻的吻了下去,荡起满室柔光。
虽然身体四处感觉到邢傲的掌温时还是觉得脸上很热,是发烧了吧?整个头都晕晕的。顺着他的颈,慢慢向下吻着,任由他熟练的挑起自己身体的反应。
「静颜……」邢傲的呼吸粗了起来,「我很想你……三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司徒静颜微微抬起头,露出了梦幻般痴醉的笑,「我也是……很想你……」
两具美丽的身躯在瞬间猛烈的契合在了一起,烛火剧烈的颤动起来,在雪白的墙上投下一道让人炫目的狂乱而优美的线条。
狂风巨浪扫过,烛光骤然灭去。
夜色温柔。
深秋的阳光,洒在身上总是柔柔的,温暖舒畅。
司徒静颜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一抬头又看到熟悉的面孔,唇齿间自然而然的又是一番交缠。
门外的人端着药碗徘徊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敲了门,「太阳出来了,小孩子该起床了。」
床上的人一惊,司徒静颜便要翻身起来,一动,脸上不由得又热了。分别三年,昨夜一番缠绵,要分开时两人俱是一怔就想抱住对方,害怕这一刻的幸福来得太不真实,都舍不得分开了,于是就这么相拥相吻沉沉睡去,直至此刻两人的身体仍紧紧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司徒静颜脸一熟,邢傲也跟着不自然起来。咬咬唇,收紧了手臂,低下头在爱人的额前落下细细的吻。
司岳听着屋里的动静,嘴角微微扬了起来,「药放这,我先忙去了。」放下碗,临走前,又敲敲门,「年轻人,忍太多了不好,太放任了也会老得快的!」
司徒静颜被邢傲缠着吻着,听司岳一说脸上又是一烫,门外的人已经轻笑着走远了。
午饭过后,司岳随口问起了他们这次涉险的缘由。
「龙啸和龙牙?他们是这么说的?」
司徒静颜一听司岳的语气,忙问:「前辈知道是什么吗?」
「你以为是什么?」
「我猜可能是武功秘籍之类的。」
「呵,龙坛建坛这么多年都没听说有什么世传绝学,哪来的什麽武功秘籍?」司岳一边磨药一边随口答道:「龙啸啊,是一本诗集。」停了停,皱皱眉,「而且是一本很烂的诗集。」
「里面的诗写得很差。」司岳翻翻眼,「别那么看我,我还可以背两首给你们听。」
两首诗一念完,两个人却都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司岳仿佛早已料到两人会有如此反应,摇摇头道:「我说了很烂吧。」说着,起身端着磨好的药材走了出去。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他是故意耍我们的吗?」邢傲小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知道,司前辈做事总是很奇怪。我摸不透他的心思,但我总觉得他跟我们这么说有他的用意,只是我们还没想到而已。」司徒静颜说着,吐了吐舌,「不过那么烂的诗,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邢傲并不信司岳,可他相信司徒静颜。所以他也开始反复琢磨起司岳刚刚的话来,可是想了大半天,连这段时间以来司岳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考虑了,还是没想出个头绪来。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到那么久。
就连司岳,也没有料到司徒静颜那么快就解开了其中的奥妙。
「诗虽然然租糙,可如果仔细体会其中的意境就会发现——」司徒静颜沉声道:「第一首诗,其实包含了邢傲练的『诀心诀』,而第二首,却是我练的行云流水要求的心境!前辈,我说得对不对?」
听司岳这么一说,两人更是吃惊。司徒静颜忙道:「我们本就是学了前人的功夫,早得了精髓,当然要比他们花的时间少。」
邢傲在一旁道:「请问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岳笑笑,抽出把椅子坐了下来,便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三百多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代武学奇才——龙隐。
而龙隐,正是当年龙坛的创始人之一。
「龙隐在武学上的造诣,高到一个什么程度?」司岳笑笑,「看看龙啸就知道了。」
龙啸并不是武学秘籍,而真真正正是一本诗集,是龙隐闲来无事,赞花咏月,信笔写来的东西。
「那些诗真的写得很烂,可是曾经有人光是照着笔迹,就演化出了一套横行一时的剑法。」司岳抿了一口茶。
司徒静颜不由感叹,「据说龙隐当年已突破了各种兵器、各家心法的限制,到了随心所欲、武由心生的境界,如今看他随笔一书便是一套剑法,可见传言非虚。」
司岳笑道,「说得那么高深。其实就像文人写文,写人写物写山水,功力够了,自然写什么都是信手拈来。由他的笔迹悟出什么剑法还是低的,能从诗的意境中悟出套武功来才是高手。」
「武学发展到一定程度,要想再拔高,就不再是武功招式的问题。比方说,现在你要与一人决斗,你知那人使得是能削金断石的利剑,一下就能毁了对手的兵器,你打算如何应付?」
「用更紧不可摧的武器,或是用难以切断的软兵器。」邢傲答道。
「没错,更坚不可摧的兵器难找,但难以切断的软兵器却多得很。」司岳抚掌道,「在张三丰之前大家都只知道以硬制硬,张三丰创出太极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还可以以柔克刚。龙隐一代奇人,在这些方面更有许多超越常人的见识,我们这些人,远远到不了他那般境界,也可创出超出一般的武功来。这虽然不是本真正的武功秘籍,但在有缘人手中远比一般秘籍来得有用。」
两人被司岳这么一说,只觉得一片豁然开朗,想到一个个开创武学新天地的宗师,不由随着心潮澎湃起来。
司徒静颜忽然醒悟,「难怪前辈不肯直接告诉我们,是怕我们悟性不够,即使拿到也没有任何用处。」
司岳颔首,「不错,我是想测测你们的悟性,却没料到你悟性竟如此之高,恐怕比起你师傅还要高上一辞行。惊穹倒也厉害,怎么随手一捡就拴了你这般奇才回来?」顿顿,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只是你的武功虽高,照你这悟性看来却还练得远远不够。」
司岳笑道:「别人想要还要不来的天份,偏偏给了你这不稀罕的人,这老天还真不公平。我看你内功似乎烂得很,也是平时没怎么练吧?」
司徒静颜扔摇头,「这倒不是,是我体质不好,练不得什么内功。我一直有修一套内功心法,但是练了么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
那边邢傲已顶不住现了疲备,司徒静颜心细之人,便向司岳道别带邢傲回房休息。
刚回了房,安排好邢傲上床,司岳却又寻了过来。
「静颜,你练的那套心法,可否说与我听?」
须知这武功心法,各门各派素不外传。邢傲正要阻止,司徒静颜却道:「前辈是退出江湖的人,听听也无妨。」随口便说了一段。
司岳听了,喃喃念了念,不禁点了点,向邢傲望去。
司徒静颜正觉得司岳的笑意有些深不可测,就听他对邢傲道:「你一个人应该能睡吧?」
邢傲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岳已经拉过司徒静颜,「你随我来。」
「做什么?」
司岳嘴角一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陪我去洗澡。」
「啊?」
话音未落已经被司岳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