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双眼太机灵,看透了雪姬的痴,看准了自己在雪姬走后,有机会得辛渐宠爱。」夏侯昌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对黑衣特使说道:「你退下吧。」
黑衣特使退下后,夏侯昌的指尖抚过她拧起的眉心。
东方荷拉下他的手,别开了脸。夏侯昌最糟,明明看透了一切,却又一意孤行地挑起战争,只为了用血债替他的亲人复仇。但这场复仇的战事一起,牺牲的人数又何止一个被灭门的北荻二王爷府。
「蹙什么眉?双方若是交战,我们所制作的武器便能大发利市,先前所囤积的粮食亦能再赚一笔财富。」夏侯昌扳过她的脸,要她看着自己。
「你已经富可敌国了。」她定定看着他的眼,正色地说。
「你莫非嫌我银子多?」他勾唇似笑非笑地睨望着她。
「那也得用干净的法子赚。」她扬高了声音,置于身侧的小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你嫌我的手不干净?」夏侯昌眸中寒光一闪,冷凉的大掌蓦地握住她的咽喉。
「我只嫌你的嗔恨心太重。」她仰起下巴,索性让他握得更彻底。
「你还想要我如何?」夏侯昌俯低脸孔,冰冷的银制面具贴在她的肌肤上,冷然的气息不快地拂过她的双唇。「我已经为你放过雪姬一命了。」
「我知道你认为雪姬是你买来的财产,但人不是生意,人有感情,所以雪姬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你身边。」她揪着他的衣襟说道。
「你若对我有情,便该偏私于我,而不是为她说话。」他眯眼瞪她,嗄声说。
东方荷的心头一拧,一股酸楚直往鼻尖冲去。她想对着他大叫出声——她真后悔当年遇见了他,换来了今日无穷无尽的虐恋,脚生根似地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左拥右抱、换女人像换衣服,却从未对她踰越一步。
「你在想什么?」他的拇指贴住她狂跳的脉搏,紧盯着她胀红的脸庞。
「想痛骂你一顿!」东方荷蓦地一拳捶向他的肩膀,完全没有手软。「我干么偏私于你!偏私你的人还不够多吗?总该有说实话的人。」
夏侯昌长眉一扬,薄唇却是一勾,笑了。
「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如此。」他笑着说,又挨了她一拳后,便圈住她的手腕困她在怀里,带她往旁边的软垫堆里坐下。「还有什么实话想对我说?」
她瞪着他,却没费事挣扎。她有自知之明,和这个男人抗争,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等到他抱过瘾了,自然会放人。
「华姬才来十天,你就把人送走,是不是太离谱?」
「她该走了。」他偏凉的手掌偎在她温热颊边,淡淡说道。
「她才来了十日。」心头烦躁让她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怎么,嫌我给她的赏赐太多?」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推着她在丝缎软榻上躺下。
东方荷感觉得到心跳因为这样的举动而加快,而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半分迹象,于是她刻意扬高音量,替她的脸红找了借口。
「是,我是嫉妒。别人十日换来一车金银珠宝,我这八年付出该有几座金山银山啊?不如你也给我几车金银珠宝,我出去自立门户……」
「休想。」
东方荷的脸被搂向他的胸前,他抱着她抱得那么紧密,紧到她喘不过气,不得不出手用力地推着他。
「脚长在我身上,我想走便走。」她喘着气说。
「这栋宅子的地契写的是你的名字。城外那几座铺子的地契及收益,也都替你在银号里收着。不信的话,就找钟管事过来问。」
东方荷怔住,整个人呆若木鸡,嘴巴甚至没法子合拢。这人平素确实把财库的钥匙全都放在她这里,可这些事她却是从来不知情。
「你……干么给我那些东西?」她望着他晶亮黑眸,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心脏亦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夏侯昌望着她迥异平时的娇憨模样,面具下的眸色转为深浓,薄唇微微勾起一道笑意,缓缓地俯头靠近她微张的红唇,嗄声说道:「你说呢?」
感觉他的呼吸吐在她的唇间,她倒抽一口气,惊惶失措地想推他到一臂之外,可他的大掌扣住了她的下颚,不许她拉开距离。
「为了……报恩,因为我救过你。」她颤声说道。
「再猜。」他眼里闪过怒气,指尖加了几分力道。
「我——怎么知道!总之,你离我远一点!」她用尽力气大吼出声,因为这样她没法子想事情。
夏侯昌冷眼瞪着她满脸的怒急烦躁,他神色一凛,蓦地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推。
「怎么了?」东方荷不解地看着他冷怒脸庞。
夏侯昌重哼一声,板着脸转头大步离开内室,脚步飞快地像有生死急事待办一般。
东方荷奔到窗台边,对着他的背影大叫道:「我不稀罕那些东西!」
「但我要给。」他头也不回地说。
东方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一座白玉荷门之外,她大叫一声,把脸埋入双掌之间。
谁来告诉她——
夏侯昌究竟是把她当成什么人!
【第二章】
东方荷的困扰还未获得解答,夏侯昌便又迎进了另一名以歌声婉转如黄莺闻名的歌妓柳莺儿。距离华姬出府,甚至还不到十日。
东方荷佯装无事人似地亲自安排了一切,从成堆的莺黄色布料、成对的黄金龙凤烛,到满室昂贵的异国薰香。
东方荷没跟柳莺儿碰过面。因为依照惯例,柳莺儿不过就是另一个不久后就会离开的女人。她即便要记挂,也是该记挂司徒长达即将从北荻北边返回京城一事——
司徒长达是当今北荻国国君司徒礼的第二子,素来以孝顺简朴、乐善好施闻名天下,名声较之他的太子哥哥司徒长贤不知好上几倍。
可东方荷真心祈求上天别让二皇子司徒长达坐上王位,因为二皇子背后的人是谁,她比谁都清楚。
但瞧瞧她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东方荷落笔在纸笺上写下夏侯昌的交代,待得墨迹一干,便用蜜蜡封了缄,递给外头等待的黑衣密使。
「将这封信交给宰相,然后去内务府领一斛珍珠,一并送去。」
黑衣密使一拱手,退步离开。
东方荷知道这封密函一旦寄出之后,北荻宰相沈素便会依照北荻国议事的程序,先由职位较小的官员开始参奏太子荒淫歌舞伎乐、不利人心教化的事。之后,再由几名中阶官员联名上表告太子一笔。
至于之后如何让国君将二皇子册封为太子,夏侯昌也早有谋算,而那些被夏侯昌长期蒙养的朝臣们自然会助他一臂之力。
此时,阵阵的丝竹乐从半开的竹窗外飘了进来,奏的正是府里乐伎们经常弹演的曲目「百年好合」——今晚是柳莺儿被迎进门的日子。
东方荷趴在荷花形状的木桌上,突然间觉得好累。
心不是太痛,因为已经麻痹。不敢太在乎,因为已经习惯了不让他看出她的真正心情。于是,只能面无表情地看待,恍若这一切的事都与她无关一样。
有时,她宁愿自己更麻木不仁或是懂得泼辣吃醋都好。前者会不痛,后者则可以让她永远远离夏侯昌吧——他身边是容不下妒妇的。
但,就因为贪着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因此她成了现在这副德行。
有时她想,若他决定让某人替他生下孩子,她应该便会死心吧。但是,夏侯昌至今没让任何一人受孕过,因为他说孩子会成为别人掌控他的筹码。
他以前是这么冷情的人吗?东方荷想着多年前,她在古墓外头救的那个十八岁少年。
少年浑身是血,满身窟窿般的烂伤口,一张脸被大大小小的脓疹占据,双眼甚至因此而被挤成一条缝。
若非她已独处了几个月,急需一个能说话的伴,她又怎么有胆子把那样一个人带回古墓里休养呢?
但,那时候多好啊。东方荷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周遭大大小小的金荷灯台、以金箔绘制的荷花屏风、荷花香炉,以及用各式珠宝妆点的荷花镜。
夏侯昌为她盖了这座位于荷花间的院落「听荷院」时,旁人都说他待她特别。其实,她认为他不过当她是个曾和他同甘共苦过的家人。
试想,他若真当她是女人般地在乎,为何总不碰触她?为何还要这般妻妾成群?她不贪什么妻妾名位,她要的就是一颗心,偏偏这男人最缺的就是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