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少爷!大少爷、大少爷——”
急促的擂门、喊叫声,惊醒了在软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杜绯红迷迷的睁开眼,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臂已经抽离,床旁传来一阵震动,楚白玉已经先下了床,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系上腰带后,楚白玉才转回到床边,轻柔地吻过她的脸颊,帮她把被子揭到腋下。
“嗯。”还很想睡的她点点头,又闭上了眼。
楚白玉走出小房间,门一开,就看到福桂一脸慌张,剑眉微拧,心头突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少爷!出事了,铸武坊失火了!”福桂一接到消息就急忙赶来通报。
“什么?”楚白玉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目前情况怎么样?城里的救火队呢?”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
“整个坊都烧起来了,几个负责巡夜的护卫全……”福桂忍不住红了眼。
楚白玉深吸口气,垂放的双手紧握成拳,“我们先过去,让青竹、楚雯过来陪着少夫人。”
“是!”
楚白玉领着几个人匆匆赶到铸武坊,还没靠近,就已经感受到烈焰冲天的灼热,整座铁坊陷入一片火海,铸造武器不光只有铁炉很重要,木材也很重要,所以坊里也堆积了不少的木炭,一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四周围满灭火队的人,还有自家的护卫,许多坊里的老师傅也挽起袖子帮忙浇水熄火。
“大少爷、大少爷!”老师傅们看到楚白玉,都抹鼻子揉眼睛的走向他。
楚白玉看着已经烧毁了大半的铸武坊,闭上眼,难掩心痛,“先救火,一切之后再说吧。”
“是。”
众人投入所有的心力开始救火,楚白玉一边指挥护卫,一边清点伤亡,半个时辰后,火势渐渐受到控制。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远远的,街尾又响起一道急促的呼叫。
地上躺着几具覆盖白布的尸体,那些是楚府的护卫,楚白玉正在轻声安慰那些护卫的家属,一听到叫喊声,心里又是一跳,今夜该不会还没结束吧?
福总管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大少爷,不好了,府里头出事了!”福总管慌张的神情,跟福桂一模一样。
心一凛,楚白玉急急抓住他的肩膀,“该不会楚府也失火了?”
福总管一脸慌张,“没有!大少爷,一个多时辰前,一批盗贼冲进府里,伤了不少奴仆婢女、武师护卫,长孙大人带了一大批官兵驻守,说是要帮忙保护百姓们的安危。”这些可恶的豺狼虎豹,把他们这些人都当傻子玩弄吗?
“大少爷!大少爷、大少爷!”楚白玉都还不及说话,街尾的另一端又冒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还有?楚白玉忍着气,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近,是楚雁钥的随侍福柳!
福柳额际上多了抹血口子,稚嫩的脸庞上沾满尘土,衣衫又破又脏,模样非常狼狈。“大少爷!出事了!六少爷让人给伤了,楚霆护送六少爷回府里去了……”
他颤抖地说着,眼神满是惊恐,泪水也不听话的直落。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楚府所有奴仆人心惶惶,楚白玉深吸口气,目光扫过四周,噙着泪水的老师傅、慌张无措的福总管、惊魂未定的福柳,全部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他指挥他们该怎么渡过这些难关。
楚白玉一向爱笑的唇抿成一直线,眸色泛冷,思绪飞快的流转,“福桂,你留在这,待火势完全扑灭后,问清楚救火队起火的原因,让护卫们将不幸死伤的兄弟抬到义庄,其他人马同我回到楚府。”
“是!”众人不安的心,因为他沉定的态度而稳定下来,主子稳了,他们这些下人还怕什么?齐心协力开始处理这一片混乱。
楚白玉也不耽搁,立刻带着福总管和福柳赶回楚府,一到楚府大门,他脸色微变,原本驻守的护卫全换成了官兵,一进门,也全是官兵们在巡逻,反倒是自家的护卫全被赶到一旁站着。
福总管跟在他身边,随他走向楚雁玥的院落,同时压低嗓音说道:“约莫两个时辰前,咱们府里护卫交换班的时候,突然闯进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盗贼,进府见人就砍,府里的护卫动作迅速,三两下就全挡下来了,怎知才将那些人给绑起来,长孙大人就突然来了,还带了大批官兵进门,说是接到消息有盗匪入侵,要来保护我们。”
楚白玉沉着脸,看到廊道上全是官兵,非常不满,“受伤的人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吗?那批盗匪呢?”盗匪?哼!真是可笑至极,楚家在此生活已这么多代,从没发生过这种事,若不是有心人私下纵容,这些盗匪哪有可能混进城来!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都已经安置好了,长孙大人一进门,便说审问人犯是官府的权力,便将那些盗匪全送到城西衙门去了。”
楚白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点点头,加快速度来来楚雁玥的院落,院落里灯火通明,不少丫头、奴仆全守在门外。
“大少爷。”有人看见他,喊了一声,围绕在门口的奴仆这才快速退开,好让他可以进去。
穿过花厅,楚白玉脚步未停,直往内房走去,不时见到端着血水、染血布纱的婢女走出来,看到那些东西,他的脸色更难看。
大夫坐在床边,正准备起身,一抬头就看见他。“大少爷。”
“他怎么样了?”楚白玉一个箭步来到床边,剑眉随即拧起。
躺在床上的楚雁玥脸色苍白,赤裸的上身缠着渗血的绷带,气息微弱,额际、眉间、臂上,全是大片的擦伤,看起来十分骇人。
大夫比了个手势,楚白玉跟大夫走到花厅,大夫这才开口道:“楚六少爷身上有多道刀伤,六腑俱伤,现下已经将他外伤全部处理好了,只是他失血过多又受了内伤,这几天是关键,定要让六少爷安静休养,再有差池,只怕终其一生都要落下病根,小的现在就马上回去开药贴。”
楚白玉闭了闭眼,“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说完,便向福总管使了个眼色,福总管立刻会意,点点头,随大夫一同离去。
“福柳,楚霆呢?”楚霆是雁玥的贴身护卫,就如同他跟楚雷一样,可说是形影不离。
福柳抹去眼角的泪水,“楚霆送六少爷回府之后就往表少爷那儿去了。”
楚白玉点点头,表弟袭承表叔的好医术,楚霆约莫是去请表弟来此一趟,“留下两个奴婢,其他都退下吧。”
“福柳,别再让我看到你掉一滴泪,跟我来。”他低哑清冷的嗓音恫吓着。
原本还低头拭泪的福柳一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惊愕地抬眸看着大少爷的背影,挺直的背脊透着傲然冷绝,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爱笑的大少爷,也可以散发出跟主子一样的气势,让人不禁打从心里折服。
楚白玉没有再进房,俊美的脸庞阴沉冷然,凤眼里闪烁着浓浓的怒火,迈开大步,利落快速地往前走,福柳见状,赶紧擦了擦脸,追了上去。
一把火,烧掉了楚家立业百年的铸武坊,死了四个护卫,一场劫掠,让楚家六少爷生命垂危,至今仍只能躺在床上。
楚家近日灾祸不断,加上官兵们大量进驻楚府,城里的百姓也忍不住议论纷纷,许多人谣传楚家很有可能要倒了,也有人说楚家定是招惹了什么人,众说纷纭,但没有一个说法是对楚家有利的。
楚白玉倾尽心力善后,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而那一天在商行休息到隔天才回楚府的杜绯红,现下才知道发生这么多事。
疲倦的揉揉眉心,楚白玉强打起精神,处理自各地商行汇来的事物,百年铁坊失火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楚商的商誉不免受到影响,各地陆陆续续回报有些合作许久的厂商都想解约,事情一件接一件,根本处理不完。
“大少爷,您还好吗?要不要先休息?”福桂担心地看着主子,他也知道事情又多又杂,大事未定小事又起,还有兄弟们的丧事,大少爷就一个人,怎么有办法承受这么多?
“不用,你继续说。”
“据气,失火的当晚,一共有四个兄弟负责巡夜,那四个兄弟……全都遇害了……”福桂说到这不免有些难过,“火灭了之后,小的特别巡过坊里,坊里头的地板上有灯油泼洒的痕迹,可诡异的是,小的事后去问过救火队,救火队却说没有,还信誓旦旦地说是咱们火炉掩蔽不当,火苗窜生才会失火,牛头根本对不上马嘴,更奇怪的是,小的求见太守还有县太爷时,都让门房给草草打发了,不是说在人不在,就是说公务繁忙。”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这些当官的,有油水捞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有事相求,同样也溜得比谁的都快!
楚白玉沉吟了下,“附近的人家都问过了吗?”铸武坊失火,能够得利的人太多了,但是真敢动手的,应该还是长孙或武惠恩的人,只是……他们烧铸武坊,究竟有什么目的?
“问过了,住在附近的人家说,夜里似乎听到打斗声,曾有人跑出来查看,却没发现什么,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失火了。”福桂翻翻手边的纪录,“小的查过地上的灯油,整个坊里的地上几乎都有,这灯油用量不少,探问过城里几个卖灯油的老板,有些摇头说不知,但有几个却支支吾吾。”
“去找城里头钱庄的管事探问一下,看看那几个支吾的老板,是不是突然多出一笔横财。”只要跟着钱走,就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福柳,遗失的兵器呢?”
“目前还没有消息,那天在城外恶斗之后,咱们弟兄伤得不少,那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也倒了几个,不过那些黑衣人身形结实,武功不弱,一招一式都是出自军武教招,应该是武将军的人马。”福柳道。
“果然是他。”这点在他的预料之中,“楚雷,那批被押到官衙的盗匪呢?”
楚雷抿抿嘴,“都死了。”他连续几夜夜探大牢,每一夜都看到那些官兵极为凶残的严刑拷打,撑得越久,只是越痛苦。
楚白玉勾起冷笑,“不留活口是吗?”没想到长孙无忧也是心狠手辣之人,“驻守在府里的官差有什么动静?”
“有几个不规矩,偷偷摸摸在府里四处探望,议事的闻君楼已经被探过几次,他们好似在找些什么东西。”楚雷有些不角,“长孙大人想要从府里找些什么?”
楚白玉静默了下,“兵器谱。”眸底闪过一丝冷厉,俊美的脸庞上满是讥讽嘲笑,“楚家为大唐铸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换来的却是这一切!”
“大少爷……”福桂跟楚雷同时低头,同是在楚家长大的,他们也可以了解大少爷为什么这么不平。
“大少爷,铸武坊那边的老师傅问,什么时候要开始重建?”福柳暗叹口气。
楚白玉摇摇头,“没有铸武坊了。”黑眸缓缓对上眼前三张惊愕的脸庞,“早在几个月前,我与六少爷就已经在讨论,是否还要打造朝廷兵器一事。”
“什么?可是、可是……”福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如今烧了也好,雁玥早已经安排好了,那些老师傅若还想私下开铁铺,就由我们出资,若是想去别的武商那,也由我们写封推荐信函,唯有铸造兵器,我们是万万不能再碰了。”楚白玉有些后悔没有早点这么做,其实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经跟雁玥讨论过这件事,依照楚家现今的规模,就算没有朝廷的兵器单子,楚商也没有问题。
“若是这样,为什么六少爷还要参加今年的审武?”福柳不懂。
“要是无缘无故抽身,朝廷不会起疑吗?”楚白玉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际的明月,心头泛起一丝苦涩,未身在其中,不知其苦,如今他已经身在其中了,更能懂得个中滋味。
“当今圣上年迈体衰,外戚干政,咱们家再不退出,早晚惹祸上身,如今这种情况,还算小事了。”只怪自己,当初应该坚持不让雁玥再做最后一次买卖的,明知会有祸事,却还是心软随了雁玥,才会害得他现在躺在床上,生死垂危。
“小的知道了。”福桂几人都是楚家特意培养的人才,现在虽然跟在主子身边,但以后都是要分发到各地的管事,对于朝中的动静,他们也都十分清楚。
蓦地,一阵轻盈的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楚白玉对房中几人挥了挥手,“都下去,照我的吩咐去做。”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前,福桂他们互相交换个眼神,识相的躬身离开,离去时,正巧与来人碰上。“少夫人。”三人恭敬的低头行礼后,连忙退下。
杜绯红朝三人轻点个头后,直走进房,将手里端着犹冒着香气的鸡汤放到桌上,楚白玉这才转过身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不发一语。
杜绯红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双手主动环上他的腰,“我炖了汤,你喝点好吗?”
“厨娘说你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这样对身体不好。”她知道他最后有更重要、更多的事要忙,都怪她没有用,这时候居然没办法帮他什么。
“这些天冷落你了。”
“没有,你哪有冷落我,我一个人待在府里很自在。”
楚白玉回抱紧她,下颌顶在她的头上,想了想,开口道:“红儿,你要回杜府避一避吗?”现在情势不定,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她,虽然已经有了楚雯跟楚雾,但他总有些不安。
“不要。”杜绯红有些不悦地抿紧嘴,“为什么要避?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在她心里,早就认定自己是楚家的媳妇了。
轻笑了下,低头瞧着她有些动怒的小脸,亲了亲她的脸,“嗯,等府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们就成亲吧。”他想要她正式成为他楚白玉的妻子。
“白玉,为什么爹娘跟叔叔他们都没有回来?”照理来说,发生这么大的事,叔叔他们应该要赶回来才是,怎么都没半个人回来帮他?她真的舍不得看他累成这样。
“我没让人通知他们,再说楚商的事情早已经交给我们发落,商行出了事,他们肯定也知道,如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就代表他们信任我们,觉得我同雁玥能将事情处理好。”说到这,他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爹跟叔叔未免也将他跟雁玥看得太厉害了,还是盲目的信心?
“你先喝汤吧。”牵扯着他的手,将他按坐到子上,再把汤递给他。
楚白玉笑着接过手,一边喝汤,一边享受她温柔的照拂,杜绯红站在他身后,替他揉捏僵硬的肩背。
“从哪儿学来的?”恩,还真有两下子,这么捏一捏之后,他精神好多了。
“青竹教我的,舒服吗?”她捏着捏着,忍不住有些算酸,他的身子比起之前又更消瘦了些,脸上亦是掩不住的疲倦。
“嗯。”楚白玉享受的闭上眼,一会儿之后,他才伸手将她拉到腿上坐着,“才捏两下你就觉得委屈哭了?”他故意恶声恶气地说。
杜绯红红着眼眶看着他,瞧见他拧眉的凶恶模样,眼底却充满对她的怜惜,“对啊,就是委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僵着身子,还得使我为你做些事。”抿紧嘴,努力想学他板起脸。
只可惜她眼眶眨挤眉弄嘴的模样倒成了四不像,惹笑了楚白玉,“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没有下次了。我吹吹,娘子,我心疼啊。”
这下换杜绯红笑了,“少来这套!”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她的心还是有些闷闷的,“要是我是知书就好了。”知书聪明伶俐,做事情又仔细,跟她不一样。
楚白玉很不满意的撇撇嘴,“还好你不是她。”他到现在都人想到杜知书在背后偷说他二话,他一点也不觉得杜知书有什么好。
他语气里的轻蔑太明显,杜绯红娇嗔地伸手捶了他一记,“她是我妹妹。”这人肯定还在记恨。
“她要不是你妹妹,你觉得她还能好好站在成都城的土地上吗?”言下之意,要不是她妹,早就被整死了!
双臂圈紧他,杜绯红觉得好气又好笑,“那我还要谢谢你饶她一命吗?”
“当然。”理所当然的点头。
“你真是的!”杜绯红咯咯直笑。
楚白玉轻抚着她的青丝,抱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只要她在怀里,再多的疲倦也会消失。
“大少爷。”福总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什么事?”
“大少爷,后天是兄弟们的头七,您能过去吗?”福总管知道少夫人跟大少爷在一起,他也很不打扰,但这事很重要,要是六少爷没事就好,这肯定是由大少爷去办,但后天正巧又碰上初审的日子,大少爷一个人,要怎么分成两半啊?
楚白玉眉间拧成了结,跟福总管有一样的尽思,初审那天是大日子,遗失的兵器没找到,官差在府里头四处翻找,那一天他要是不出现,就怕那两个奸贼又会安什么名目来找麻烦。
他一脸为难,杜绯红主动开口,“我去吧。”她想为他分忧解劳。
想了想,楚白玉才点点头,“也好,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好好慰问那些家属……”四条人命,想到这,他还是觉得心痛。
“我知道。”杜绯红安抚地摸摸他,她总觉得他才是需要被慰问的那个。
“福总管,到时候就麻烦你随同少夫人一起过去。”楚白玉淡声吩咐。
福总管点点头,“老奴知道了,老奴先退下了。”
“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看了看天色,楚白玉催促她。
杜绯红乖巧地点点头,不再打扰他办公,朝他摆摆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替他关上门,不经意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她忍不住喃喃低语,“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解决……”再看一眼竖的房门,摇摇头后便快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