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回 天下英雄莫能当
弹指间端阳正日已到,张无忌率领明教群豪,来到少林寺中。少林寺前殿後殿、左厢右厢,到处都挤满了各路英雄好汉。各路武林人物之中,有的与谢逊有仇,处心积虑的要杀之报仇雪恨;有的觊觎屠龙刀,痴心妄想夺得宝刀,成为武林至尊;有的是相互间有私人恩怨,要乘机作一了断;大多数却是为瞧热闹而来。少林寺中派出百余名知客僧接待,引着在寺中各处休息。
武当派只到了俞莲舟和殷梨亭二人。张无忌上前拜见,请问张三丰安好。俞莲舟悄声问道:「你可曾听到青书与陈友谅的讯息?」张无忌将别来情由简略说了,得知陈宋二人并未上武当滋扰,这次宋远桥、张松溪二人所以不至,便是为了在山上护师保观,以防奸谋。俞莲舟又说起宋远桥自亲耳听到独子的逆谋之後,伤心愁急,茶饭不思,身子几乎瘦了一半,却又瞒着师尊,不敢说起此事,恐贻师父之忧。张无忌道:「但盼宋师哥迷途知返,即速悔悟,和宋大师伯父子团圆。」俞莲舟道:「话虽如此,但这逆贼害死莫七弟,可决计饶他不得。」说着恨恨不已。
此後一个时辰中,各路英雄越聚越多,那日攻打金刚伏魔圈的河间双煞、青海派诸剑客也都到了。华山派、崆峒派、崑仑派均有高手赴会,只峨嵋派无人上山。
张无忌既盼能见到周芷若,向她解释那日不得已之情,然而想像到她的脸色目光,心下惴惴,深自惶惭。明教群豪聚在西厢的一座偏殿之中,并不和各路英雄交谈,盖明教怨家太多,仇人见面,只怕大会未开,先已和四方怨家打了个落花流水。
午时将届,寺中知客僧肃请群雄来到山右的一片大广场上。那本是寺僧种菜的数百亩菜园,这时已然压平,搭起了数十座大木棚。群豪随着知客僧引导入座。各门派帮会中人数众多的自占一棚,人数较少的则合坐一棚。
彭莹玉将场上杰出之士的来历,一一禀告张无忌知晓。群豪毕集,洵是盛会,许多向来极少在江湖上行走的山林隐逸,这时也纷纷现身。彭莹玉点查之下,场上不计明教,已有四千六百余人。张无忌、杨逍等见与会人众,多半是敌非友,均感忧虑。
众宾客坐定後,少林群僧分批出来,接着圆、慧、法、相、庄各字辈,与群雄见礼,最後是空智神僧,身後跟着达摩堂九老僧。
空智走到广场正中,合十行礼,口宣佛号,说道:「今日得蒙天下英雄赏脸降临,少林派至感光宠。只是敝寺方丈师兄突患急病,无缘得会俊贤,命老衲郑重致歉。」
张无忌微觉奇怪:「那日空闻大师到外公灵前吊祭,脸上绝无病容,精神矍铄,他这等内功深厚之人,怎能突然害病?难道是受了伤?」四下打量,不见圆真和陈友谅,心想:「那晚我向渡厄等三位高僧揭破圆真的奸谋,不知寺中是否已予处置?空闻大师忽地称病,是否与此事有关?」
南宋末年,郭靖、黄蓉夫妇曾先後在大胜关及襄阳邀集天下豪杰,共商抗御蒙古人入侵的大计,此後将近百年,直至今日方始再有英雄大会,原是江湖上第一等的盛事,但主持者忽然患病,群雄不由得均感扫兴。
只听空智又道:「金毛狮王谢逊为祸武林,罪孽深重,幸而得为敝寺所擒。少林派不敢自专,恭请各位望重武林之士,共商处置之策。」他本来生得愁眉苦脸,这时说话更是没精打采,说毕便即合十退下。
东南角上站起一人,身形魁梧,一把黑白相间的胡须随风飞舞,四顾群雄,双目炯炯有神,形相甚是威严。彭莹玉告知张无忌,这人是山东老拳师夏青。只听他声若洪钟,说道:「这谢逊作恶多端,贵派竟能擒来,造福武林,实非浅鲜。空闻、空智两位神僧太过谦抑,这等恶人,立时一刀杀却,也就是了,何必再问旁人?今日既是天下英雄聚会,咱们此会便叫作屠狮大会。将这谢逊凌迟处死,每人吃他一口肉,饮他一口血,替无辜死在他手下的朋友们报仇,岂不痛快?」他的亲兄长为谢逊所杀,数十年来只是想找谢逊报仇。此言一出,四周便有数百人随声附和,都说及早杀了为是。
混乱之中,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谢逊是明教的护教法王,少林派倘若不怕得罪明教,早就一刀将他杀了,何必邀大夥儿来此分担罪责?我说夏大哥哪,你有点老胡涂啦,做兄弟的劝你一句,还是明哲保身的为是。」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但传在众人耳中,仍是清清楚楚。众人齐往声音来处瞧去,却看不见是谁。显然那人身材矮小,说话时又不站起,坐在人丛之中,谁也见他不到。
夏胄大声道:「是『醉不死』司徒兄弟麽?那谢逊与俺有杀兄之仇,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少林众高僧将他牵将出来,老夫一刀将他杀了。魔教众魔头找上身来,尽管冲着俺山东姓夏的便是。」
人丛中那人又是阴恻恻的一笑,说道:「夏大哥,江湖上人人皆知,那把武林至尊的屠龙刀,乃是落在谢逊手中。少林派既得谢逊,岂有不得宝刀之理?人家杀谢逊是宾,扬刀立威才是头等大事。我说空智大师哪,你也不用装模作样啦,痛痛快快的将那屠龙宝刀捧将出来,让大夥儿开开眼界是正经。你少林派千百年来就是武林中的头儿脑儿,有此刀不为多,无此刀不为少,总之是武林至尊就是。」
彭莹玉低声对张无忌道:「说话这人叫作『醉不死』司徒千锺。此人玩世不恭,听说不拜师,不收徒,不属任何门派帮会,生平极少与人动手,谁也不知他的武功底细,说起话来冷嘲热讽,倒往往一语中的。」
只听场中七、八人跟着道:「此言有理。请少林派取出屠龙刀来,让大夥儿瞧瞧。」
空智缓缓说道:「屠龙刀不在敝寺,老衲一生之中也从来没见过,不知世上是否真有这麽一把刀子。」
群雄一听,立时纷纷议论,广场上一片嘈杂,与会诸人原先都认定此会必与屠龙刀有莫大关连,岂知空智竟然一口否认,谁都大出意料之外。
空智身後跟着九名老僧,均是身披大红袈裟。待群雄嘈杂之声稍息,九僧中一名老僧踏上两步,朗声说道:「屠龙刀本在谢逊手中,但敝派擒到他之时,那刀却不在他身边。本寺方丈以此乃武林大事,曾详加盘查。谢逊倔强桀傲,坚不吐实。今日英雄盛会,一来是商酌如何处置谢逊,二来是向众家英雄打听那屠龙刀的下落。那一位得知音讯的,便请明言。」群豪面面相觑,谁都接不上口。
「醉不死」司徒千锺却又阴阳怪气的说道:「武林中百年来言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除了屠龙刀,尚有倚天剑。这柄倚天宝剑哪,本来听说是在峨嵋派手中,可是西域光明顶一战,却也从此不知所踪。今日此会虽叫英雄大会,峨嵋派的英雌们难道就不能来麽?」众人听到最後这句话,哄然大笑起来。
轰笑声中,一名知客僧大声报道:「丐帮史帮主,率领丐帮诸长老、诸弟子到。」
张无忌听到「史帮主」三字,心下大奇:「丐帮史火龙帮主早已死在圆真手下,如何又出来一位史帮主?」
空智说道:「有请!」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他亲自迎了出去。
只见一列人快步向广场走来,约莫一百五十余人,都是衣衫褴褛的汉子,丐帮近年来声势虽已不如往时,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江湖上仍有极大潜力,群雄谁也不敢轻视,大半站了起来。
但见当先是两名老年丐者,张无忌认得是传功长老和执法长老。两名老丐身後,却是个十二、三岁的丑陋女童,鼻孔朝天,阔口中露出两枚大大的门牙,正是史火龙之女史红石。她手持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史红石之後是掌棒龙头、掌钵龙头,其後依次是八袋长老、七袋弟子、六袋弟子。丐帮这次到来的,级位最低的也是六袋弟子。
空智见持打狗棒的是个女童,心下踌躇,不知帮主是谁,该当向谁说话才是,只得合十行礼,含糊道:「少林僧众恭迎丐帮群雄大驾。」
群丐一齐抱拳还礼。传功长老说道:「敝帮史前帮主不幸归天,众长老公决,立史帮主之女史红石史姑娘为帮主,这一位便是敝帮新帮主。」说着向史红石一指。
空智和群雄都是一呆,心想江湖上向来有言道:「明教、丐帮、少林派」,各教门以明教居首,天下帮会推丐帮为尊,武学门派则以少林派为第一。明教立了个二十余岁的少年张无忌当教主,已令人啧啧称奇,不料丐帮更推这样一个小女孩作帮主,若非从丐帮长老口中说出,那是谁也不肯相信的。当年黄蓉以少女而为丐帮帮主,虽说曾有先例,但其时黄蓉究竟也比眼前这小女孩大了好几岁。
空智虽大感诧异,却也不缺礼数,合十道:「少林门下空智,参见史帮主。」史红石福了福还礼,嗫嗫嚅嚅的对答不出。传功长老道:「敝帮帮主年幼,一切帮务,暂由兄弟及执法长老二人代理。空智神僧乃前辈大德,多礼甚不敢当。」两人谦虚了几句。知客僧引着群丐入木棚就座。
丐帮人数众多,半晌方始坐定。张无忌见群丐人人戴孝,脸上均有悲愤之色,有些弟子背上的布袋之中更有物蠕蠕而动,显是有所为而来,心下暗喜,刚跟杨逍说得一句:「咱们到了一批好帮手。」只见传功、执法二长老引着史红石,来到明教棚前。
传功长老抱拳行礼,说道:「张教主,金毛狮王失陷,敝帮有好大的干系,我们今日宁可性命不在,也要赎我们的罪愆;再者也是为我们史故帮主报仇雪恨。丐帮上下,齐听张教主号令。」张无忌急忙还礼,说道:「不敢。」传功长老这番话中气充沛,说得甚是响亮,显是有意要让广场上人人听见。他几句话说毕,丐帮众弟子一齐站起,大声说道:「谨奉明教张教主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群雄都是一楞:「丐帮几时跟明教结成了死党啦?」除了极少在江湖行走的隐逸外,众人均知丐帮与明教多年来相互攻杀,年前丐帮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一场血战,双方死伤均众,最後攻上光明顶的丐帮帮众几乎全军覆没。此刻传功长老却公然声言全帮齐奉张无忌号令,又说要为史前帮主报仇雪恨云云,谁都摸不着头脑。
传功长老回过身来,大声说道:「我丐帮与少林派向来无怨无仇,敝帮一直尊重少林派是武林第一大门派,纵有些微嫌隙,我们也必尽量克制忍让,从来不敢有所得罪。敝帮自史火龙史前帮主以下,好生佩服少林四大神僧德高望重,足为学武之士的表率楷模。史前帮主归隐已久,静居养病,数十年来不与江湖人士往还,不知何故,竟遭少林高僧的毒手──」他说到这里,广场上众人一齐「啊」的一声惊呼,连空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只听传功长老接着说道:「我们今日到此,是要当着天下英雄之前,请空闻方丈指点迷津。我们史前帮主到底在甚麽事上得罪了少林派,以致少林高僧害死史前帮主之後,对寡妇孤女也要赶尽杀绝,连史夫人也保不了性命?」
空智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史帮主不幸仙逝,老衲此刻才首次听到讯息。长老口口声声说是敝派弟子所为,只怕其中大有误会,还请长老言明当时详情。」
传功长老道:「少林派千百年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们岂敢诬赖?便请贵寺一位高僧、一位俗家子弟出来对质。」空智道:「长老吩咐,自当遵命。不知长老要命那二人出来?」传功长老道:「是──」他只说得个「是」字,突然间张口结舌,说不下去了。
空智吃了一惊,急忙抢前,抓住他的右腕,竟觉脉息已停。空智更惊,叫道:「长老,长老!」看他颜面时,只见眉心正中有一颗香头大般的细黑点,竟是要害中了绝毒的暗器。
空智大声道:「各位英雄明鉴,这位丐帮长老中了绝毒暗器,不幸身亡。我少林派可决计不使这等阴狠的暗器。」
丐帮帮众登时大哗,数十人抢到传功长老屍身之旁。掌钵龙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吸铁石,放在传功长老眉心,吸出一枚细如牛毛、长才寸许的钢针来。丐帮诸长老情知空智之言不虚,这等阴毒暗器,名门正派的少林派是决计不使的,然而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发暗器偷袭,无一人能予察觉,此事之怪,实是不可思议。执法长老等均想,传功长老向南而立,暗器必是从南方射来,其时向南阳光耀眼,传功长老又心情十分愤激,以至未及提防这等极度细微的暗器。
众长老怒目向空智身後瞧去,只见九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都是双目半闭,垂眉而立,这九僧之後是一排排黄衣僧人、灰衣僧人,无法分辨是谁施的暗算,然而凶手必是少林僧,绝无可疑。执法长老朗声长笑,眼中却泪珠滚滚而下,说道:「空智大师还说我们冤枉了少林派,眼下之事,更有何话说?」掌棒龙头最是性急,手中铁棒一扬,喝道:「今日跟少林派拼了。」但听得呛啷啷兵刃乱响,丐帮帮众纷纷取出兵刃,涌入场心。
空智脸色惨然,回头向着少林群僧,缓缓说道:「本寺自达摩老祖西来,建下基业,千百年来历世僧侣勤修佛法,精持戒律,虽因学武防身,致与江湖英豪来往,然而从来不敢作何伤天害理之事。方丈师兄和我早已勘破世情,岂再恋此红尘──」他目光从群僧脸上逐一望去,说道:「这枚毒针是谁所发?大丈夫敢作敢当,给我站了出来。」
数百名少林僧无一接口,有的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张无忌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旧事:昔年他母亲殷素素乔装他父亲张翠山模样,以毒针杀死少林僧,令他父亲含冤莫白。但天鹰教的银针与此钢针形状大不相同,针上毒性也截然有异,从传功长老的死状看来,针上剧毒似是得自西域的毒虫「心一跳」。所谓「心一跳」,是说虫身剧毒一与热血相触,中毒者的心脏只跳得一跳,便即停止。他早知史火龙是圆真所杀,又知少林群僧中隐伏圆真党羽,所以发针害死传功长老,当是要阻止他说出圆真的名字。只是当时人人瞧着传功长老,以致无人察觉发针者是谁。
掌棒龙头大声道:「杀害史帮主的凶手是谁,丐帮数万弟子无一不知。你们想杀人灭口吗?哼,哼!除非将天下丐帮弟子个个杀了,这个杀人的和尚,便是圆真──」
掌钵龙头忽地飞身抢在他面前,铁钵一举,叮的一声轻响,将一枚钢针接在钵中。这枚钢针仍不知从何方射来,但掌钵龙头一直全神贯注的戒备,阳光下只见蓝光微一闪烁,便抢上举钵接过,只要稍慢得半步,掌棒龙头便又死於非命。
空智身形一挫,绕到了达摩堂九僧身後,砰的一声,将左起第四名老僧踢了出来,跟着一把抓住他的後领提起,说道:「空如,原来是你,你也和圆真勾结在一起了。」右手拉住他僧衣前襟往下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襟破裂,露出腰间一个小小钢筒,筒头有一细孔。人人尽皆恍然:这钢筒中自必装有强力弹簧,只须伸手在怀中一按筒上机括,孔中便射出喂毒钢针,发射这暗器不须抬臂挥手,即使二人相对而立,只隔数尺,也看不出对方发射暗器。
掌棒龙头悲愤交集,提起铁棒横扫过去,将空如打得脑浆迸裂而死。这空如和四大神僧同辈,辈份武功均高,只因被空智擒住後拿着脉穴,挣扎不得,掌棒龙头铁棒扫来,他竟无法躲闪。群雄又是齐声惊叫。
空智一呆,向掌棒龙头怒目而视,心想:「你这人忒也鲁莽,也不问个清楚。」
※※※
正混乱间,广场外忽然快步走进四名玄衣女尼,各执拂尘,朗声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周芷若,率领门下弟子,拜见少林寺空闻方丈。」
空智放下空如的屍身,说道:「请进!」不动声色的迎了出去。达摩堂剩下的八名老僧仍是跟在他身後,於适才一幕惨剧,竟如尽皆视而不见,全不萦怀。
四名女尼行礼後倒退,转身回出,飘然而来,飘然而去,难得的是四个人齐进齐退,宛似一人,脚下更是轻盈翩逸,有如行云流水,凌波步虚。
张无忌听得周芷若到来,登时满脸通红,偷眼向赵敏看去。赵敏也正望着他,二人目光相触,赵敏眼色中似笑非笑,嘴角微斜,似有轻蔑之意,也不知是嘲笑张无忌狼狈失措,还是瞧不起峨嵋派虚张声势。
峨嵋派众女侠却不同丐帮般自行来到广场,直待空智率同群僧出迎,这才列队而进,但见八、九十名女弟子一色的玄衣,其中大半是落发的女尼,一小半是老年、中年、妙龄女子。女弟子走完,相距丈余,一个秀丽绝俗的青衫女郎缓步而前,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
张无忌见她容颜清减,颇见憔悴之色,心下又是怜惜,又是惭愧。
在周芷若身後相隔数丈,则是二十余名男弟子,身穿玄色长袍,大多彬彬儒雅,不类别派的武林人物那麽雄健飞扬。每名男弟子手中都提着一只木盒,或长或短。百余名峨嵋人众身上和手中均不带兵刃,兵器显然都盛在木盒之中。群雄心中暗赞:「峨嵋派甚是知礼,兵刃不露,那是敬重少林派之意了。」
张无忌待峨嵋派众人坐定,走到木棚之前,向周芷若长揖到地,含羞带愧,说道:「周姊姊,张无忌请罪来了。」
峨嵋派中十余名女弟子霍地站起,个个柳眉倒竖,满脸怒色。
周芷若万福回礼,说道:「不敢,张教主何须多礼?别来安好。」脸色平静,也不知她是喜是怒。张无忌心下怔忡不定,说道:「芷若,那日我为了急於相救义父,致误大礼,心下好生过意不去。」
周芷若道:「听说谢老爷子失陷在少林寺中,张教主英雄盖世,想必已经救出来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少林派众高僧武功深湛,明教已输了一仗,我外公不幸因此仙逝。」周芷若道:「殷老爷子一世英雄,可惜,可惜!」
张无忌见她丝毫不露喜怒之色,不知她心意如何,自己每一句话,都被她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当真老大没趣。但转念一想,与她成婚那日,自己竟当着无数宾客随赵敏而去,当时她心中的难过,比之今日自己的小小没趣岂止千倍万倍,当下说道:「待会相救义父,还望念在昔日之情,赐予援手。」他一说这几句话,心中一动:「这半年来她功力大进,那日喜堂之上,连范右使这等身手,也是一招之间便被她逼开。敏妹学兼各派之所长,更险些被她毙於当场。而击毙杜百当、易三娘夫妇那日,更是──更是──想来凡是接任峨嵋掌门之人,她派中另有密传的武功秘笈。她悟性高於灭绝师太,以致青出於蓝,更胜於蓝。倘若她肯和我联手,只怕便能攻破金刚伏魔圈了。」想到这里,不禁喜形於色,说道:「芷若,我有一事相求。」
周芷若脸色忽然一板,说道:「张教主,请你自重,时至今日,岂可再用旧时称谓。」伸手向身後一招,说道:「青书,你过来,将咱们的事向张教主说说。」
只见一个满脸虯髯的汉子走了过来,抱拳道:「张教主,你好。」张无忌听声音正是宋青书,凝目细瞧,认出果然是他,只是他大加化装,扮得又老又丑,遮掩了本来面目,於是抱拳道:「原来是宋师哥,一向安好。」宋青书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还得多谢张教主才是。那日你正要与内子成婚,偏生临时反悔──」张无忌大吃一惊,颤声问道:「甚麽?」宋青书道:「我这段美满姻缘,倒要多谢张教主作成了。」
霎时之间,张无忌犹似五雷轰顶,呆呆站着,眼中瞧出来一片白茫茫地,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却半点不知旁人在说些甚麽,过了良久,只觉有人挽住他的臂膀,说道:「教主,请回去罢!」
张无忌定了定神,一斜眼,见挽住自己手臂的却是韩林儿。只见他脸上充满了愁苦悲愤之色,对周芷若道:「周姑娘,我教主乃是大仁大义的英雄,那日只不过有点儿小小误会,你便嫁了这个──这个──哼,哼!」他本想痛骂宋青书几句,但碍着周芷若的面子,话到口边,却又忍了下去。
张无忌对赵敏虽情根深种,但总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约,当日为了营救义父,迫不得已才随赵敏而去,料想周芷若温柔和顺,只须向她坦诚说明其中情由,再大大的陪个不是,定能得她原恕,岂知她一怒之下,竟然嫁了宋青书,这时心中的痛楚,可远甚於昔时在光明顶上被她刺了一剑。
他回过头来,只见周芷若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向宋青书招了招。宋青书得意洋洋的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嘴角边似笑非笑,向张无忌道:「我们成亲之时,并没大撒帖子,惊动旁人。这杯喜酒,日後还该补请阁下。」
张无忌想说一句「多谢了」,但喉头竟似哑了,这三个字竟是说不出口。
韩林儿拉着他臂膀,说道:「教主,这种人别去理他。」宋青书哈哈一笑,道:「韩大哥,这杯喜酒,届时也少不了你。」韩林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道:「我便是喝三缸马尿,也胜过喝你的倒霉死人酒。」
张无忌叹了一口气,挽着韩林儿的手臂黯然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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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丐帮的掌棒龙头大着嗓子,正与一名少林僧争得甚是激烈。张无忌与周芷若、宋青书、韩林儿这些言语,是在西北角峨嵋派的木棚前所说,并未惹人注意。群雄一直都在听丐帮与少林派的争执。
张无忌回到明教的木棚中坐定,兀自神不守舍,隐隐约约似乎听那穿大红袈裟的少林僧说道:「我说圆真师兄和陈友谅都不在本寺,贵帮定然不信。贵帮传功长老不幸丧命,敝派空如师叔已然抵命,还有甚麽说的?」
掌棒龙头道:「你说圆真和陈友谅不在,谁信得过你!除非让我们搜上一搜。」那少林僧冷笑道:「阁下要想搜查少林寺,未免狂妄了一点罢?区区一个丐帮,未必有此能耐。」掌棒龙头怒道:「你瞧不起丐帮,好,我先领教领教。」那少林僧道:「千百年来,也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好汉驾临少林,仗着老祖慈悲,少林寺却也没教人烧了。」他二人越说越僵,眼看就要动手。空智坐在一旁,却并不干预。
忽听得司徒千锺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今日天下英雄齐集少林,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来,难道是为瞧丐帮报仇来麽?」夏胄道:「不错。丐帮与少林派的梁子,暂请搁在一旁,慢慢算帐不迟,咱们先料理了谢逊那奸贼再说。」掌棒龙头怒道:「你嘴里可别不乾不净,金毛狮王谢大侠,乃明教法王之一,甚麽奸贼不奸贼的?」夏胄声若洪钟,大声道:「你怕明教,俺可不怕明教。似谢逊这等狼心狗肺的奸贼,难道还尊他一声英雄侠士麽?」
杨逍走到广场正中,抱拳团团一礼,说道:「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说。敝教谢狮王昔年杀伤无辜,确有不是之处──」
夏胄道:「哼,人都给他杀了,凭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使能令死人复生麽?」
杨逍昂然道:「咱们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活到今日,那一个手上不带着几条人命?武功强的,多杀几人,学艺不精的,命丧人手。要是每杀一个人都要抵命,嘿嘿,这广场上数千位英雄好汉,留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的了。夏老英雄,你一生之中,从未杀过人麽?」
其时天下大乱,四方扰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杀人,便是被杀,颇难独善其身,手上不带丝毫血渍者,除了少林派、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可说极是罕有。这山东大豪夏胄生性暴躁,伤人不计其数,杨逍这句话登时将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呆了一呆,才道:「歹人该杀,好人便不该杀。这谢逊和明教的众魔头一模一样,专做伤天害理之事,俺恨不得千刀万剐,食其肉而寝其皮。哼哼,姓杨的,俺瞧你也不是好东西。」他明知明教中厉害的人物甚多,但今日既要杀谢逊为兄报仇,势必与明教血战一场不可,因此言语中再也不留丝毫地步。
明教木棚中一人尖声尖气的说道:「夏胄,你说俺不是好东西?」
夏胄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削腮尖嘴,脸上灰扑扑地无半分血色,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物,喝道:「俺不知你是谁。既是魔教的魔头,自然也不是甚麽好东西了。」司徒千锺插口道:「夏兄,这一位你也不识得麽?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夏胄道:「呸,呸!吸血魔鬼!」
突然之间,群雄眼前一花,只见韦一笑已欺到了夏胄身前。他二人相隔十余丈,不知韦一笑如何在顷刻之间竟便一闪即至。韦一笑提起手来,劈劈啪啪四响,打了他四个耳光,手肘一伸,已撞中他小腹上的穴道。夏胄武功本来也非泛泛,韦一笑若凭真实功夫与他相斗,至少也得拆到五十招方能胜他,但韦一笑的轻身功夫实在太怪,如鬼如魅,攻了他个措手不及,夏胄待要招架,已然着了道儿。
群雄惊呼声中,明教木棚中又是一条白影窜出,身法虽不及韦一笑那麽惊雷闪电一般,却也是疾逾奔马。
那白影来到夏胄身前,一只布袋张了开来,兜头罩下,将他裹入布袋,往肩头一背,群雄这才看清,乃是个笑嘻嘻的僧人,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说不得笑道:「好东西,你是好东西,和尚背回家去,慢慢煮来吃了!」负着夏胄,轻飘飘地回归木棚。
这一场诡异之极的怪事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夏胄身旁虽有十来个好友和弟子,但对方二人来去实在太快,谁都不及救援。待得韦一笑和说不得回归木棚就座,那十来人才拔出兵刃,赶到明教棚前,纷纷喝骂要人。说不得拉开布袋之口,笑道:「你们都给我回去,安安静静的坐着,大会一完,我自会放他,你们不听话麽,和尚就在这布袋中拉一泡尿,拉一顿屎,就算最客气,也得放几个臭屁。你们信是不信?」一面说,一面便伸手作势去解裤带。那十余人气得脸色或青或黄,但想明教这一干人无恶不作,说得出做得到,要凭武力夺人是办不到的了,倘若这贼秃真在夏胄头上撒一泡尿,夏老英雄非自杀不可。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
旁观群雄又是骇异,又是好笑。上山之时,本来个个兴高采烈,要看如何屠戮谢逊,此刻见了明教二豪的身手,这才觉得今日之会大是凶险,纵然杀得谢逊,只怕这广场上也非染满鲜血、伏屍遍地不可,不由得均有栗栗自危之感。
※※※
只见司徒千锺左手拿着只酒杯,右手提着个酒葫芦,摇头幌脑的走到广场中心,说道:「今日当真有好大的热闹瞧,有的要杀谢逊,有的要救谢逊,可是说来说去,这谢逊到底是否真在少林寺,却是老大一个疑团。我说空智大师哪,你不如将金毛狮王请了出来,先让大夥儿见上一见。然後要杀要救的双方,各凭真实本领,结结棍棍的打上一场,岂不有趣?」他这番话一说,广场上群雄倒有一大半轰然叫好。
杨逍心想:「谢狮王怨家太多。明教纵与丐帮联手,也不足与天下英雄相抗,不如从屠龙刀上着眼,搅成个群相争斗的局面。」於是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日齐聚少林,一来是与谢狮王各有恩怨未了,二来嘛,嘿嘿,只怕也想见识见识这把屠龙宝刀。倘若依司徒先生所说,大夥儿一场混战,那麽这把宝刀归谁所有呢?」
群雄一听,均觉有理,这数千人之中,真正与谢逊有血海深仇的也不过百余人而已,其余众人一想到那「武林至尊」四字,都是禁不住怦然心动。
一个黑须老者站了起来,说道:「那屠龙刀现下是在何人手中,还请杨左使示下。」
杨逍道:「此节在下不明,正要请教空智禅师。」
空智摇了摇头,默然不语。群雄均是暗暗不满:「少林派是大会主人,但空闻方丈临时装病不出,这空智禅师却又是一副不死不活的神气,不知在弄甚麽玄虚。」
一个身穿青葛长袍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说道:「空智禅师虽说不知,谢狮王必定知道的。咱们请他出来,问他一问。然後各凭手底玩艺见真章,谁的武功天下第一,那麽名副其实,自然而然的是『武林至尊』,不管这把刀是在谁的手中,都该交与这位武林至尊。依我说啊,大夥儿先议定了这节,免得事後争执,若有不服的,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众位意下如何?」张无忌认得这说话之人,正是那晚围攻金刚伏魔圈的青海派三高手之一。
司徒千锺道:「那不是打擂台麽,我瞧有点大大儿的不妥。」那青袍汉子冷然道:「有何不妥?依阁下之见,不比武,是要比酒量了?那一个千锺不醉,那一个醉而不死,便是武林至尊了?」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怪声说道:「这还比个甚麽?这位武林至尊嘛,自然是『醉不死』司徒先生!」
司徒千锺斜过葫芦,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了,一本正经的道:「不敢,不敢!要说到『酒林至尊』,我『醉不死』或许还有三分指望,至於『武林至尊』哪,哈哈,不敢当啊,不敢当。」对那青袍汉子道:「阁下既提此议,武学上自有超凡入圣的造诣,在下眼拙,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汉子冷冷的道:「在下是青海派叶长青,喝酒本事和装丑角的玩艺,都不及阁下。」言下之意,自是说武功上的修为,只怕要比阁下强得多了。
司徒千锺侧头想了半晌,说道:「青海派,没听见过。叶长青,嗯嗯,没听见过。」
众人暗想:「这司徒老儿好大胆子,侮辱叶长青一人那也罢了,他竟敢侮辱青海一派,难道他身後有甚麽强大的靠山?还是跟青海派有何解不开的仇怨?单凭这两句话,青海派只怕立时便要出手。」只有深知司徒千锺平素为人的,才知他孤身一人,并无靠山,跟青海派也没甚麽梁子,只是生性狂妄,喜欢口舌招尤,虽然一生曾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却始终改不了这个脾气。
叶长青心中杀机已起,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青海派与叶某原本籍籍无名,难怪阁下不知。阁下既说比武之议不妥,比灌黄汤嘛,阁下又是喝遍天下无敌手,那便如何是好,倒要请教。」
司徒千锺道:「要说遍天下无敌手,此事谈何容易,当真谈何容易?想当年我在济南府──」正要唠唠叨叨的说下去,人丛中有人喝道:「醉不死,别在这儿发酒疯啦,大夥儿没空听你胡说八道。」又有人说:「到底谢逊的事怎样?屠龙刀的事怎样?」另有人道:「空智禅师,你是今日英雄大会的主人,叫咱们这麽乾耗着,算是怎麽一会子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催司徒千锺别再罗唆,要空智拿一句言语出来。
这些人在人丛中纷纷呼喝,或远或近,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司徒千锺道:「江陵府黑风寨的史老大,你不用性急,你的黑沙掌虽然厉害,未必便打遍天下无敌手。鄱阳湖的水底金鳌侯兄弟,那谢狮王的武功水陆俱能,你别欺他不会水底功夫,何况人家还有一位紫衫龙王没出面,嘿嘿,鳌鱼岂是龙王之比?青阳山的吴三郎,你是用剑的,便是夺到屠龙刀,你又不会使,瞎起个甚麽劲──」这人说话疯癫癫,却另有过人之能,相识既广,耳音又是绝佳,从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居然将一个个说话之人指名道姓的叫了出来,无一有误。群雄见他显了这手功夫,却也忍不住喝采。
空智身後一名老僧站起身,说道:「少林派忝为主人,不巧方丈突患重病,盛会主持无人,倒让各位见笑了。谢逊和屠龙刀二事,其实一而二,二而一,尽可合并办理。以老衲之见,适才青海派这位叶施主说得甚是有理。与会群雄,英才济济,只须各人露上一手,最後那一位艺压当场,谢逊归他处置,屠龙刀也由他执掌,群雄归心,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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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问彭莹玉这僧人是谁。彭莹玉摇头道:「属下不知。这僧人并未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也没曾被郡主娘娘擒入万安寺中,可是他一再抢在空智大师的前头说话,似乎在寺中位份不低。」赵敏低声道:「这人十九是圆真一党。我猜想空闻方丈已落在圆真手中,空智大师受了这群叛徒挟制,以致委靡气沮。」
张无忌心中一凛,问道:「彭大师以为如何?」彭莹玉道:「郡主的猜测颇有道理。只是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圆真竟敢公然犯上作乱,胆子忒也大了。」张无忌道:「圆真布置已久。第一次想瓦解本教,第二次意图控制丐帮,两次奸谋均是功败垂成。这一次我想他是要做少林派的掌门方丈。」赵敏道:「单是做掌门方丈,也还不够。」张无忌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的第一门派,做到掌门方丈,已是登峰造极,可不能再高了。」赵敏道:「武林至尊呢?不是更高於少林派的掌门方丈麽?」张无忌一呆,道:「他想做武林至尊?」
赵敏道:「无忌哥哥,周姊姊嫁了旁人,你神魂不定,甚麽事也不会想了。」张无忌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心道:「张无忌,你不可只管顾念儿女之情,将今日营救义父的大事搁在一旁。」定了定神,心想圆真深谋远虑,今日这英雄大会,也正是他一力促成的,其中定有奸谋,便道:「敏妹,你猜圆真有何诡计?」赵敏道:「圆真此人极工心计,智谋百出──」
周颠一直在旁听着他二人低声说话,终於忍不住插口道:「郡主娘娘,你也是极工心计,智谋百出,我看不输於圆真。」赵敏笑道:「过奖了。」周颠道:「不是过奖──」彭莹玉道:「颠兄,你别打断郡主的话。」周颠怒道:「你先别打断我的话──」彭莹玉笑了笑,不再说话,知道跟他纠缠下去,争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希奇,还是乘早收口的乾净。周颠道:「你怎麽不说话了?」彭莹玉道:「你叫我别打断你的话,我就不打断你的话。」周颠道:「可是你已经打断过了。」彭莹玉道:「那你再接下去说就是。」周颠道:「我忘了,说不下去啦。」
赵敏笑了笑,道:「我想圆真若是单想做少林寺方丈,不必请天下英雄来此。谢大侠既已落入他的手中,何必又要叫群雄比武争夺?无忌哥哥,说到武功之强,只怕当今之世,无人及得上你,此节圆真不会不知。他决不能这般好心,安排下群雄大会,让你技胜群雄,成为武林至尊,然後将谢大侠和屠龙刀献上给你。」
张无忌、彭莹玉、周颠三人一齐点头,问道:「你猜他有何诡计?」
这时杨逍已走到张无忌身旁,插口道:「我也一直在想,圆真这厮奸谋定是不小──」周颠忍不住又道:「圆真是本教的大对头,郡主娘娘,以前你也是本教的大对头。圆真这厮诡计百出,郡主娘娘,你也是诡计百出。你两个儿倒有点儿差不多。」杨逍喝道:「又来疯疯癫癫的瞎说了。」
赵敏微微一笑,道:「周先生之言例也有理,倘若我是圆真,我该当如何图谋呢?嗯,第一,我要劝空闻方丈大撒英雄帖,请得天下英雄来到少林寺。那空闻方丈深解佛法,原是个慈悲和平之人,自来不喜多事,但我只须提起空见和空性两个神僧,空闻方丈念着师兄弟之情,自必允可。再者,少林寺要是杀了谢大侠,和明教仇深似海,以他一派之力,未必挡得住明教的倾力进攻,但如往天下英雄头上一推,明教总不能将与会的数千好汉一古脑儿的给宰了。」众人都点头称是。
赵敏又道:「英雄大会一开成,我自己也不露脸,叫人以谢大侠与屠龙刀为饵,鼓动群雄自相争斗残杀。明教势必与群雄为敌,斗到後来,不论谁胜谁败,明教的众好手少说也当损折一半,元气大伤。」
张无忌道:「正是。此节我原也想到了,但义父对我恩重如山,与众兄弟又是数十年的交情,咱们岂能坐视不救?唉,咱们上山没几天,外祖父已然仙逝,圆真这厮定是躲在暗中拍手称快。」
赵敏道:「斗到最後,武功第一的名号多半是张教主所得,於是少林群僧说道:『张教主技压群雄,实乃可敬可贺,本寺谨将谢大侠交於张教主,请张教主到寺後山峰顶上亲去迎取便是。』於是大夥儿一齐来到峰顶,张教主便须独力去破那金刚伏魔圈。若是旁人上前相助,圆真的党羽便道:『技压群雄的是明教张教主,跟旁人可不相干,阁下还是站在一旁的为妙。』张教主夺得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算身上毫不带伤,也不知已耗了多少内力神功,到那时如何是这三位老僧之敌?结果谢大侠是救不出,反而自己死在三株苍松之间。冷月凄风,伴着一代大侠张无忌的屍首,岂不妙哉?」
群豪听到这里,都是脸上变色,心想这番话确不是危言耸听,张无忌血性过人,不论多麽艰苦危难,总是非救谢逊不可,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是决无反悔。圆真此计看准了张无忌的性子,教他明知是刀山油锅,也要跳将进去。
赵敏叹了口气,说道:「这麽一来,明教是毁定了。圆真再使奸计,毒死空闻,却将罪名推在空智大师的头上,这一着安排起来十分容易,只须证据捏造得确实,不由得少林僧众不信。於是各党羽全力推举,他老人家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方丈。他老人家一声号令,群雄围攻明教,以多胜少,聚而歼之。那时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除了他老人家之外,只怕旁人也争夺不去。屠龙刀不出现便罢,若在江湖上现了踪迹,天下英雄人人皆知,这把宝刀的正主儿,乃是少林寺方丈圆真神僧。宝刀的得主若不给他老人家送去,只怕多有不便哪!」
她说得声音甚低,只聚在木棚这一角中的几个人听到。这番话一说完,周颠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叫道:「正是,正是!好大的奸谋。」他这几句话却十分响亮,广场上倒有一大半人都听了,各人的眼光一齐望到明教的木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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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千锺问道:「是甚麽奸谋?说给老夫听听成不成?」周颠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老子一心想挑拨离间,要天下英雄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这话要是说了出来,岂不是不灵了麽?」司徒千锺笑道:「妙极,妙极!却不知如何挑拨离间,愿闻其详。」周颠大声道:「我心中有一个阴谋毒计,却假意说道:屠龙刀是在老子这里,那一个武功最强,老子就将屠龙刀给他──」司徒千锺叫道:「好计策!好阴谋!那便如何?」
赵敏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均想:「这酒鬼跟我们无亲无故,倒帮忙得紧。」
周颠大声说道:「你想这屠龙宝刀号称『武林至尊』,那一个不想出全力争夺?於是疯子给酒鬼杀了,酒鬼给和尚杀了,和尚给道士杀了,道士给姑娘杀了──杀了个屍横遍野,血流成河,呜呼哀哉,不亦乐乎!」
群雄一听,都是栗然心惊,均想这人说话虽然疯疯癫癫,这番话却实是至理。
崆峒派的二老宗维侠站起身来,说道:「这位周先生言之有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各家各派对这把屠龙刀吗,都不免有点儿眼红,可是为了一把刀子闹得个身败名裂,甚至是全派覆灭,可有点儿犯不着。我想大夥儿得想个计较,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虽分胜败,却不伤和气。各位以为如何?」光明顶一役,张无忌以德报怨,替他治好了因练七伤拳而蓄积的内伤,後来又蒙他救出万安寺,崆峒派这次上少林寺来,原有相助明教之意。
司徒千锺笑道:「我瞧你好大的个儿,却是怕死,既不带彩,又不伤命,这场比武有甚麽看头。」
崆峒派的四老常敬之怒道:「要伤你这酒鬼,那也不用叫你带彩。」司徒千锺道:「我酒鬼不过说句玩话,常四先生何必这麽大的火气?谁不知道崆峒派的七伤拳杀人不见血。少林寺的空见神僧,不也是死在七伤拳之下麽?我司徒酒鬼这几根老骨头,如何是空见神僧之比?」群雄均想:「这酒鬼出口便是伤人,既得罪崆峒派,又损了少林派。他在江湖上打滚,居然给他混到这大把年纪还不死,倒也是奇事一桩。」
宗维侠却不去睬他,朗声道:「依在下之见,每一门派,每一帮会教门,各推两位高手出来,分别较量武艺。最後那一派武功最高,谢大侠与屠龙刀便都凭他处置。」群雄轰然鼓掌,都说这法子最妙。
张无忌留心看空智身後的少林群僧,大都皱起眉头,颇有不悦之色,知道赵敏识穿圆真的奸谋,破了他挑拨群雄自相残杀之计。
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手摇描金摺扇,神情甚是潇洒,说道:「在下深觉宗二侠此议甚是。咱们比武较量之时,虽说点到为止,但兵刃拳脚上不生眼睛,若有失手,那也是各安天命。同门同派的师友,可不许出来挑战报复,否则纠缠不清,势必斗个没有了局。」群雄都道:「不错,正该如此。」
司徒千锺尖着嗓子,说道:「这一位兄台好英俊的人物,说话又是哈声哈气的,想必是湘南衡阳府的欧阳兄台了?」那人摺扇摇了两摇,笑道:「不敢,正是区区,你捧我一句,再损我一句,刚好抵过。」司徒千锺道:「欧阳兄和我好像都是孤魂野鬼,不属甚麽帮会门派。我好酒,你好色,咱哥俩创一个『酒色派』,咱们酒色派两大高手并肩子齐上,会一会天下众高手如何?」群雄哈哈大笑,觉得这司徒千锺不住的插科打诨,逗人乐子,使会场平添不少笑声,减却了不少暗中潜伏的戾气。
彭莹玉向张无忌说道,这白脸的汉子名叫欧阳牧之,一共娶了十二名姬妾,他武功虽强,却极少闯荡江湖,整日价倚红偎翠,享那温柔之乐。
欧阳牧之笑道:「若跟你联手组派,我这副身家可不够你喝酒。各位,说到比武较艺,咱们可得推举几位年高德劭、众望所归的前辈出来作公证才是。以免你说你赢,我说我赢,争执个不休。」司徒千锺笑道:「输赢自己不知道麽?谁似你这般胡赖不要脸?」
宗维侠道:「还是推举几位公证人的好,少林派是主人,空智大师自然是一位了。」司徒千锺指着说不得的布袋道:「我推举山东大侠夏胄夏老英雄。」
说不得提起布袋,向司徒千锺掷了过去,笑道:「公证人来啦!」司徒千锺抛下葫芦酒杯,抱住布袋,便去解布袋上的绳子,不料说不得打绳结的本事另有一功,那捆缚袋口的绳子又是金丝混和鱼鳔所缠成,司徒千锺用尽力气,始终无法解开。说不得哈哈大笑,纵身而前,左手提起布袋,拿到自己背後,右手接着,十根手指扭了几扭,又提到身前,就是这麽在身前身後兜了个圈子,布袋上的绳结已然松开。他倒转袋子一抖,夏胄滚了出来。司徒千锺忙伸手解了他的穴道。
夏胄在黑漆一团的袋中闷了半天,突然间阳光耀眼,又见广场上成千对眼睛一齐望着自己,不由得羞愧欲死,翻身拔出身边短剑,便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
司徒千锺夹手夺过,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夏大哥何必如此心拙?」
人丛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大声说道:「这位布袋中的大侠,只怕没资格做公证人,我推举长白山的孙老爷子。」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说道:「浙东双义威震江南,他两兄弟正直无私,正好作公证人。」群雄你一言,我一语,霎时之间推举了十余人出来,均是江湖上颇具声望的豪杰。
突然峨嵋派中一个老尼姑冷冷的道:「推举甚麽公证人了?压根儿便用不着。」她话声并不十分响亮,但清清楚楚的钻入各人耳中,显然内力修为颇是了得。司徒千锺笑道:「请教这位师太,何以不用公证人?」那老尼道:「二人相斗,活的是赢,死的便输。阎王爷是公证人。」众人听了这几句冷森森的话,背上均感到一片凉意。
司徒千锺道:「咱们以武会友,又无深仇大冤,何必动手便判生死?出家人慈悲为本,这位师太之言,也不怕佛祖嗔怪麽?」
那老尼冷冷道:「你跟旁人说话胡言乱语,在峨嵋弟子跟前,可得给我规矩些。」
司徒千锺拾起葫芦酒杯,斟了一杯酒,笑道:「啧啧啧!好厉害的峨嵋派。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好酒鬼不与尼姑斗!」举起酒杯,放到唇边。
突然间飕飕两响,破空之声极强,两枚小小念珠激射而至,一枚打中酒杯,一枚打中葫芦,跟着又是一枚射至,正中他的胸口。
只听得砰砰砰三声巨响,三枚念珠炸了开来,葫芦酒杯登时粉碎,司徒千锺胸口炸了个大洞。他身子被炸力一撞,向後摔出数丈,全身衣服立时着火。夏胄上前扑打,只见司徒千锺已然气绝,脸上兀自带着笑意。可见那三枚念珠飞射爆炸之速,司徒千锺直至临死,丝毫没想到大祸已然临头。
这一下奇变犹如晴空打了个焦雷,群雄中不乏见多识广之士,可是谁也没见过如此迅速厉害的暗器。
周颠叫道:「乖乖不得了!这是甚麽暗器?」杨逍低声道:「听说西域大食国有人从中国学得造火药之法,制出一种暗器,叫作『霹雳雷火弹』,中藏烈性火药,以强力弹簧机括发射。看来这老尼姑所用,便是这个家伙了。」
夏胄抱着司徒千锺烧得焦黑的屍身,朗声道:「这位司徒兄弟虽然口头上尖酸刻薄些,只不过生性滑稽,心地却甚是仁厚,一生之中,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今日天下英雄在此,可有那一位能说他干过何等恶行?」群雄尽皆默然。夏胄指着那老尼姑,愤然说道:「峨嵋派号称是侠义道各门正派,岂知竟会使用这等歹毒暗器。武林中虽说力强者胜,却也走不过一个『理』字去。请问这位师太上下?」
那老尼道:「我叫静迦。这位袋中大侠在此指手划脚,意欲如何?」
夏胄惨然道:「姓夏的学艺不精,惨受明教诸魔头的凌辱,那是姓夏的本领不济,却不损在下一生侠义之名。静迦师太,你如此狠毒,对得起贵派祖师郭襄郭女侠麽?」
峨嵋派群弟子听他提到创派祖师的名讳,一齐站起身来。
静迦两条长眉斜斜竖起,喝道:「本派祖师的名讳,岂是你这混蛋随便叫的?」夏胄道:「你峨嵋弟子多行不义,玷辱祖师的名头。别说郭女侠,便是灭绝师太当年,纵然心狠手辣,剑底却也不诛无罪之人。似你这等滥杀无辜,你掌门人竟然纵容不管。嘿嘿,峨嵋派今後还想在江湖上立足麽?」静迦道:「你再胡言半句,这酒鬼便是你的榜样。」
夏胄正气凛然,大踏步走上二步,说道:「峨嵋掌门若不清理门户,峨嵋派自此将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群雄与峨嵋弟子数千道目光,一齐望向周芷若,却见她向静迦缓缓点了点头。砰砰两声巨响过去,静迦手中霹雳雷火弹射出,夏胄的胸口和小腹各炸了一洞,衣衫着火。但他极其倔强,虽已气绝,身子兀自直立不倒,手中也仍抱着司徒千锺的屍体。
群雄面面相觑,都是惊得呆了。过了片刻,数百人鼓噪起来,齐声责骂峨嵋派的不是。
韦一笑和说不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奔到夏胄的屍身之前,跪地拜倒。说不得道:「夏老英雄,我二人不知你英雄仁义,适才多有得罪。好教我兄弟羞愧无地。」二人提起手掌,啪啪啪啪几响,各自打了自己己下耳光,四边脸颊登时红肿。二人扑熄了两具屍身上的火焰,抱入明教木棚。
张无忌见周芷若突然变得如此狠心,心下好生难过。
※※※
群雄鼓噪声中,周芷若在宋青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宋青书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广场正中,朗声说道:「今日群雄相聚,原不是诗酒风流之会,前来调琴鼓瑟,论文联句。既然动到兵刃拳脚,那就保不定死伤。这位夏老英雄适才言道,司徒先生平生未有歹行,责备本派静迦师太滥伤无辜。众位英雄复又群相鼓噪,似有不满本派之意。兄弟倒要请教:咱们今日比武较量,是否先得查明各人的品行德性?大圣大贤,那才是千万伤害不得,穷凶极恶之辈,就不妨任意屠杀?」群雄一时语塞,均觉他的话倒也并非无理。
宋青书又道:「若说这屠龙刀是有德者居之,咱们何必再提『比武较量』四字?不如大家齐赴山东,去到曲阜大成先圣孔夫子的文庙之中,恭请孔圣人的後代收下。但若说到这个『武』字,较量之际只顾生死胜败,恐怕顾不得对方是『无辜』还是『有辜』了。」
群雄中便有人说道:「不错,刀枪无眼,咱们原就说过不能寻仇报复。」
俞莲舟和殷梨亭听着宋青书的说话,口音越听越像,只是他满脸短须,又是口口声声「本派、本派」,显是峨嵋派的男弟子,不由得大起疑窦。俞莲舟站起问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宋青书见到二师叔,积威之下,不禁有些害怕,窒了一窒,才道:「无名後辈,不劳俞二侠下问。」
俞莲舟厉声道:「阁下不住口的说『比武较量』,想必武学上有过人的造诣了。我师父幼时曾受贵派郭女侠的大恩,累有严训,武当弟子不敢与峨嵋派动手。在下要问个明白,阁下是否真是峨嵋弟子,姓甚名谁?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何可以隐瞒之处?」
周芷若拂尘微举,说道:「俞二侠,本座也不必瞒你,此人是本座夫君,姓宋名青书,原本系出武当,此刻却已转入峨嵋门下。俞二侠有何说话,只管冲着本座言讲便是。」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朗,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加之容貌清丽,出尘如仙,广场上数千豪杰,谁都不作一声,人人凝气屏息的倾听。
宋青书伸手在脸上一抹,拉去粘着的短须,一整衣冠,登时成为一个脸如冠玉的英俊少年。群雄一看之下,心中暗暗喝采:「好一对神仙美眷!」
俞莲舟想起他戕害七弟莫声谷的罪行,不由得气愤填膺,但他一向生性深沉,近年来年事渐高,修为日益精湛,心下虽是狂怒,脸上仍是淡淡的,只是双目神光如电,往宋青书脸上扫去。宋青书心下惭愧,不由得低下头去。
周芷若道:「外子脱离武当,投入峨嵋,今日当着天下英雄之前,正式布示。俞二侠,张真人顾念旧日情谊,不许武当弟子与本派为敌,那是他老人家的义气,可也正是他老人家保全武当威名的聪明处。」
殷梨亭再也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周芷若道:「周姑娘,你年幼之时遭遇危难,是我师父出手相救,荐你到峨嵋门下。虽然我师施恩不望报,可是你今日言语之中,显是说我武当派浪得虚名,远不及峨嵋派诸位女侠,这──你──这可对得住我师父麽?」
周芷若淡淡一笑,说道:「武当诸侠威震江湖,俱有真才实学。宋大侠更是我的公公。本座岂敢说各位浪得虚名?至於武当、峨嵋两派,各有所传,各有所学,也难说谁高谁低。昔年本派郭师祖有恩於张真人,张真人後来有恩於本座,那就两相抵过,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恩情。俞二侠、殷六侠,武当弟子不得与峨嵋派动手的规矩,咱们就此免了罢。」
广场四周各处木棚之中,群雄窃窃私议,都说:「这个年轻掌门人好大的口气,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峨嵋派拿得定能胜过武当派。俞二侠内功外功俱已登峰造极,当今之世,极少有人是他敌手。难道峨嵋派单凭一件厉害歹毒的暗器,便想独霸江湖麽?」
殷梨亭心中激动,想到七弟莫声谷惨死,忍不住流下泪来,叫道:「青书──青书!你──你何以害死你──你七叔──」说到「七叔」两字,突然间放声大哭。
群雄面面相觑,好不奇怪:「武当殷六侠多大的声名,竟会当众大哭?」
俞莲舟走上前去,挽住殷梨亭的右臂,朗声说道:「天下英雄听着,武当不幸,出了宋青书这叛逆弟子,在下七弟莫声谷,便给这逆徒──」
突然间飕飕两响,破空声甚厉,两枚「霹雳雷火弹」向俞莲舟胸口急射过去。
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哟!」待要扑将上去抢救,但那雷火弹来得实在太快,说到便到,他事先又丝毫没想到峨嵋派竟会蓦然偷袭,他身法再快,也已不及赶到。
这一下俞莲舟也是颇出意外,倘若侧身急避,那雷火弹飞将过去,势必炸了不少丐帮弟子。他想这雷火弹是对付自己而来,为的是要杀人灭口,以免当众暴露宋青书犯上叛父的罪行,要是自己闪身避难,不免害死无辜。就这麽心念如电的一闪,两枚雷火弹已先後射到,俞莲舟双掌一翻,使出太极拳中一招「云手」,双掌柔到了极处,空明若虐,将两枚霹雳雷火弹射来的急劲尽数化去,轻轻的托在掌心。只见他双掌向天,平托胸前,两枚雷火弹在他掌心快速无伦的滴溜溜乱转。
群雄一齐站起,数千道目光齐集於他两只手心,每个人的心似乎都停了跳动,生怕这两枚活物一般的雷火弹随时都会炸将开来。
这太极拳中的柔劲乃天下武学中至柔的功夫,真所谓「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由粘而虚,随曲就伸,以「耄耋御众之形」,而致「英雄所向无敌」。俞莲舟近年来勤修苦练,已深得张三丰的真传,适才见到司徒千锺和夏胄先後在此弹下丧命,知道此弹触物即炸,厉害无比,无可奈何之中,只得冒险以平生绝学一挡,果然柔能克刚,两枚雷火弹被他掌心的柔劲制住,就似钻入了一片粘稠之物中间一般,只是急速旋转,却不爆炸。
但听得飕飕两声,峨嵋派中又有两枚雷火弹向他掷来。
殷梨亭站在师兄身旁,当即双掌一扬,迎着雷火弹接去,待得手掌与雷火弹将触未触之际,施出太极拳中「揽雀尾式」,将雷火弹轻轻拢住,脚下「金鸡独立式」,左足着地,右足悬空,全身急转,宛似一枚陀螺。
他精於剑术,太极拳上造诣不如师兄深厚,眼见俞莲舟接那两枚雷火弹颇为吃力,自己掌力只要稍稍有半分用得实了,那歹毒暗器立时便会爆炸,是以全身急转,双掌虚带雷火弹,在空中一圈圈的转动,似化去掷来的劲力。俞莲舟掌心化劲,殷梨亭则是空中化劲,在武功上是稍逊半筹,但一眼望去,却是他急速转身的身法好看得多。他转到三十余转时,四面八方采声雷动,雷火弹劲力也已衰竭。
岂知飕飕声响,又是八枚雷火弹掷了过来。俞莲舟与殷梨亭齐声暴喝,各将手中的雷火弹掷将出去。武当弟子练有一项接器打器的绝技,接到敌人的暗器之後,反掷出去,能以一打二、以二击三。他二人掷出四枚雷火弹,互相撞击,将对面八枚雷火弹一齐击中。广场上砰砰之声震耳欲聋,黑烟弥漫,鼻中闻到的尽是硝磺火药之气。
俞殷二人掷出雷火弹後,立即纵身後跃,退至十余丈外,以防峨嵋派再接再厉,将雷火弹层出不穷的掷将过来,终究难以抵挡。
群雄见到这雷火弹如此厉害,无不骇然,心想当世除了武当派这两位高手之外,只怕没几个能接得住,虽然轻功极佳之人可以闪身躲避,但若掷弹之人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使数枚雷火弹互相碰撞,一经爆炸,身法再快也是躲闪不了。
华山派木棚中一个身材高大之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峨嵋派与人较量武功,就是这般倚多为胜麽?」此人正是华山二老之一的高老者,当年在光明顶上,曾与何太冲夫妇联手和张无忌相斗。
峨嵋派的静迦说道:「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咱们又不是迂腐腾腾的读书人,事事要讲规矩道理,天下也没这麽多规矩道理好讲。」
群雄见峨嵋派中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但其蛮不讲理,竟然远胜於男子。华山派的高老者和她们理论,却也不敢走近,只是站在自己木棚中,隔得远远地说话,生怕对方将霸气无双的霹雳雷火弹掷将过来。
张无忌心想:「芷若嫁给宋师哥,实非本心所愿,想当日她和我流落海外,双栖孤岛,何等亲爱?我二人山盟海誓,互不相负,言犹在耳,岂能毁之一旦?这都是我实在太对不起她。竟在拜堂成亲的大喜之日,当着满堂宾客之前,和敏妹双双出走。芷若是一派掌门,千金之体,我这般欺负凌辱於她,怎不教她切齿恼恨?今日峨嵋派倒行逆施,实则都是种因於我。」心下越来越是不安,又从木棚中出来,走到峨嵋派之前,向周芷若道:「芷若,种种都是我对你不起。宋师哥害死莫七叔,此事终须作个了断。我瞧宋师哥不如随同俞二伯、殷六叔回返武当,向宋大伯领罪的为是。」
周芷若冷笑道:「张教主,我先前还道你是个好汉子,只不过行事胡涂而已,不料竟是个卑鄙小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你害死了莫七侠,何以却将罪名推在外子头上?」
张无忌吃了一惊,道:「你──你说我害死莫七叔?我──那有此事?」
周芷若道:「害死武当莫七侠之事,全是朝廷汝阳郡主从中设计安排,你何不叫她出来,跟天下英雄对质。」
张无忌心想:「敏妹得罪了六大门派,这场中她的仇人只怕比我义父还多,如何能让她露面?芷若抓住了这个关节,便来诬陷我和敏妹。唉,千错万错,总是那日我在婚礼中舍她而去的不是。」牙齿咬着下唇皮,转身便走。忽听得峨嵋派中一人大声说道:「想不到明教张教主竟是如此卑鄙懦怯的小人,见到我们霹雳雷火弹的厉害,挟了尾巴便逃。」张无忌停了脚步,却不回头,心道:「我也不必去瞧这话是谁说的,峨嵋派不论如何辱骂,我都是罪有应得。」只听得身後嘲笑之声越来越响,张无忌不再理会,回归明教木棚。
※※※
杨逍冷笑道:「霹雳雷火弹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既奈何不了武当二侠,自亦奈何不了武当嫡传的张教主。你们峨嵋派以借助器械逞能,且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明教的器械。」左手一挥,一个白衣童子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架,架上插满了十余面五色小旗。杨逍执起一面白旗,手一扬,白旗落在广场中心,插在地下。
群雄见那白旗连杆不到二尺,旗上绣着个明教的火焰记号,不知他闹甚麽玄虚。便在此时,杨逍身後一人挥出一枚火箭,急升上天,在半空中散出一道白烟。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队头裹白布的明教教众奔进广场,共是五百人,每人弯弓搭箭,飕飕声响,五百枝长箭整整齐齐的插在白旗周围,排成一个圆圈,正是吴劲草统率下的锐金旗人众。
群雄未及喝采,锐金旗教众已拔出背後标枪,抢上十几步,挥手掷出,五百枝标枪一齐插在箭圈之内。众人跟着又抢上十数步,拔出腰间短斧。群雄眼前光芒闪动,五百枘短斧呼啸而前,砍在地下,排成一圈。短斧、标枪、长箭,三般兵刃围成三个圈子,各不相混。任你武功通天,在这一千五百件长短兵刃的夹击之下,霎时间便成肉泥。
原来锐金旗当年在西城与峨嵋派一场恶战,损折极重,连掌旗使庄铮也死在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下,其後痛定思痛,排了这个无坚不摧的阵势出来。近年来明教声势大盛,五行旗各旗相应扩充,锐金旗下教众已有二万余人。这五百名投枪、掷斧、射箭之士,乃是从二万余人中精选出来的健者,武功本来已有相当根柢,再在明师指点下练得年余,已成为一支可上战阵、可作单斗的劲旅。
群雄相顾失色,均想:「明教杨左使这枝白色小旗掷向何处,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着投向何处。峨嵋派的霹雳雷火弹再厉害,伤人终究有限,掷出十枚,就算每一枚都打中,也不过伤得十人,如何是明教锐金旗之比?」又想:「倘若明教突然反脸,将我们聚而歼之,那便如何?今日赴会的好汉虽然人人武功高强,却是一批乌合之众,可不比明教的精锐之师习练已久,指挥下得心应手。」群雄心下惴惴不安,竟没对锐金旗显示的精妙功夫喝采。
杨逍举起一面白旗,向身後挥了几下。锐金旗五百名教众拔起羽箭枪斧,奔到明教木棚之前,躬身向张无忌行礼,随即返身奔出广场。
杨逍一面青旗掷出,插在白旗之旁,只听得广场旁脚步声沉重,五百名巨木旗教众青布包头,每十个人抬一根巨木,快步奔来。每根巨木均有千余斤之重,木上装有铁钩,各人挽住一只铁钩,脚下步子极是整齐。突然间一声吆喝,五十根巨木同时抛掷出手,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在左,有的在右,但每根巨木飞出,迎面必有一根巨木对准了撞到,五十根巨木竟无一根落空。
但听得砰砰砰砰巨响不绝,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相互冲撞。每根巨木都是重逾千斤,相互撞击之下,声势实是惊人,若是青旗附近有人站着,不论纵高跃低,左闪右避,总免不了被巨木撞到。巨木旗这路阵法,乃是从攻城战法中演化出来,攻城者抬了大木,冲击城门,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巨木撞开。血肉之躯在这许多大木冲击之下,岂不立成肉泥?
巨木旗五百名教众待巨木撞後落地,抢上前去抓住巨木上的铁钩,回身奔出,相距十余丈之遥,只待发令者再度掷出青旗,又可二次抬木撞击。杨逍挥青旗命巨木旗退出,右手一挥,一面红色小旗掷入广场。
但见头裹青巾的明教教众退开,五百名头裹红巾的烈火旗教众抢进场来。各人手持喷筒,一阵喷射,广场中心满布黑黝黝的稠油。烈火旗掌旗使挥手掷出一枚硫磺火弹,石油遇火,登时烈焰奔腾,烧了起来。明教总坛光明顶附近盛产石油,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喷出,遇火即燃。烈火旗人众每人背负铁箱,箱中盛满石油,喷油焚烧,人所难抵当。
烈火旗退出广场後,杨逍黑旗飞处,五百名头裹黑巾的洪水旗下教众抢进广场。这洪水旗所携家生,共是二十部水龙,又有喷筒、提桶之属,前面十人推着十辆木车。掌旗使唐洋一声令下,木车打开,放出二十头饿狼,张牙舞爪,在广场上咆哮起来,便欲四散咬人。群雄大奇,心想这些恶狼跟「洪水」两字有何干系?只听得唐洋喝道:「喷水!」一百名教众手持陶质喷筒,一百股水箭向恶狼身上射了过去。群雄鼻中只闻到一阵酸臭,却见那二十头恶狼一遇水箭,立时跌倒,狂叫悲嗥,顷刻间皮破肉烂,变成一团团焦炭模样。原来洪水旗所喷水箭,乃是剧毒的腐蚀药水,系从硫磺、硝石等类药物中提炼制成。
群雄见了这等惊心动魄之状,不由得毛骨悚然,均想:「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却是射在我的身上,那便如何?」
洪水旗教众提起二十部水龙上的龙头,虚拟作势,对着群狼,显而易见,水龙中也是装满了毒水,若加发射,不但水盛,且可及远。杨逍挥起黑旗收兵。洪水旗下教众拉动水龙出场。当水龙回转之时,水龙口转到那一方,那一方的豪杰便忍不住脸上变色。
只见杨逍掷出一面小小黄旗。一群头裹黄巾的明教徒走进广场,各人手持铁铲,推着一车车泥沙石灰,人数却比金、木、水、火四旗少得多,只有一百人。这一百人围成一个圈子,同时举铲往地下猛击,突然间轰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广场中心陷落,露出一个径长三、四丈的大洞。跟着大洞四周泥土纷纷跳动,钻出一个个头戴铁盔、手持铁铲的汉子来。
四百条大汉蓦地从地底钻出,群雄都是大吃一惊,齐声呼叫。
原来这四百名教众早就从远处打了地道,钻到广场中心的地底,挖掘大洞,以木板木条撑住,藏身其间,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发出号令,四百名教众同时抽开木条,整块地面便陷了下去。地底教众跟着破土而出。这一来,狼屍、石油、焦土等物一齐落入地底。一百名教众挥动铁铲,在大洞上空虚击三下。倘若有人跌入洞中後想要跃上逃命,势必被这一百柄铁铲击了下去。跟着一车车石灰、铁沙、石子倒入洞中,片刻间便将大洞和数百个小洞填平。五百柄铁铲此起彼落,好看已极。掌旗使一声令下,五百教众齐向张无忌行礼。那广场中心填了铁沙石灰,平滑如镜,比先前更是坚硬得多。群雄心中明白:「倘若我站在广场中心,口出侮慢明教之言,此刻只怕早已被活埋在地底了。」
这一来,明教五行旗大显神威,小加操演,旁观群雄无不骇然失色,各人均知近年来明教在淮泗豫鄂诸地造反,攻城略地,连败元军,现下他们是将兵法战阵之学用於武林豪士间的群殴,人数既众,部勒又严,加之习练有素,天下任何江湖门派莫能与抗。
杨逍收兵以後,将插着小旗的木架交与身後童子,冷冷的瞧着周芷若,一言不发,但这无言之意却是十分清楚:「凭你峨嵋派百余名男女弟子,能是我明教数千之众的敌手麽?」
※※※
广场上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间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空智身後一名老僧站起身来,说道:「适才明教操演行军打仗的阵法,模样倒是好看,但到底管不管用,能不能制胜克敌,咱们不是元帅将军,学的也不是孙吴兵法,只怕谁也说不上来──」众人均知他这几句话乃是违心之论,只不过杀一杀明教的威风,将五行旗的厉害轻轻一言带过。
周颠叫道:「要知管不管用,那也容易得很,少林寺派些大和尚出来试上一试,立见分晓。」
那老僧置之不理,继续说自己的话:「咱们今日是天下英雄之会,各门各派志在观摩切磋武学上的修为,还是照先前几位施主们所言,大家较量武功,艺高者胜。咱们讲究的是单打独斗,说到倚多为胜,武林中没听说有这个规矩。」
欧阳牧之道:「倚多为胜,武林中确没这个规矩,然则霹雳雷火弹、毒火,毒水这些玩意儿,许不许用?」那老僧微一沉吟,说道:「下场比试的人要用暗器,那是可以的。有些朋友喜欢在暗器上加些毒药毒水,那也无法禁止。但若旁人偷袭。却是坏了大会的规矩,大夥儿须得群起而攻之。众位意下如何?」群雄中一大半轰然叫好,都说该当如此。
崆峒派唐文亮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论何人连胜两阵之後,便须下场休息,以便恢复内力元气。否则车轮战的干将起来,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气从头胜到尾。再者,各门各派各帮各会之中,如已有二人败阵,不得再派人上场,否则的话,咱们这里数千英雄,每个人都出手打上一架,只怕三个月也打不完。少林寺粮草再丰,可也得给大夥儿吃喝穷了,一百年元气难复。」
众人轰笑声中,均说这两条规矩有理。
明教群豪均知唐文亮感激张无忌当年在光明顶上接骨、万安寺中救命的恩德,有心盼他得胜,独冠群雄,是以提出这两条规矩,都是意在帮他节省力气。彭莹玉笑道:「唐老三倒识得大体,看来崆峒派今日帮咱们是帮定啦。咱们除了教主之外,另由那一位出阵?」
明教众高手谁都跃跃欲试,只是均知这件事担当极其重大,须得竭尽全力,先将与会的英雄打败一大半,留给教主的强敌越少越好,他才能保留力气,以竟全功。倘若只胜得寥寥数人,便被人打败,留下一副重担给教主独挑,自己损折威名事小,负累了本教、谢逊和教主却是事大。再者若是贸然请缨,不免自以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强,伤了同教间的义气,是以谁都默不出声。
周颠道:「教主,我周颠不是怕死,只不过武功够不上顶尖儿,出去徒然献丑。」
张无忌一个个瞧过去,心想:「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布袋师父、铁冠道长诸位各负绝艺,均可去得。其中范右使武学最博,不论对手是何家数,他都有取胜之道,还是请范右使出马的为是。」便道:「本来各位兄弟任谁去都是一样,但杨左使曾随我攻打金刚伏魔圈,韦蝠王与布袋大师曾生擒夏胄,都已出过力气。这一次本座想请范右使出手。」
范遥大喜,躬身道:「遵命!多谢教主看重!」
明教群雄素知范遥武功了得,均无异言。赵敏却道:「范大师,我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允麽?」范遥道:「郡主但有所命,自当遵从。」赵敏道:「少林派的空智大师与你的梁子未解,倘若你跟他先斗了上来,胜败之数,未易逆料,纵然胜得了他,那也是筋疲力尽的了。」范遥点了点头,心知空智神僧成名数十年,看上去愁眉苦脸、一副短命夭折之相,其实内功外功俱臻上乘,赵敏道:「你不妨去和他订个约会,言明日後再到大都万安寺去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杨逍和范遥齐声道:「妙计,妙计!」均知空智与范遥一订约後,今日便不能动手,赵敏此计,实是给明教去了一个强敌。
其时各处木棚之中,各门派帮会的群雄正自交头接耳,推举本派出战的人选。有几处木棚中更有人大声争闹,显是对人选意见不一。
范遥走到主棚之前站定,向着空智一抱拳,说道:「空智大师,你有胆量没有?敢不敢再上大都万安寺走一遭?」空智一听到「万安寺」三字,那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登时脸上皱纹更加深了,细小的眼缝中神光湛湛,说道:「干甚麽?」范遥道:「咱二人在万安寺结下怨仇,便当在万安寺了结。你空智大师德高望重,在下也不免薄有虚名,今日较量,若是你胜了我,江湖上便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大师只不过占了地利之便。若是在下侥幸得胜一招半式,无知之辈加油添酱,只怕要说苦头陀上得少林寺来,打败了寺中第一高手。要是大师不怕触景生情,今年八月中秋月明之夕,在下便在万安寺中讨教大师几手绝艺。」
空智对范遥的武功也是颇为忌惮,加之寺中方有大变,实无心绪与范遥动手,再被他这麽一激,当即点头,说道:「好,今年八月中秋,咱们在万安寺相会,不见不散。」
范遥抱拳施了一礼,便即退下。他走了七、八步,只听空智缓缓说道:「范施主,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狮王,不敢和我动手,是也不是?」范遥一凛,立定了脚步,心想:「这和尚毕竟识穿了我们的用心。」回头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并无胜你的把握。」空智微笑道:「老衲也无胜得施主的把握。」
两人相视点头,突然之间,心头都浮上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