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庆王朝永泰三年
大庆王朝建国一百五十余年,开国初始,由於君贤臣忠,励精图治,故而吏治清明,国势强大,百姓安居乐业。
惜好景不常,百年之後,大庆帝王开始耽於逸乐,宠信内廷太监,怠政废事,朝政逐渐由野心的内侍把持,进而开启了宦官干政的弊端,国力因之日趋衰弱。
翊卫营是大庆王朝「营所兵制」编制下的一支精锐禁卫军,分为内、外二禁军——内禁军长驻宫内,职司皇帝及宫廷的戍卫;外禁军则驻紮宫外,是大庆王朝的正规军,负责戍卫京畿的安全。
及後,大庆君王为了加强帝国的专制统治,又扩充了翊卫营的职务,赋予掌管刑狱、巡察缉捕的特权,令其监视和镇压全国官民。
如是,翊卫营的作为均无须经过司法,直接奉诏受理词状、逮捕下狱、刑讯及处决人犯;其性质遂从原本的「戍卫机构」兼充「特务机构」,成为皇帝的耳目爪牙。
翊卫营的编制,内、外禁军各设千总一人,下领千卫、百卫;其上则由「都翊使」统领管辖。
都翊使是翊卫营的最高指挥官,原本都由皇帝最亲信的武臣担任,但於宦官专权後,也有向皇帝举荐自己心腹之人出任者,於是「翊卫营」不仅是皇帝的耳目爪牙,还沦为权宦打击敌对势力的鹰犬饕餮。
由於翊卫营的外禁军皆着赤红军服,骑着高壮骏马,因此又名「赤骑」。一旦奉命查案,大批侦缉人马驰梭於都城的大街小巷,建京百姓遂形容此一景况为「鲜衣怒马,赤骑四出」……
大庆国都——建京城
建京既为大庆王朝都邑,自是人烟凑集,车马喧阗,一副繁华景象;而城中最热闹的一条长街上,有家「悦来茶楼」。
酒肆茶馆一向是小道消息流通最快的场所,几个茶客凑成一桌,就开始蜚短流长起来,边品茗边谈论着京城发生的大小琐事。
今天的悦来茶楼也不例外,又有了闲嗑牙的新话题——
「听说昨晚西城门又有翊卫营的赤骑让人给做了。」
「真的?前不久南城门不是才被干掉一个,怎麽昨儿个又发生命案啦?」
「可不是!那人真够厉害。」
「莫非又是……黑秘莲?」
「没错,正是他。」
「嗳,你们说那黑秘莲………」
众人口中议论纷纷的黑秘莲到底长相如何?多大岁数?是男或女?
截至目前为止尚无人知晓,因为凡见过他的赤骑都已成了刀下亡魂。而由於犯案现场总会留下一方绣着黑色莲花的绢帕,又因其身分如谜且行事诡秘,故「黑秘莲」的外号不胫而走。
由於翊卫营有些不肖的赤骑时有违法犯纪的恶行发生,惹得京民怨声载道,唾弃不齿;因此,神出鬼没的黑秘莲诛杀翊卫营中的败类,大大替建京居民出了一口怨气。
迩来,黑秘莲已在京邑犯案数起,暗杀了多名赤骑,遂成为翊卫营的头号天敌,每个外禁军皆欲除之而後快。
然则,在建京市井小民的心目中,却视黑秘莲为替天行道的大英雄、大侠客……
躂躂!躂躂!躂躂!马蹄声隆隆震耳。
十余匹骏马在熙攘的街市旁若无人地放蹄奔驰,惊得路人、小贩仓皇走避,以免倒楣成为蹄下冤魂。
马队驰抵悦来茶楼门口,鞍上的赤骑才收缰下马,迈步进入茶楼後,就听他们趾高气扬地大声赶人:
「走走走!大夥儿都出去,这座茶楼爷们全包下了!都翊使马上要过来饮茶,不许尔等在此扰了大人品茗的雅兴。」
瞧瞧这些赤骑多麽仗势欺人!
都翊使要来饮茶,别人就得回避?实在太作威作福、欺压善良百姓,茶客们心中皆不满地嘀咕着。
不过,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些人终究敢怒不敢言,只得纷纷结帐走避,唯独二楼凭窗座位的一名茶客仍端坐不动,似乎并无离去的打算。
「喂!你——出去!」一名赤骑见状,立刻遥指着那名茶客叱喝,挥手作势要他离开。
那名茶客却是置若罔闻,不予理会。
一干赤骑旋即火速登楼,很快地围拢过去。
众人趋近一瞧,见这名茶客约莫弱冠之龄,着一袭白缎儒衫,生得星目悬鼻,面若冠玉,手执一把长柄玉骨摺扇,是个翩翩俊雅公子。
「喂!你是耳背呀!叫你滚,没听见麽?!」一名赤骑跨步上前,拍桌怒骂起来。
白衣公子只淡睐他一眼,依旧气定神闲地品着香茗,一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从容神态。
「我看这小子不仅耳背,且是个哑子咧!」另一名赤骑揶揄道。
「哈!说不准还是个睁眼瞎子,才不识得咱们的身分。」其他人也在一旁起哄讪笑。
这时,白衣公子才以不屑的语气开口冷嘲:
「咄!道什麽身分?一群狐假虎威的败类罢了。」
「混帐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翊卫营不仅是皇帝的亲军卫,又兼具「特务」身分,一向飞扬跋扈,何曾受人辱骂过,闻言不禁怒从中来,个个拔剑出鞘,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天子脚下,你们眼里可还有王法麽?」面对十几把寒森森的利剑,白衣公子依旧神色自若,未见半点慌惧。
「在京城,爷们就是王法!」一名赤骑拍着胸脯,口出狂言。
「大胆!你们当真是嚣张狂妄,目无法纪!」白衣公子俊脸一寒,忍不住愤而起身怒斥。
「别跟他罗嗦!臭小子,看剑!」另一名赤骑失去耐性,率先拔剑出招,狠狠砍向白衣公子。
只见白衣公子身形灵巧一闪,轻易避过剑锋。
「喝!看不出还是个练家子。弟兄们,大夥儿一起上!」那名赤骑一剑落空,当即看出门道,立即招呼同伴群起围攻。
顷刻间,茶楼内刀光剑影交错,掌风铁拳齐飞。
真个是人不可貌相。白衣公子看似文弱书生模样,未料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见他挥舞手中长扇迎敌,以一搏十却未见颓势,反倒是人数众多的赤骑逐渐出现招架不住的窘态。
双方又缠斗一阵後,白衣公子估量了下时刻,心想正主儿应该快抵达茶楼了,於是不再恋战,忽地拔起身形凌空翻腾,几个盘旋起落间,手中摺扇疾出如风,飞点十余名赤骑的「臂儒穴」。
臂儒穴位於人体上臂部中央,是周身九个麻穴之一,被点穴後麻力极大。刹那间,个个赤骑均手脚发麻,手中刀剑握持不住,铿锵落了一地。
这招连环点穴手法,出手既快又准,若非武林顶尖高手绝难有此等功夫,一名赤骑瞪着白衣公子骇问:
「你……你究竟是谁?」
白衣公子并未答话,唇角抿出一弧哂笑後,自怀中取出一物抛掷而出,接着提气纵身,从二楼窗户跃下,扬长而去。
那些个赤骑过了片晌,手脚才恢复灵活,一人趋前拾起白衣公子临去前掷出之物,不由得失声惊呼:
「哎呀!他、他是……黑秘莲!」
众人心皆一凛,定睛望去,只见那名赤骑手上拿着的竟是一方绣着墨莲的绢帕——黑秘莲作案後留在现场的标记。
十来个赤骑霎时目瞪口呆,全看傻了眼。
倏忽後,待众人醒觉,抢身出了悦来茶楼,举目四望,哪还瞧得见白衣公子的身影。
「都翊府」轩敞恢宏的厅堂内,正笼罩在一片肃冷的气氛中。
燕子夫双手背负而立,冷瞅着垂首跪地的部属们。
适才在悦来茶楼耀武扬威的赤骑们,此刻像斗败的公鸡似,个个垂头丧气地跪着,心中像有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候着都翊使的发落。
「说,是谁出的主意,要你们去茶楼清场子的?」一句冷冽的话语从燕子夫口中吐出。
「是……卑职。」一名带头的赤骑硬着头皮招认。
「理由?」燕子夫寒着俊脸诘问。
「呃……因为茶楼人多吵嘈,卑职担心扰了大人的……茶兴,所以才去驱离茶客。」
「多事!你担心扰了本座的茶兴,就不怕本座治你个扰民之罪麽?」燕子夫厉声怒叱。
翊卫营身兼朝廷的特务机构,朝野官民的一举一动,虽均属翊卫营严密监控的范围,可他却严令手下除非公务所需,否则不得扰民;偏偏有些人总是阳奉阴违,拿着鸡毛当令箭,教他焉能不犯恼。
这下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那名赤骑心中一惊,连忙匍匐着磕头求饶:
「卑职知错了!请大人恕罪!」
「自行下去领责二十大板。下次若再犯,除了杖刑外,并从翊卫营永远除名。」燕子夫手一挥,冷声宣告裁罚。
「卑职敬领责罚。」带头的赤骑这才暗吁了口气。
虽说得受些皮肉之苦,但他心知肚明这已是最轻微的责罚,都翊使算是对他网开一面了。
始作俑者退下後,燕子夫才又继续询问众人:
「你们方才说,那白衣公子是黑秘莲?」
「是的,大人。他留下了黑秘莲的标记。」其余的赤骑也松下一口气,赶忙异口同声回答。
「哼。」负在背後的拳紧了紧,强捺下胸中蒸腾的怒火後,燕子夫又冷嗤道:「你们十几个人擎剑抡刀的,竟还擒不下一个赤手空拳之人?」
才刚松口气的众人,闻言不禁又倒吸口凉气,不敢再吭声儿了。
「怎麽,全都哑了不成?」燕子夫斥道。
「卑职等无能,请大人降罪。」众人不得已,只好自请处分。
「纵放要犯,有亏职守,每人扣饷半月以示惩戒。全都下去好好反省吧!」燕子夫一甩袍袖,再次做出处置。
「是!多谢大人从轻发落。」破财消灾总比屁股挨板子的好,众人抹了把额头冷汗,忙不迭地叩头谢恩。
待众人鱼贯退下後,燕子夫在大厅内来回踱着方步,心中犹是气怒难消。
想他燕子夫可谓建京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虽年仅二十余,却身居要职,官拜「都翊使」,名动四方。
都翊使,是翊卫营内、外二禁军的最高指挥官。
燕子夫明白很多人认为他年纪轻轻,之得以坐上翊卫营第一把交椅,全是仰仗义父「内务府总监」燕超的拔擢。可那些人又岂知,若非他武艺超群,号称大内第一高手,这位置岂是人人皆坐得稳当的。
然而,最近京师却冒出个「黑秘莲」,一再挑衅翊卫营,偏偏那厮十分滑溜,因此至今仍让他逍遥法外。
对黑秘莲,燕子夫本已如芒刺在背极不舒心,加上方才偕友人抵达悦来茶楼时,竟目睹茶楼内桌翻椅倒,一片狼藉,手下个个神情有异。
当下细问,得知又是黑秘莲闹事,更是教他气得七窍生烟,直觉脸上无光……
正当燕子夫生着闷气回想的当儿,一名千卫武官报名求见,进入了厅轩。
「卑职薛汉堂见过都翊使大人。」这名千卫趋前向燕子夫作揖,躬身见礼。
「免了。有事麽?」燕子夫一摆手,淡问道。
「卑职听说黑秘莲在悦来茶楼现身的事了。」
「那又如何?」闻言,燕子夫一抬眉梢,适才稍敛的怒意又生。
「回禀大人,既然黑秘莲已经现身露相,卑职们按图索骥,查缉起来就容易多了,相信要拘捕他归案,应是指日可待的事。」薛汉堂是特来溜须拍马的,立即讨好地应道。
「是吗?本座倒觉得这事颇有蹊跷。」燕子夫却摇着头,不以为然。
「咦!有何蹊跷之处,卑职愚昧,请大人赐教。」见风转舵,薛汉堂赶紧讨教一番。
「照理说没人见过黑秘莲的真面目,他大可仗着这个优势继续逍遥法外,为何却在大力追缉他的赤骑面前故意暴露身分,陷自身於险境,这实是有违常理,令人不得不怀疑他另有企图。」
燕子夫不仅武功不凡,精明干练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对於黑秘莲在茶楼露脸,自有与他人不同的见解。
「那他的企图是什麽?」经长官一提点,薛汉堂才後知後觉地悟出可疑之处。
「本座目前也想不通个中原由。」燕子夫结眉深思,一时半刻间也解不透黑秘莲这番不寻常的行径。
「那大人可有对策?」
「目前也只能如你所言,先查缉那名白衣公子到案再说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白衣公子留下黑秘莲的标记,唯有擒拿他到案侦讯,才能厘清真相了。
「风月阁」因最近新聘了一名艺伎而声名大噪,成为建京名气最响亮的青楼妓院。
这名艺伎名唤秋海棠,美貌绝伦,艳冠群芳。
除了有副玉貌花容之外,此姝还弹得一手好琴,堪称色艺双全,因此出道未久即轰动建京,成为风月阁的红牌艺伎。
自从秋海棠献艺以来,风月阁每晚高朋满座,客人皆是慕她之名而来,乐得掌管外场事务的鸨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秋海棠既是伯老板所引荐,且甫一出道即打响声名,风月阁老板虞梦自是对她特别关照,不仅拨出後院的「雅音清舍」小楼,让她幽静自在地独居一隅,还遣了名侍女嫣儿供她使唤。
这日,晨曦中,过惯夜生活的风月阁姑娘们方入梦乡,秋海棠却了无睡意,正倚着窗棂凝思。
从阁楼凭栏下眺,是个小型园林;园内茂林修竹,芳菲烂漫,十分赏心悦目。
可这一片景丽春浓,秋海棠却无心观赏,此刻,她的心思已被某件事情完全占满……
「海棠姑娘,关爷已经来了,正在小厅等着您。」
此时,嫣儿进入房中通报,打断了秋海棠的思潮,她优雅地旋过身来。
「嗯,我知道了。嫣儿,这里没你的事,先退下吧。」她有意支开侍女。
「是的,海棠姑娘。」嫣儿随即揖身告退。
秋海棠这才离开窗边,莲步姗姗走往小厅。
「月哥!」进入小厅後,她甜美地招呼访客一声。
关山月年约三十,外貌粗犷英武,是个直爽汉子,一见秋海棠,便迫不及待问出心中疑惑:
「棠妹昨晚差嫣儿到客栈传话,要愚兄今早过来一会,莫非有啥急事麽?」
「嗯。是为了黑秘莲之事。」秋海棠也不多赘言,直接切入正题。
「说到黑秘莲,就算棠妹没差人传话,愚兄也打算今日过来见你一趟的。」关山月很快地接口。
「月哥是否也听到白衣公子的传闻了?」秋海棠莞尔一笑,知道自己昨日的举动,必已被渲染得满城风雨。
「没错。愚兄昨晚在客栈用膳时,听说黑秘莲在悦来茶楼现身,出手教训赤骑的事了。」关山月露出一脸纳闷的表情。「我听得都糊涂了,怎会突然冒出个白衣公子留下黑秘莲的标记呢?」
「月哥,那白衣公子是小妹乔扮的。」秋海棠掩嘴巧笑。
「什麽!是你?!」关山月讶然瞠眼。「棠妹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前些日子,伯老板差人送来了一封密函。」秋海棠脸色一整,语气转为凝重。
「是吗?伯老板的密函里说些什麽?」关山月急忙追问。
「伯老板信中说,金罕国的王储哈尔赤,已经准备起程前来建京了。」
「真的?那盗书的事岂非刻不容缓了。」关山月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是呀。」秋海棠点头回道:「所以小妹才会乔装改扮,故意到悦来茶楼现身露相,希望尽快将燕子夫引到风月阁来。」
他们此次进京,主要是为了《大庆布兵图册》而来。
当初一抵京师,关山月即遵照父亲关鹏的嘱咐,和秋海棠一起秘访了建京的大商贾伯常。
伯常原是关鹏昔日袍泽,後来辞官从商,在京城政商人脉颇广,《大庆布兵图册》收藏於都翊府的消息,正是他密报给关鹏的;而伯常在确认了两人身分後,随即与他们研商盗书的细节。
当秋海棠从伯常口中得知都翊府养有一班歌舞乐伶,而自己正好精通琴艺,当下灵机一动,想出了条对策。
由於秋海棠幼年时即拜在「日月神剑」之一,外号「月剑琴心」的龚飞霞门下习艺,剑术、琴艺皆得师父真传,於是萌生了到青楼卖艺的主意。
按秋海棠的想法,是希冀在风月阁打响名声後,能吸引燕子夫前来听琴,或许就有机会被聘入都翊府为乐伶。
一旦进入都翊府,她就可以暗中搜查布兵图册了。
而巧的是,伯常和风月阁的老板虞梦交情不浅,又对她有资助之恩,便写了封书信替秋海棠引荐。
只是秋海棠下海卖艺後,未料燕子夫竟不似一般高官贵胄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他足不涉青楼,害她在风月阁空耗了不少时光。
不过,幸好秋海棠一向深思熟虑,早做了未雨绸缪的万全准备——
她明着在风月阁为伎,想引燕子夫前来青楼;暗地里又和关山月联手,诛杀翊卫营某些仗势为恶的赤骑,每回作案後即在现场留下一方绣着黑色莲花的绢帕。
两人诛杀翊卫营的败类,除了是为民除害之外,也是秋海棠另一番精心的布局——万一凭自己的美貌及琴艺无法如愿引来燕子夫,那麽缉拿要犯「黑秘莲」,他总该有兴趣吧?
由於迟迟等不到燕子夫,再加上伯常的密函传讯,秋海棠知道该是「收网」的时候了,於是才乔装成白衣公子,故意到悦来茶楼现身亮相,意在引燕子夫上门查案。
听她道是为了引燕子夫前来,关山月偏首想了想,才推敲着问道:
「棠妹特意选在昨日午后到悦来茶楼现身,其中必有缘故吧?」
「月哥说得没错。」秋海棠微微一笑,「前天晚上有几名赤骑到妙乐轩听琴,在过场时,小妹听见他们大声谈论着燕子夫昨日午后将和友人到悦来茶楼品茗的消息,其中又有人提及准备先去驱离茶客,清空现场,所以小妹才会乔装白衣公子前去露脸,用意是想引起那些赤骑的疑心,先让他们上风月阁盘查小妹的身分——」
秋海棠说到这里,关山月听出了破绽,急性子的他,未待她说完便提出自己的质疑:「但棠妹是以男装露相,男女有别,那些赤骑怎会疑心到你头上呢?」
「部属在茶楼拿不下黑秘莲,燕子夫在友人面前挂不住脸,必然震怒不已,那些赤骑为求将功折罪,定会卯足全力追查白衣公子行踪。因此,只要稍有蛛丝马迹岂会轻易放过。小妹虽是以男装现身,但相貌酷似却也启人疑窦,所以小妹研判他们事後一回想,应该会到风月阁盘查一番的。」秋海棠眨着慧黠的眼瞳,笑着为关山月解说。
「可棠妹方才不是说,此举是为了引燕子夫上风月阁的吗?那正主儿不来,光来些小喽罗又有何用?」关山月再提疑问。
「所以小妹才邀月哥前来呀。我已徵得虞老板同意,让你在这儿暂住几日,待赤骑上门查案时由你出面击退他们,然後要他们传些难听的话给燕子夫。但愿能激怒他上风月阁来兴师问罪,届时小妹再设法弹奏一曲安抚,若能得他赏识,也才有进入都翊府司琴的机会。」秋海棠总结自己在茶楼露相的最终目的。
「棠妹此计虽妙,但燕子夫若不上钩,届时又当如何呢?」听罢妹子的全盘计画,关山月直率地反问。
「时间已然紧迫,若此计无法奏效,只好冒险夜探都翊府了。」秋海棠叹道。
这是万不得已才为之的下下策,她可不希望走到这一步,毕竟夜闯都翊府的风险委实太大了些。
三日後,将近掌灯时分的都翊府。
「启禀大人,查缉白衣公子的事有眉目了。」从风月阁灰头土脸败退後,薛汉堂急急来见燕子夫。
「你查到他行踪了麽?」正在案前阅卷的燕子夫闻报,精目为之一亮。
「这……倒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些线索了。」薛汉堂脸上掠过一丝困窘。
「哦?」燕子夫蹙眉,有些失望地淡问:「是什麽线索?」
「回大人,京城长街有家风月阁妓院,里头有名艺伎秋海棠——」
「风月阁妓院?」燕子夫俊容陡然一沉,出声打断他:「薛千卫,你查案竟查到春院胡同里玩乐去了?」
「不不不!大人别误会。」薛汉堂泌汗,赶忙澄清道:「卑职会到风月阁,是因为上回到悦来茶楼清场子的一名弟兄,突然想起白衣公子的相貌和秋海棠几无二致,怀疑若不是她乔装改扮,就是她的兄弟。总之这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所以卑职才会前去查问一番。」
「是吗?」燕子夫脸色这才稍霁。「那你查出什麽可疑之处了?」
「呃……」薛汉堂欲言又止,心中暗想该如何斟酌字句,才保得住自己的面子。
「做什麽吞吞吐吐,还不快说!」燕子夫叱道,他可没空和他瞎耗时间。
「是、是。」薛汉堂不敢再迟疑,只好硬着头皮报告:「回大人话,那秋海棠性子极为高傲,入乐籍时曾言明卖艺不卖身,除了弹琴献艺之外,绝不接待客人,哪怕是王孙巨贾邀见,也一概不买帐,但是却有一个人例外。」
「哦?那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燕子夫不禁被挑起了兴趣。
在风月圈讨生活的女人,竟还高摆姿态,故作冰清玉洁之状,恐怕只是为了哄抬身价吧?
「并非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是个江湖草莽。」薛汉堂不屑地嗤鼻。
「江湖人?」这倒出乎燕子夫意外。「继续说下去。」
「是。卑职一到风月阁,即向鸨嬷嬷表明是来查案的,要她唤秋海棠到前厅回话。未料她胆子不小,非但拒不见面,还遣来一名自称关山月的汉子。他意图阻挠卑职们盘问海棠姑娘,双方一言不和,当场就动了干戈……」说到最後,薛汉堂声音气弱地转小,几至不可闻。
「结果你们『众不敌寡』,败在了人家手下?」燕子夫心中已有谱儿,冷声嘲讽地代他说完结局。
「是、是的。卑职无能,请大人宥恕。」薛汉堂面有愧色地低头请罪。
「查不出个结果,你还有脸来见本座呵!」燕子夫目露寒光,神情阴鸷地瞅着他。
都翊使大人冰冷的眼神像刀刃般锋利,像要裂人肌肤似,吓得薛汉堂赶紧再回话:「启禀大人,卑职不得不来呀!因为那关山月太过狂妄,竟要卑职带话给大人。」
「是吗?他要你带什麽话?」燕子夫眉峰一紧,眸中寒光愈凛。
「他……他说大人若是有种,就亲自到风月阁查案,干啥像……缩头乌龟躲在部属背後……不、不敢露面。」薛汉堂心跳如鼓鸣,支吾着把话说完。
他真耽心都翊使听了这席话,一旦恼火起来,自己会遭到池鱼之殃。没想到主子竟不怒反笑,但那笑容却更令人感到寒栗。
「呵呵呵,他当真如此说的麽?」燕子夫知道传话的人,多少喜欢加油添醋,唯恐天下不乱。
「卑职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薛汉堂立刻指天立誓。
「哼!好个无礼的草民,竟敢口出狂言羞辱朝廷命官。」见他神态不似有假,燕子夫不由得怒上眉山。
「是呀,关山月目中无人,大人若是按兵不动,岂不让他瞧轻了。再说他和秋海棠交情不浅,或许也是黑秘莲的同路人。」薛汉堂拚命煽动长官亲自出马,好替他报一箭之仇。
「那秋海棠每晚都会在风月阁弹琴卖艺麽?」燕子夫乌亮的星眸倏地眯起,像只正在搜捕猎物的苍鹰般危险。
「是的。海棠姑娘的琴艺确实不凡,卑职也曾前去聆赏过几回。」薛汉堂老实招认。
看了眼外头逐渐暗沉的天色,燕子夫冷哼道:
「好,等入夜後本座就去见识一下她的琴艺,再会会那狂妄的关山月。」
卖艺不卖身?
青楼之中当真有如此出污泥而不染的奇葩麽?一向淡定的燕子夫难得地对秋海棠起了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