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听他说得倒也有理,她连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陈燕冰站在原地又想了半晌后说:「这份公函当然是要由你回,关于港口开放之事你心中大概也已有定夺。宫内的奸细我去查,总比你去查,惊动的要小一点。」
他点点头,「现在有什么头绪吗?」
陈燕冰沉吟道:「陛下生病之事宫内都已经知道,可疑之人很多。如果要查,首先要查那种和宫外有机会接触的人,那天你入宫后便封锁消息,各宫之人又不许私相串通。普通宫人没有机会与外人见面,消息就算是知道了也传递不出去。而宫内在这敏感时机能出去的人少之又少,宫内的采办和太医院的人嫌疑目前大,如果要查就先从他们的身上查起。」
沈慕凌的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似是赞许。「那么,这件事就拜托皇后娘娘了,不知道几日能给我结果?」
这是逼她下军令状吗?陈燕冰斟酌了下,「我知道王爷很急于知道消息,但是此事也急不得,若我现在说三天就给您结果,未免答应得太草率。这样吧,以十日为期,我给你一个答复。」
「若十日到期仍然没有结果呢?」他逼问一句。
她沉着脸说:「那我便交还后宫之权。」
他笑着颔首,「好,一言为定。」
「不过,我还有要求。」她岂是轻易中他圈套的人?拐着弯逼自己交权,她也不是全无应对之策。「查案并非我的专长,宫内我能用的心腹也着实不多,如果此事我需要人协助调查,不知道王爷肯不肯让我调外臣入宫?」
他笑着在桌后坐下,「我有拒绝的理由吗?」
她深吸一口气,「那么,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了。」他收回那份公函,幽幽望着她,「只有一个疑问。」
「什么?」
他用手点着她的脸,「皇后这脸上的胎记怎么不想办法除掉?不觉得它难看得碍眼吗?」
陈燕冰的眼珠转了转,笑道:「王爷真是风趣。」然后转身离开。
面对他的揶揄或者是嘲笑,她不正面交锋,因为没有任何的意义,今天她已经有了意外的收获--从他那里要到更多的权力,可以查办案子、可以调遣外臣,这足以让她心花怒放,欢呼雀跃了。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信赖她?查奸细这件事,他就算不和她说,越过她大刀阔斧地追查,还真怕她有什么不满吗?
他那个人,岂是会怕的?
接下十日军令状,陈燕冰不敢懈怠。回到飞燕宫之后,她首先找来一个嬷嬷询问:「天府之中,查事办案最厉害的人是谁?」
那嬷嬷回禀道:「刑部之下有个九鹰房,是负责帮刑部侦缉案子的单位,其中被人称为铁爪黑鹰的周英是个厉害人物,什么悬案在他手中都不会超过一个月,肯定能破。」
于是,她传懿旨召周英入宫观见。
当日,他便来到飞燕宫见她。
周英之年轻,超过她的想象,不过二十多岁,是个一脸笑嘻嘻的小伙子,很是干练的一身行头,也看不出有多厉害。
陈燕冰打量他一番,开口问:「若本宫交给周大人一个案子,周大人能否向本宫保证,几天破案?」
他歪着头笑道:「皇后娘娘还未告知微臣是怎样的案子,有什么线索,便要微臣许诺破案时间,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天府中人,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中,这种口气若在北燕,早就按以下犯上定罪了。
但她欣赏此人的直率坦白,并不生气,将自己从琼瑶殿中所见所听及所想讲述一遍,最后问他,「若是周大人处理此案,会从何处着手?」
他并未立刻同意陈燕冰的话,而是想了半晌后才道:「武王虽然消息封锁得很快,但陛下不上朝这事文武百官都是知道的。一日不上朝还可,十几日都不上朝便难免让人起疑,再加上武王坐镇宫内,主持大事,这些事,并非武王想封锁消息就能滴水不漏地封锁住。
「微臣品级低微,每日无须上朝,但这些日子也有所风闻,猜测陛下是生了重病。连微臣都在如是猜,外国那些耳力敏锐的探子肯定也能嗅到异样,所以只凭一封信就断定宫内有奸细,未免有点过于草率。」
陈燕冰楞住。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推理合情合理,再加上沈慕凌也认可她去查这件事,她必然是正确的,没想到在周英这里一下子就被推翻,顿时有种挫败感油然而生。自己好不容易争得的权力,难道竟成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
见她有点楞神,周英又笑道:「不过皇后娘娘所怀疑之事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消息走漏的方式不限一种,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宫人,只要有一人口风不严,就肯定会走漏消息。陛下生病之事,关系重大,不能小觑。皇后娘娘若是信任,微臣可以试试看,能否真的揪出几个内鬼给皇后娘娘惩办?」
陈燕冰刚才被浇了一桶凉水,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有多高兴,只好点头。
待周英走后,她不禁自问,周英能想明白这简单道理,沈慕凌会想不到吗?这案子原本就不成立,因为嫌疑人如此之多,其实查无可查,那他为什么煞有介事地把她找去,让她看公函,又问她意见,甚至还答应让她调遣外臣查案?
难道从头至尾,这就是他设给自己的一个圈套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不寒而栗。
自从住进飞燕宫,沈铮不但早晚同陈燕冰请安问候,而且还时常将自己从学堂上带回的功课向她请教。
陈燕冰本就喜欢这个年少老成的小太子,所以对他也是悉心抚育,耐心教导。
因为她曾为了庇护他而和沈慕凌正面对决,这让他几乎把她看成英雄般的人物。
「母后,您知道吗?这宫内几乎没有人敢对武王说个『不』字。嗯,不只是宫内,整个天府都没有人敢忤逆他。」沈铮每次提起沈慕凌时都是咬牙切齿。其实单从他愿意按照礼制喊陈燕冰一声「母后」,却不愿叫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沈慕凌「皇叔」,就可以看出,他对沈慕凌多么深恶痛绝。「等我有朝一日做了皇帝,绝对不能让国家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什么样?」
「现在……人人只知有武王,不知有父皇啊。」他很愤慨地说,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
陈燕冰笑道:「有一个像武王这样的栋梁不好吗?你看国家有难之时,他能挺身而出,承担重责,换作别人,只怕早就吓跑了。」
「什么栋梁?分明是乱臣贼子!」沈铮紧紧拉着她的手腕,「母后,别人可以被他迷惑,父皇可以被他迷惑,但是您绝对不能被他也迷惑住。」
看他一脸的认真,陈燕冰笑问:「为什么?」
「因为母后您的国家是因为他而亡的啊!」
沈铮的一句话戳中她的心头痛,她面部的肌肉都紧缩了下,笑得僵硬而尴尬。
被一个孩子这样公开指出心事,这孩子想干什么?激起她心中对沈慕凌的恨吗?
是不是连这个孩子,她都要小心警戒,有所防备?毕竟他是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也好,浸淫已久也罢,他都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般单纯,否则怎会想到来投奔自己?
当晚,发生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
沈铮吃过晚膳后突然腹痛如绞,起先只是小声呻吟,不久竟疼得在地上打滚,伺候他的宫女吓坏了,急忙向皇后禀报。
陈燕冰看他小脸发青,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流,也慌了手脚,忙着叫人去请太医。
太医到来后检查了一番,怀疑沈铮吃过的东西有毒,但是毒性不能确定。
陈燕冰的心登时一沉。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咬着唇瓣想了想,立刻下令,把今天给飞燕宫做晚膳的厨子及所有接触太子御膳的人都叫到飞燕宫来问话。同时请来武王。
沈慕凌出现时,飞燕宫的院内巳经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人。他从众人当中走过,认得他的宫人急忙哀求道:「请王爷为奴才作主,太子之事真的与我等无关啊。」
他冷冷地扫视一眼众人,「有关无关本王并不知道,你们也不用急于喊冤。倘若一会儿真的让本王查出这事是你们当中哪个人做的,可别怪本王手段狠辣,不留情面。」
霎时之间,再无人敢吭一声。
沈慕凌走入殿内,陈燕冰从内室走出,神情严峻,看到他时,她轻声道:「我有负自己的誓言和王爷的重托……」
「现在情况如何?人已死了?」他不接她的忏悔,直奔主题。
她摇摇头,「太医还在想办法解毒。」
「就是说还没有毒死他了?」沈慕凌的眼中似是闪过一丝嘲笑之意,「现在你该知道这孩子不是好收留的吧?」
陈燕冰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实话,她心中最先怀疑的下毒之人就是他,他有手段、有理由对太子下毒。但是不知怎地,这想法刚刚冒起,就又被自己推翻。
她恨死了沈慕凌,但那是站在两国立场之上,对他的灭国之恨。如今她是天府皇后,站在天府的角度去看,沈慕凌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年纪还这么小,完全可以做为傀儡掌控,他何必在这个时候冒险去杀太子,只为了自己日后可以窜位成功吗?
太愚蠢,这种愚蠢的事不会是他肯做的。
沈慕凌见她一双秋水明眸闪闪烁烁,似有无限光华蕴藏其中,知她心中波澜起伏,一定想了很多事,便问:「有什么头绪吗?」
她一咬牙,「我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太子住在我这里的事人尽皆知,如果太子出事,我第一个难脱关系。」
他微微一笑,「想你倒楣的人,在这宫中可不少呢。」
他说的没错,记恨她得了皇后之位的妃子就有一大帮,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者。
她刚要说话,他却把手一摆,打断她的话,「这件事,我替你去查,你现在先全力以赴去查泄密之人。」
陈燕冰一怔,「王爷要替我去查下毒之人?」换句话说,他要帮她洗脱罪名,还她清白?从几时起,他们倒真像是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人了?想起周英的一番话,她忍不住说:「但是王爷真的认为我能查到泄密之人吗?」
他侧身看她,「怎么?」
「王爷应该知道,宫内宫外有不少人都知道陛下病倒之事。不说那些宫人,就是每日到宫内和王爷商议国事的群臣,也难免有口风不紧的。这案子让我去查就犹如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查起。」
他的黑眸中荡漾着几分轻蔑,「原来你是怕了,十日期限可是你自己说的。」
陈燕冰硬着脖子,一股傲气又冒了上来,「好!十日之内,我一定给王爷一个交代!」
他点点头,「十日之内,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瞬间,她又斗志高昂--沈慕凌和她似是就这样定下一个君子之交。她欠他一个答案,而他同样欠她一个。
见他伸出一只手来,陈燕冰不解地看着他,他淡笑道:「击掌盟誓,皇后没听说过?」
她也报之一笑,「王爷真是个豪气冲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