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对她的一言一行果然了若指掌。既然如此,自己更没有推辞的借口了。
待陈燕冰离开兵部,苏博青不满地问:「王爷,叫这么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跑到那里能有什么作用?她自己都说了,北燕旧部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
沈慕凌冷冷看他一眼,「北燕旧部之所以负隅顽抗,便是因为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只将她当作一个叛国罪人。但我们不能让她就此败坏名声,不仅不能,还要让她成为北燕人心中的一面大旗,只要旗帜不倒,北燕人的精神就不会垮。」
苏博青听得更加惊话,「王爷,只有打垮北燕人的精神,我们天府才好顺理成章地将整个北燕接管啊。」
他言词如冰,犀利如刀,「一个已经心死的国家,纵有百万子民也如行尸走肉一般,要其何用?我们天府要的,不单是心甘情愿臣服于我们的俘虏,还要一群能为我们所用的盟军。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关键便是北燕皇室最后的血脉,所以,我们必须善加利用,绝不能错失每个机会。」
苏博青恍然大悟,拱手道:「王爷高见!」
沈慕凌看着桌上那两封信,神情冷峻地下令,「即刻派人将这两封信送出去,传本王命令,在本王未到达边境之前,天府将士不许再行挑衅或率先开战。违者,斩!」
「遵令!」兵部之中一片呼喝。
陈燕冰和沈慕凌要去的地方,是北燕的丰台郡和天府的兴龙郡交界处。
出了帝都,如果快马加鞭要走两天,但他们自然不可能只乘快马,以马车的行进速度来说,大约要七天才能到达。
「其实我也可以骑马,就算是骑不了太快,也比马车走得快一些。」她曾对沈慕凌提出请求,却被他拒绝了。
「如果不是长年骑马的人,根本无法忍受数个时辰在马背上的颠簸,到时候皇后要是累倒,更要耽误大事。」
陈燕冰只好同意乘马车出行。
但是她的出宫目的自然不能告诉旁人,对外,她只说到郊外寺院吃斋念佛,为陛下祈福,宫中诸事交由张贵妃处置。
张贵妃一直就想当后宫之主,以前名不正言不顺,自从皇后之位被占下之后,离目标更远了。现在陈燕冰亲手将后宫之权交给她,立刻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沿途一路都有驿站,他们出行的第一晚便住在驿站中。
下了马车,陈燕冰才发现沈慕凌的人马居然高擎武王的旗号,如此招摇,实在不该是他们这一趟的风格。
「王爷这是想告知沿途郡县早做迎驾准备吗?」她仰着脸,看着那黑底滚金边的锦锻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威武的虎首。
沈慕凌正站在院内和驿站的官员说话,所以她的问题他并未立刻回应。陈燕冰看了看空旷的驿站,想是在他们到来之前,驿站官员就已得了武王的消息,清了站内的其他住客。
「皇后,请跟微臣到这边来。西院的厢房已经为您收拾出来。」那官员从沈慕凌身边走开,便迎到她身边。
陈燕冰看沈慕凌又出了驿站,不知是还有什么事要忙。
她就按照那官员安排住进西院,直到天黑,才见沈慕凌带人回来,一行人直接进了东院。
两边院门一关,便无往来。
深夜,有人轻敲房门,陈燕冰从床上坐起身,低声问:「谁?」
「无可奈何花落去。」
这奇怪的一句诗让她全身绷紧,轻巧地下地,站到门边,低声道:「是风将军吗?」
「是微臣前来拜见。」
她深吸一口气,「你太大胆了,沈慕凌就在东院,我这里有可能已被监视。我不能给将军开门,但请将军记住我一句话,纷争已起,别再妄动,沈慕凌要亲至阵前,待有机会拿下他,整个天府就会陷入散沙之中。」
「是,微臣知道了。」
「去吧。」
静静而来,静静而去,她站在门后轻吐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紧张,指尖一片冰凉。事实上,在这微热的夏夜里,她的心都是冷的。
异国他乡,身处金色的鸟笼内,人人都认为她这个北燕公主将无所作为的默默死去,可她绝非这种坐以待毙的性格。
敢烧了皇宫,携带倾国财富卖身求荣的北燕公主,怎会是懦弱无能之辈?
风自海与天府的边境冲突是她一手授意,在离开北燕之前,她便己和风自海商定,天府中谁都不可怕,唯一的劲敌便是沈慕凌,只有杀死他,才能动摇天府的根本。而沈慎远突然的病倒,更是给她的计划加上一个必胜的筹码。
如果天府的皇帝不能主事,他们最善战的武王也死了,北燕就有机会复国。
可沈慕凌每天身处重兵保护之中,他自己一身武功又神鬼莫测,要杀他谈何容易?
计划有千百条,每一条的目的都是指向沈慕凌,她原本以为要许多年才能达成心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这个机会。
他要亲赴战场,远离皇城的庇护,这是第一个惊喜;邀自己同行,这是第二个惊喜。
如果能更靠近战场核心,她的计划就可以更灵活的变化,她的指令可以更快的送达。为战死的北燕将士及兄长报仇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她下意识抚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碧玉指环。这是皇兄临死前托人带回给她的,象征着北燕皇权的戒指,也是北燕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信念。
她一定能做到!她必须做到!
第二天离开驿站时,陈燕冰意外地看到沈慕凌站在她的马车边,似在等她。
「昨夜本王忙了一夜都没有睡好,不知道今天可不可以借皇后的马车一坐?」他率先开口,提出的竟是个无理要求。
陈燕冰一楞,「原来王爷忙了一夜?那……当然可以,这马车王爷尽管坐,我可以骑马。」
「本王坐马车,让皇后骑马?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笑着拍拍车厢,「这车厢中位置够,要容纳我们两人并不难。」
原来他竟是要和自己同乘一车?
皇帝的弟弟,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要和皇后同乘一车?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要求?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偏偏在天府,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他,即使她咒骂拒绝,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还不如顺其自然。
「好啊,难得能与王爷同乘一车,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想向王爷求教。」
「哦?是吗?」他张扬着笑脸,「这句话也正是我想对皇后说的。」他打开车门,「那么,皇后先请。」
车内,要坐下两人的确并非难事,但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面对面地坐着,彼此四目相对,可不是什么极意的事。于是这回换她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昨日赶路一天,晚上王爷还要办公?这样辛苦实在不利于身体。」
沈慕凌微微一笑,「多谢皇后体恤,只是皇后也知道,现在天府的形势不容乐观,陛下病重,储君年幼,我再不扛起重担,就辜负了为打下这片江山而牺牲的那些将士。不过,昨夜我忙的,其实并非皇后所想的那些公事。」
「难道是私事?」她取笑道。
他眨眨眼,「如果捉捕刺客算是私事的话,也可以这样说。」
「刺客?」她一惊,急问:「难道昨晚驿站来了刺客?」
「说不准,只是昨夜有可疑人影潜入,看来没有惊动到皇后,这样最好,因为我听人说,那可疑之人是从西院出来的……」
陈燕冰指尖又开始冰凉,心跳加剧。难道风自海被人发现行踪了吗?好在她昨夜没有出门,就算被人看见风自海站在自己门前,也不能肯定他们就有勾结。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脸上是惊疑不定。「有人从我的院子中出来?可是怎么没有人向我禀报此事?难道院门口的侍卫都怠忽职守了吗?」
沈慕凌摆摆手,「不用责怪侍卫,是我疏忽大意了,以为在驿站外派人值守即可。毕竟皇后身在皇宫之中就不宜和外面男人有所接触,现在住在外面更要注意,以免引起他人非议。」
他说得头头是道,陈燕冰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如此冠冕堂皇的解释他的安排失职,其实他自己此刻不就正在做最没有礼数的事?
「皇后可以放心,今晚我会加强防守,不让那刺客有可趁之机。」
听完他的安抚,陈燕冰抚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可是在这个当口,会有谁想刺杀我吗?」
「未必不会有,不想让北燕天府平稳度过这段合并之期的人可多着呢。」他冷冷一笑,「你们那位风自海将军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她垂下头,轻叹道:「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难受。这次大战北燕人心打击不少,有的人变得敏感胆怯,也有人变得更加不管不顾……但归根究底,风将军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保卫国土,他们家世代是北燕的靖边将军,对北燕的忠心如铁打一样。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话休兵罢手,我只请王爷千万留他一命,这也算是……给北燕最后的一份面子吧。」
沈慕凌懒洋洋地回应,「我肯亲自去见他,难道不是给北燕面子吗?皇后的心意我了解,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为难他。」
客套过去,两人陷入片刻的沉默。
他慢声问:「皇后离开北燕之后,北燕由谁主持大局?」
「丞相傅传隆,近日北燕和天府的来往信函都是送到丞相府去的。王爷处理朝务这么多天,难道没有看到过吗?」
「没有。」沈慕凌阖着眼,「从北燕送来的信都没有落款,各部之事只盖了各部的大印而己,状似各司其职,但从未见过傅传隆的签字。」
陈燕冰一震。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因为离开北燕之前,她的确和传丞相商定好,所有国务联络都要经过丞相府,由他亲自签字盖章再交由六部处理。
虽然天府已经灭掉北燕九成的兵力,并派重兵占领绝大部分国士,形成事实上的侵吞成功。但要处理的国务还很多,两国又想维护一个表面上的「和平合并」,所以这段过渡期至少还要三个月到半年。傅传隆做为三代老臣,是她最信赖的人,但为什么沈慕凌会没看到傅传隆的签字呢?
她蹙着眉,担心北燕朝堂又出什么问题,可是一时间也无法赶回去看个究竟。
同时她也难免怀疑,沈慕凌的话可信吗?他带她同行此举就古怪得像另有心机……
他总不会是想把她这个北燕最后的皇裔暗杀在宫外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悚然一惊,身子往后瑟缩一下,撞到车壁。
他睁开眼,轻蔑地朝她笑,「怎么?怕我会对你不利?」
被一眼看穿心思,她心中紧张,表情却还在维持笑容,「王爷是堂堂天府的擎天之柱,怎会对我这等无财无势、手无寸铁的小女子不利?」
「皇后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你携带倾国之富嫁到天府,怎会是无财?北燕的百万臣民是你的后盾,又怎么算得上无势?」他静静逼近,忽然一手插住她的肩膀,幽幽冷笑,「若说你没有什么?可惜,娘娘没有美貌,倘若我皇兄没有病倒,凭您的容貌无法宠冠后宫;倘若皇兄病故,凭您的容貌也无法迷惑住我,在这帝国中,皇后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