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桌上摊开的画纸,墨迹未干,华如意扶着桌案还在半梦半醒之中,门外倏地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二小姐,老爷叫您去前厅说话,有客人到。”
华如意揉揉眼睛,应了声,“知道了。”
坐起身,一眼看到桌上刚刚完成的那幅画,脸又开始热了。
她真是越发大胆了,不仅和皇甫瑄在青楼里春风一度,还敢把那一夜的内容画出来,最最要命的是,因为画得困倦,她竟然就摊着画睡着了,万一被闯入的人看到……
她赶快收拾了一下桌面,将画夹在旁边一本画册之中,梳理了一下头发,出了房间。
她昨晚一回府就立刻被伯父狠狠训了一顿,好不容易才用去寺庙画佛像为藉口遮掩过去,伯父便警告她今天薛家父子还会再来,要她别再乱跑。
华如意来到了前厅,那贵客果然是琉璃斋的少东薛庭轩和他父亲,琉璃斋的老板薛史染。
华如意到的时候,华思明喝道:“如意,还不快向你薛伯父道歉?昨天白白让人家等了你大半天。”
华如意走上一步施礼,“薛伯父,如意昨天失礼了。”
“好说好说。”薛史染笑着上来搀扶,“也怪我们来的唐突,事先没有打招呼,其实是庭轩这孩子脾气太急,刚刚听说你允了婚,便一定要我带他过来下聘。我说哪有那么着急的,总要先和亲家商量一下,看下多重的聘礼才合适吧。”
华如意心中有“鬼”,偷偷看向薛庭轩,见对方一脸真挚笑意,便更觉得愧疚,说道:“伯父,这婚事……”
华思明生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赶快说道:“这婚事就这样说定了。聘礼什么的好说,琉璃斋也是大商号,庭轩又是薛兄唯一的儿子,肯定不会委屈我们如意。如意父母已不在世,她的事情就由我全权作主了。”
华如意咬着嘴唇向下一跪。“对不住薛伯父,这婚事我不能答允。”
真是一语惊四座
薛史染和薛庭轩同时惊住,连华思明也震惊得张大嘴巴,“如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华如意磕头道:“如意承蒙薛大哥错爱,也知若两家联姻,必然是一桩美满姻缘。但我不能违心,害薛大哥一生。如意实在不愿嫁,也不能嫁。”
“不嫁?难道你要一辈子赖在华府做老姑婆?”华思明怒极抬手,便想给她一巴掌。
薛庭轩疾步赶到,挡住华思明的手,“伯父,庭轩并非强求之人,但显然如意有难言之隐,待我问明之后,若她的确不肯,我自然不会为难她,也请伯父不要为难她。”
华思明碍于薛庭轩的阻挡,被迫收回手,却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用手一指,“你让她说!她为什么不肯嫁?”
华如意面对薛庭轩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心中也有几分怅然,“薛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别人,所以不能骗你。”
“有了别人?”华思明吃惊地又从椅子上跃起,“你几时和外面的野男人勾搭上的?”
华如意捏着手指,“伯父,请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心有所属未曾禀明伯父是如意的错,但他……并不是什么野男人。”
华思明冷笑一声。“不是什么野男人?只怕也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男人!否则为何不见他上门提亲?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心吧。凭你的姿色,会有哪个男人喜欢你?薛公子人品高贵,是你这辈子求都求不来的良缘,你该不是担心伯父拿你来交换利益,所以砌词拒婚吧?伯父可以坦白告诉你,这门亲事,我没有贪图人家一分银子,完完全全是为你好,你可要识好歹。”
华如意跪在那里,一语不发,薛庭轩看了心疼,伸手去扶。
“如意,我们私下慢慢谈,你有什么心事或者不方便告诉你伯父和我父亲的,单独和我说也可以。”
华如意摇摇头,“我能说的已经说了。薛大哥,多谢你的关爱之情,但我真的不能嫁你。”
此时家丁慌慌张张前来,“大老爷,太子殿下驾到。”
正堂的人全都惊住,薛史染立刻站了起来,“太子殿下?我们是否需要回避?”
华思明又是激动又是疑惑,摆摆手道:“不必,皇宫之中也用你们琉璃斋的纸,今日一并见见太子,对琉璃斋绝无坏处。”他瞪了一眼华如意,“你先回房去!”
华如意也满脸吃惊,为何皇甫瑄会在这个时候造访华府,虽然猜着他应该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来的,但却不好公然找理由留下,于是也只能先退回自己的房中。
一进屋子,她又愣住——只见华兰芝站在书架旁,手中捧着的正是自己昨日刚画完的那幅画。
听到声音,华兰芝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阴晴不定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之后将画纸一展。“这……是你画的?”
画纸上,上半张的大部分画纸都铺满沉沉的蓝黑色,点明画面发生的时间是在黑夜。在画面的一角,雪白的羊毛地毯上,可以看到散落的衣服以及一双交缠的裸腿。
她虽然已经画得很隐晦,没有画身子,没有画脸,但只是这样的画面,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
华兰芝又看了那画纸半晌,忽然噗哧一笑。“真看不出你居然还会画这样的画,咱们华家人几时这么大胆过?!”
华如意故作平静走过去,将画纸接过,“你有事找我?”
“本来是有事,现在被你这画一吓,倒忘了。”华兰芝眨着眼靠近她,“你这里还有这样的画吗?”
“没了。”她第一次被人当面抓住自己画这样的画,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才不信,我要翻翻。”华兰芝四下看了看,抽出一个抽屉,果然又看到几张画纸,乐得笑道:“小时候我就见你有什么宝贝都往这抽屉里藏,大了还改不了这个旧习惯。”
华如意急忙上前按住,“兰芝,别闹了,就给我自己留最后一分秘密还不行吗?”
华兰芝见她这样急迫,只好松了手,拉着她坐下,“如意,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说这件事的。叔父临终之前将族长方印交予你。明明白白是让你接掌华府,父亲却要我替你,我心中也很不安。”
“没什么,你本来就比我合适……”华如意不想纠缠这个话题。
“你先别拿话来搪塞我,你听我说完。”华兰芝很诚恳地说,“自小我们一起长大,我知道,叔父对你要求甚严,你也是个好强的人,家中其他人冷落了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想靠画出头,可惜叔父一死,你也没了依靠,我爹……又是那么专横跋扈的人,你才把族长的位子推给了我,但我也有我的骨气啊!平白受你这么大的恩惠,我自己也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想和你说,日后你的画,你就署名吧,总盖我的印,我看着真不是滋味,每次别人让我画,我还要为难,怕万一被人看出破绽了怎么办,但我华兰芝难道就该一辈子是个傀儡不成?”
华如意愣住,她从未想过华兰芝会这样推心置腹和自己说心里话,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华兰芝从袖中拿出一枚方印,正是华思宏临终前交给她的。“这印,我还给你,族长的位置,也算是还给你了。当然这件事还不能和我爹说,免得他那边又要唠叨,不过世事多变,谁知道以后谁能管得了谁呢?”
华如意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印我既然给了你,又岂能要回?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族长,你突然把它推给我,我又该怎样解释?”
华兰芝笑道:“不用你去解释。我……日后若嫁了人,自然这族长是不能继续当了。我知道我爹想把你许婚给薛家,但我猜你未必肯答应,你这个人啊,外柔内刚,你不想做的事情谁也逼不了你。”
“如意、如意!”窗外忽然传来华思明的叫声,显得非常焦急。
华兰芝讶异道:“爹怎么会亲自来找你?还这样大呼小叫的?”
两个女孩儿拉开门,同时怔住。只见院子中不仅站着华思明,在人群之中,前呼后拥的那人正是太子皇甫瑄。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带着高贵的漠然,只是望着华如意时,眼中闪过一抹只有两人才能察觉的笑意。
“如意,太子殿下是特意来找你帮忙的。”华思明的神色难掩激动。
毕竟,华兰芝差点涉入惠贵妃涉嫌谋害皇帝之事,全家上下都如惊弓之鸟般惶恐不安。此时太子亲临府邸,不是为了问罪,而是为了求助,这让他顿时大觉颜面光彩,异常亢奋。
华如意知道皇甫瑄必然会来解救自己于困境,却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数,于是故作客气貌,先和他见了礼,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可由如意效力?”
皇甫瑄缓缓开口,“宫内前些日子追捕刺客一事已经有了眉目,有几个路人可以描述那人的长相,但缺一个精于描绘人物的画师把他画出来。华家大小姐虽是个中高手,但家事繁忙,想来不便和我办理此案,我想你前些日子既然和她一起入宫,应该也会画几笔,所以想找你帮个忙。证人都在刑部,你若是答应,现在就和我走一趟。”
“如意当然有空。”华思明连声说着,又对华如意使着眼色。“如意,此事攸关陛下和殿下的安危,也事关我们华家的荣辱,你可要仔细小心地画,千万不要出纰漏。”
“是。”华如意当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了,收拾一下东西便跟着皇甫瑄走出了华府。
刚刚上了马车,皇甫瑄便抓住她的手,笑道:“看你这脸色,如释重负似的,我今日要是不来救你,你是不是就要被直接送去薛家了?”
“差不多吧。”她真的大喘了一口气,“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找这么一个藉口帮我离开。”
“也不算是藉口,有一半是真话。”皇甫瑄拉着她的手,神情很是凝重,“我的确要仰仗你的画功帮我画幅肖像,只是这件事我必须背着别人做,因此只能说是让你去画刺客。”
“你让我画的难道不是刺客?”
“不是,你要画的是一个女人。”皇甫瑄说道:“我虽然从小就生活在她身边,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毛病,不怎么认人,所以对她五官的印象很是模糊。我只记得她的嗓音很是优美,丽姬不撒娇耍泼的时候,声音有七分像她。”
华如意怔住,“莫非……她是殿下心爱的女人?”
皇甫瑄看她面露怅然之色,不禁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乱想什么呢?若她是我心爱的女人,我岂会不记得她的长相?她是骑鹤殿的前任主人。我这么说,你明白那人是谁了吧?”
华如意恍然大悟。“是那位已经去世的皇妃?”
“对,她的本名叫魏玉川,论及血缘,她还是我的姨妈,是三弟的亲娘。”
华如意每次看到皇甫贞,都觉得他是个意气风发的皇子,听说他掌管兵部,就料定他必定是个很得宠的皇子,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皇甫贞竟然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亲娘?
“魏妃为什么会住进骑鹤殿?”她站在骑鹤殿门前,看着那依旧满目萧然的景色,想着此刻坐在宫内饮泣的惠贵妃,不由得心生感慨。
“魏妃一度很得父皇宠爱,是宫内第一美人。你看现在人人都说惠贵妃最美,但见过魏妃风华绝代的人都说,惠贵妃的美色不及魏妃的一半。”
华如意惊诧道:“呀,那该是怎样的人间绝色?殿下……一点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不记得。”皇甫瑄说道:“我一出生就已被立为太子,长住青龙院,而她住在长生殿,两边相距不远,经常走动。三弟小我几岁,但和我感情最好,所以下学后也常在一起读书写文。魏妃对我也很好,每次我去都盛情款待……那个女人,我记得她的性子很温柔,弹得一手好琴。”
“那她……”
“后来她疯了。”
“啊?”
皇甫瑄沉声道:“三弟十岁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宫里传出消息,说魏妃疯了,我曾想去探望,但母后说她已是不祥之人,不许我靠近。很快她就住进了骑鹤殿,当然,也失了宠。好在父皇惦念旧情,对三弟还很器重,母后将三弟留在身边和我一同抚育,三弟和我自然也就更亲近了。”
华如意低喃道:“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疯掉?三皇子知道原因吗?”
“我从没问过他,他也从不提及他的亲娘。但宫里一直有传闻说魏妃入宫前另有情郎,入宫之后心中愁苦,积郁成疾,最终疯掉。若真是如此,也难怪父皇母后对此事讳莫如深。而三弟,我不知他记得多少,是否知道其中的内情,可这总是他的隐痛,还是不提为好。”
“那殿下现在让我画她的画像,是因为……”
“我怀疑近日皇城内外的种种异动,都和魏妃身故有关。”皇甫瑄幽幽一笑,“你知道魏妃入宫前的情郎是谁?”
“谁?”
“就是现在京城内外惹起风波不断的武伯侯。”
两人说话间,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宫女被人领着走到皇甫瑄面前,拜倒行礼。“参见殿下。”
皇甫瑄垂着眼皮看她,“你就是长生殿原来的掌事宫女?”
那宫女也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抬起头微微一笑。“殿下儿时很喜欢到长生殿看月亮,常背苏轼的‘水调歌头’,还教过奴婢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皇甫瑄接过话来,微微一笑,“我记得了,以前魏妃叫你青柳。”
“是的,殿下。”
“这位华姑娘,是我请入宫里帮魏妃画像的。”皇甫瑄一指华如意,“魏妃去世之后,宫内宗庙一直没有摆放过她的灵位,好歹她也是三皇子的生母,我想总该为她安排一个位置才好。但是灵位之后的画像总不能空着,她人已故去,只有麻顶你老人家帮我回忆一下她的容貌了。”
青柳听着,不觉流下眼泪,连连叩首道:“殿下,都说您仁义,难为魏妃故去这么多年,您还为三皇子惦记着。您放心,奴婢一定帮华姑娘把这幅画像完成。”
“这件事得暂时保密,我不想母后知道了生气,明白吗?”皇甫瑄嘱咐道。
“是,奴婢知道。”
皇甫瑄在华如意耳边小声说:“不要问她太多事情,晚上我再来看你。”
华如意被安排住在东岳皇宫的藏书楼。
这里是皇宫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只有几间小房子和两名值守的宫女。
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画师,那两名宫女不敢怠慢,赶紧将其中最大的一间厢房收拾打扫干净,让华如意住下。
华如意觉得其中一名宫女很眼熟,仔细一看,竟是前些日子在骑鹤殿内偷情被皇甫瑄当场抓住的秋娥。
秋娥也认出她来,不禁红着脸说道:“奴婢是前几日被调到这里来的。”
莫非这就是对秋娥的惩罚?她不好多问,先行住下了。
青柳当年伺候魏妃,与魏妃感情深厚,所以极尽细致地描述魏妃的形容样貌。华如意照着青柳的形容,几度修改画稿的草图,天黑之前才终于完成大致的草稿,没想到青柳一看到那幅画就不禁泪流满面。
“魏妃娘娘……您要是还在世该有多好……”青柳抹着眼泪走了。
她临走前华如意本想细问,魏妃当初到底为什么会疯,又是何时去世的?但是想起皇甫瑄的交代,她咬咬牙,还是把好奇心按捺住了。
收拾了一下画具,她刚觉得肚子有点饿,想找秋娥去要点吃的,就有人来传话,说太子殿下请她去青龙院用膳。
她犹豫一下,想着青龙院中肯定免不了一堆莺莺燕燕的美女环绕在皇甫瑄左右,自己突然插入其中,又无名无分的,既招人关注,又会让自己心伤,便婉言谢绝了。
她见秋娥她们吃得很清淡,便也要了一份到自己房中吃。
秋娥知道她是太子亲自关照到这里的人,便又和御膳房好言好语的多要了两块点心送过来。
华如意这才有机会和秋娥多说几句悄悄话。
“太子殿下后来没对你们俩怎样吧?”
秋娥红着脸说:“太子殿下说,让奴婢先到藏书楼来做些时日,说奴婢的事情若是在皇后身边被人发现,肯定要被严惩。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若是奴婢守本分,他会安排奴婢早点出宫和锦忠哥在一起。”
华如意松口气,“这样安排最好。”
“是啊,奴婢本来以为自己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肯定难逃。锦忠哥说,殿下对咱们这样好,咱们两人的性命便都是殿下的了。无论要咱们做什么,咱们都绝无二话。”
她又低头看着华如意的画,“呀,这女子真是美,姑娘画的是谁啊?”
华如意知道这件事不能随便对人说,便含糊回应,“也不是谁,是……飞天神女。殿下要在阁内一些墙上找人作画,这是草图而已。”
“画得真美,也不知道世间有没有这样的美女。”秋娥看着那美女不禁出了神,“我听以前在骑鹤殿做过事的扶枝姐姐说,原来的魏妃娘娘也是这样仙女般的美人儿,那时候她若是到了御花园,满园的鲜花见了她都要惭愧的低头呢!”
华如意笑道:“闭月羞花吗?也只是传说吧?”
“扶枝姐姐说的可真了,应该不是瞎话。不过魏妃娘娘住到骑鹤殿中后,宫里就没人敢再提起她了。唉,不知道三皇子是不是还记得他亲娘的样子。”
华如意小心翼翼地问:“那,魏妃为什么会疯?”
秋娥摇着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入宫时她已去世,奴婢听扶枝姐姐说魏妃娘娘很喜欢弹琴,陛下当年就是在一次外出狩猎时遇到正在山间弹琴的魏妃娘娘,一见锺情将她带入皇宫的。长生殿,是陛下特意给魏妃娘娘建造的宫殿,就连皇后娘娘的宫殿都比不上长生殿华丽。可是魏妃娘娘并不喜欢那里,每天晚上都在月下弹琴,而且最爱读一首什么诗……在天愿作什么的……”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华如意幽幽说道。
“是的,就是这么一首诗。后来宫里传言魏妃娘娘其实在宫外是有情郎的,但因皇上横刀夺爱,所以魏妃娘娘很不开心,甚至还有谣言说三皇子不是陛下的亲骨肉,逼得魏妃娘娘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滴血认亲,澄清了自己的清白。但此后没多久,魏妃娘娘的精神越来越差,最后就疯了。”
这惨烈的一桩情事,随着那曾经艳冠后宫的女人,就这样一起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过去的爱恨情仇也好,恩宠荣华也罢,都随着她的离去一起埋葬了吧?
可是……听皇甫瑄的意思,这件事似乎现在又将被旧事重提,就像是有人故意报复似的,将事态演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夜更深了,华如意将自己以前所画的那几幅私密小图摊在桌上。窗子没有关紧,夜风冷冷地钻了进来,将桌上的画纸吹得咟咟作响。
她怅然看着自己笔下的绵绵春色,这是她所有春宫图中画得最不露骨的一组,却是倾注心血最多的一次。魏妃当年就算入宫入得不情愿,也必然曾费尽心思想与皇上做好夫妻吧?可到头来却落得那样屈辱的结局。
而她,一个平凡女子,没有魏妃那样的惊世美貌,又凭什么能得到魏妃曾拥有的宠爱?
她在这三幅画中,各自寻觅了一处隐秘的角落,精心地将自己的名字如画一般描绘在上面。第一幅,名字藏在了床锦上的花纹里;第二幅,名字藏在一片落叶的叶脉之中;第三幅,她将名字细细画在堆积在地上的衣服褶皱内。
最后一笔刚刚画成,房门就骤然被人推开。皇甫瑄挟着清凉的夜风出现在门口,夜风里还有一股湿润的味道。
她一惊,站起身来,“下雨了?”
“是。”他手中提着一个八宝锦盒,放到桌上。
她向后面看了一眼,竟没有一人跟随在他左右。“宫内曾有刺客出没,殿下独自一人……不怕危险吗?”她环顾四周,想找一块干净的布帮他擦掉衣服和头发上的汗水,却被他抓着手坐回到桌边。
“叫你去吃饭你也不去,一个人躲在这里画画,哪用得着这么用功?”他一边亲手帮她打开食盒,一边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画,她收拾不及被他看到,眉头一皱,“画的是什么?放下我看。”
她红着脸说:“不是什么好画。”
他瞅着她看了一阵,笑道:“不就是春宫图吗?你都敢画,还有什么不敢让人看的?”
华如意只好忸怩着把那几张画铺到桌上,胸口噗通噗通一阵狂跳,说不出是害羞还是紧张。
皇甫瑄低着身子看了半晌,却皱起眉,指着第一幅画上的女子说:“这女人像你……”又指了指第二幅,“这女人也应该是你……”他回头盯着她,“你画的女人都是照自己的样子来画?可你画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满腹的紧张在这一刻倏地散去,差点笑倒,“殿下真不认得那个男的?”
她抿着嘴乐极了,让他看了却更加起疑,又看了那幅画半晌,伸手一抄,将她搂进怀里。
“我以为胖一点的女孩子心机会少一些,可是你竟然也学会和我耍心眼儿了?我不问你为什么要画春宫图,是因为我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我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说自己的私隐,但是如果你要把自己画在画上,就要先问问我可不可以。”他不悦地用手一指那几幅画,“尤其是把什么臭男人都敢画上来,你就不怕我看了生气?”
华如意低着头笑道:“殿下的话让我想起我伯父日间曾说的一句话。”
“什么?”
“我说我不能嫁到薛家去,因为我已有了心上人。他说,我不可能认得什么好男人,必然是见不得人的野男人。”
皇甫瑄的眉头蹙得更紧,“这是华思明说的?”
她赶紧说道:“伯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又在盛怒之下,自然口没遮拦,你也不必为了这件事去和他计较。”
“我暂时不计较他的用词,但是他的话,和这画上的男人又有什么关系?”皇甫瑄越看那画越是生气。将她一把压倒在旁边的床上,恨恨地说:“你几时也和别的男人这么亲密过?还要画到纸上去昭告天下。这些画该不是日后也要卖出去的吧?”
“怎么会?这些画都是我的私密宝贝,日后……说不定还要传宗接代的留给子孙呢。”她难得看他这副表情,向来高高在上、庄重严肃的太子殿下,也会有郁闷小气的时候啊,甚至有几分孩子似的任性,让她心中大增爱怜之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悄悄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很光滑,皮肤好得让她这个女人都觉得惭愧。
皇甫瑄哪会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她笑得越是神秘诡异,他脸上就越是不痛快,索性将她完全抱上床去,就势压倒。
她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不禁低呼道:“还有其他宫女在附近呢,万一她们来找我……”
“我已调她们去别处打扫了。”原来他心机狡诈,早有打算。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是要我今夜侍寝吗?”
他挑着眉,“怎么?你还敢拒绝不成?”
“不是,我只是在想……殿下今天忙了一日,也该累了……”
她还不大习惯两个人这样火热的亲密,刚想找个藉口先避一避,却被他冷笑着封住唇——
“砌词诡辩,必然心中有鬼!”
他的衣服本来虽有几分湿意,但此时两人滚烫的体温却让那水痕散发出幽冷的清香。
她想先去灭了灯,却被他按得死死的,于是这一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又成了他口中的“活食”。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剥落两人的衣服,当丝绸彼此摩擦发出的声音显得过于暧昧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她娇喘吁吁的那张脸,满月一般的圆润,红唇娇艳欲滴,星眸似醉似醒般的一片氤氲。
他忽然叹口气,将她揽入怀中。
“这皇宫之内,现在唯一可以信得过的,就是你这颗小雪球了。”
他在她“肉质”最为柔嫩饱满的腰部轻轻咬了一口,隔着衣服,却让她禁不住战栗。
“殿下心里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她背对着他,却又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察觉到他的手正探入自己的衣服里时,她深深喘息着,却不敢躲避。
“人生在世,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他在她饱满的后颈上印下一吻,“你还可以藉着春宫图去发泄,而我,更多的时候必须坚守矜持。”
“殿下若是觉得累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只是我不知道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他悠然一笑,翻身压上她的身体,“把你这雪球似的肉丸送到我嘴边,让我一次吃个痛快,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她咕哝一声,再也来不及开口,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美食。
这一夜,自然春色无边,他很尽兴地在她身上索欢,她累得腰酸背疼,却也初次细细品尝到男女床第情爱的美妙。
突地,她不小心叫了出来,又吓得赶快把嘴巴捂上,引得他取笑道:“捂住嘴巴干什么?是想逗我再亲你?”
“不是……殿下不是……不喜欢听人叫……”她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
他稍稍一想便想到了原因,“难怪初夜时你都不敢喊一声。怎么又拿自己和丽姬比呢?”
他的身子一挺,冲击的力量之强,让她捂着嘴的双手都不禁抖落,他笑着将那双手按在她的身体两侧,再不让她有捂住嘴的机会。
“如意……若是上天真的有情,你就是被他送至我身边的最后一份如意了吧?”他感慨着,望着怀中那禁不起过度激烈而暂时昏厥过去的人儿。回头看着桌上散乱的那几幅画,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的确是不擅长认人,除了她这个丫头之外,他甚至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出来。但是那几幅图中所画的内容以及服饰和周围的景致,画中男子是谁,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之所以故作震怒,只是为了这一夜的旖旎而略施小计罢了。
她真是个自作聪明又好骗的丫头啊。
还好,这一生她只需上他一人的当就好了。不管她之前受过怎样的委屈,从今以后,自然有他为她出头。
她若真的喜欢画什么春宫,就由她去画,反正他们两个人的故事,相信再画个百十张也画不完。
因为那将会是一生的纠缠啊……
华如意醒来时皇甫瑄已经不在身侧。她愣愣地摸着微热的被褥,知道他走的时间并不长,看看天色,应该是去上朝了。
最近因为皇帝遇刺,所有朝政都压在皇甫瑄一人的身上,华如意知道他必定很忙,自己在这边只是悠哉地画画,也不好去打扰他。
她的枕边放着一块玉佩和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凭此玉佩,出入随意。
她轻抚着玉佩,心中泛起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