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若非为了她,他不会是现在的妖王!若非为了她,他不会化身凤皇;若非为了她,他不会以身犯险,逆天而行。但,说是为了她,其实也是为自己,所以他不信世上真有无私无畏的人,凤疏桐也只不过是个隐藏极深的伪君子罢了。
这阵子,凤朝皇宫一切风平浪静,似乎又回到最初的时候。
没有任何异端发生,玉真身边也平静如常。七世设再找过她,她只有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凤皇的微末小事,可都是无关痛痒。
看来在凤皇这个宝座上,七世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这反而让她越发不安了起来。但几次想找凤疏桐商量间询,他却总是三言两语淡淡带过,似是不想再让她卷进这件事来。
然而她笆能就自安心?凤朝已注定不是过去平静的王朝,终有一天必会有更大危机到来。她不知这场危机的起因与自已有什么关系,只能衷心祈愿自已不要亲眼目睹这场危机的结局。
七世走进寝宫的时候,眉毛忽地挑了一下,出声问:「为何来见我?」
窗提处一片黑烟化开,一身黑衣的诡异老者出现跪地伏倒,「王,妖界最近有些异动,老奴特来禀告。」
「说。」七世坐在窗前,看着外头渐渐泛红的霞霓。入主凤朝已经好一阵子,他不信没人看出他是假冒的,他只是占据凤鹏举的身体,并没有占据他的灵魂,所以凤鹏举过往的记忆他一概没有。
皇后也好,妃嫔也罢,和他说话对都会露出诧异的表情,奇怪他竞然不记得一些小事,但众人只是奇怪,却没人敢质疑,也没人会想到需要质疑。甚至皇后还以为他是得了什么病才如此健忘,要御医给他准备一些药膳进补。
真是愚蠢的人类。
而在他擅自取代凤鹏举成为凤皇之后,天上那些自以为是的神仙呢?不该也默然下去吧?
他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偏偏原本可以拉拢的凤疏相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让他腹背受敌,不得不防。
如今,妖界难道也敢造反了吗?
他将目光收回,幽寒深邃的灰眸中泛着金色的光芒,绝不属于人类。
老妖看得心中一寒,差点咬到自已的舌头。「王,妖界最近不知从哪传来的流言,说王迟迟不返回是因为触犯了夭规,上夭要将王打入幽冥地府永世不得轮回,不少小妖因此蠢蠢欲动,欲投奔他人。」
七世听得好笑,「这流言如此荒谬,居然还会有人轻信?」
老妖答道:「因为传此流言者,都言之凿凿地说王不敢回妖界,是因妖界有让王畏惧之人即将取而代之。王,您能否先回妖界走一趟,也好让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鼠辈不再煽动作乱?」
他沉吟片刻,「我近日的确不便回去。那些人爱传什么就传什么吧,有想造反之人也由他们去。」他微微冷笑,「这妖界之王的位置,我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老妖心底一股寒气窜遥全身,这句话让他赫然想起二十年前,七世登上妖王宝座的那一刻——
那时因为先王九灵被仙界俘获久矣,群妖无首,群魔乱舞,妖界着实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腥风血雨,而最有能力问鼎妖王宝座的是黑云山的穿山甲和冬龙谷的紫鳞坟,两妖打了十几年都难分高下,最终决定在南牙岛一决胜负。
那一夭,大小众妖都屏息凝神等待两妖争斗的结果,心知这一战之后,妖界就要有了新主人。没想到最终是一只苍鹰从南牙岛上飞出,口中叼着奄奄一息的穿山甲,鹰爪之中紧紧握着紫鳞蚊。
众妖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从空中将两妖一起柳下,硬生生砸到坚实的地面上,两只已经修练千年、无所不能的妖兽就被当场摔死。
妖界雾时震动了,已没妖敢与七世一较高下,个个尊奉他为妖王,虽偶尔有几个质疑他真正能力的老妖企图在暗中加害他,可最终都离奇死掉,七世在妖界的地位因此更是不可动摇。
妖界是四界中唯一不须经过天命加授即可自行其事的领域,即使天界曾多次想将这里约束整肃,却无奈众妖心思诡秘、难以驯服,而历代妖王更是一个比一个难缠,最终才只好做壁上观,只慎重关注妖界动向。
而七世的横空出世对于四界到底是福是祸,无人知晓。
老妖的到来,对七世是个提醒,他身在凤皇宝座疏懒妖界之事已久,却并非他无瑕顾及,而是因为他知道,他真正的敌人会在这里。
如今敌人从他的腹地出手,散播谣言蛊惑妖心,无非是想断他的后路。但他不着急,知道敌人是想逼他出手,而他越坐得安稳,反而越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天已暗,寝宫门外有女子们说话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皇后与一众妃嫔笑着来到宫殿门口。
皇后探头张望道:「陛下在忙吗?臣妾等能否与陛下说件事?」
七世走到门前看着一干女子,除了皇后外,还有素妃和湘妃。这些日子以来,他最烦的就是要应付这么多妃嫔。
凤鹏举原本是个相当风流多情的人,即使众妃嫔对于他的「性情大变」都颇有疑惑,他也懒得按照凤鹏举原来的眸气改变自己,依旧一味冷画相对。
「什么事?」
皇后可是见了不少他的冷脸,虽然不知是为什么,却也不敢得罪他,微笑说:「过几夭是玉真公主的生辰,几位娘娘说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先帝先后在对都会为她过寿,可惜这两年都没有好好庆祝过,所以来问我是否替玉真做寿摆宴,也给宫中添几分喜气?臣妾想公主毕竟是陛下关注的人,总要问过陛下的意……」
「玉真的生辰?」他眉一蹙,是的,人界最喜欢闲来没事找藉口庆祝,生辰也好、过年也罢,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统统可做为热闹的理由。
他本来觉得很无聊,但这次既是给玉真过寿,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她总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足不出户,除了那个讨厌的凤疏相甚至没什么亲近的朋友,真不像是宫中其他聪噪的女人。
「你们看着力吧。」他不想为了这种事多费脑子。
皇后笑着转身对素妃道:「你看,我就说这种事陛下才懒得操心呢,你们偏要来问陛下的意思。既然有了主意,就照你们的意思去力吧,只是千万别让公主本人知道。」
素妃也笑了,「这是当然,说好了要给公主一个惊喜嘛。」
她和湘妃先走一步,皇后停住脚步,望着凤皇,退疑了片刻说;「陛下……公主年妃不小了,再这样在宫中被耽搁下去,我们对她父母也没法交代,我看还是尽早为公主选一位驸马吧?」
七世斜睨她一眼,「皇后一天到晚没事干,就只关注这种事?是她到你跟前求了吗?」
「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为这种事求我?但总不能人家不说,咱们就不提啊。宫中女子过了十八岁就已被人笑话太老了,更何况她都过了二十……」皇后神情古怪地看着他,「陛下……该不会还有纳她为妃的意思吧?」
他似笑非笑地问:「你很怕朕娶她?」
「她……到底也是个不祥之人,自出生后父母就先后而终,这样的女子,臣妾实在不放心她做陛下的女人。」
「可你却要找别的男人来让她「加害」,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七世的蔑视和质疑让皇后脸上挂不住,想反驳几句却又不敢。
她扶着门框,咬着唇说:「陛下……今夜是不是由臣妾侍寝?」
「你若是喜欢这寝宫里的床,躺一躺也无妨。」他忽然走出殿门。
皇后讶异地问道:「陛下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皇宫既然是朕的,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七世的回答带着几分孩子似的任性,语调一贯的幽冷,让皇后笑都笑不出来。
他有好多天没见到玉真了。
也许说「没见到」并不准确,每夜他都会到她的玉真宫殿门口巡视一圈,妖灵几度飞进宫墙到她身边,只是都没有现身和她说过话。
那个关于「七世」的故事,他讲到一半戛然而止并非故意卖关子,而是后面的发展太牵吐痛他的心,让他实在不愿说下去。而讲运过往时,她如一个陌生人般毫无反应地听着,更让他不能容忍。
曾经他以为即使她忘了过去的一切,他都无所谓,他想要的不过是她这世的手安、问贵给予她上一世不公平命运的罪人,但,如果一切都只是他的记忆而不是她的,那他现在的所有努才又有什么用?
七世站在宫殿门口,化身小禅的树妖连忙迎过来,「陛下要进来坐吗?」
他心念一动,迈步就走了进去,很想知道她今夜在做什么?
这寝宫里其实无须灯火,因为宫女就那么几个,院内的几盏灯笼已足够照明。而对于自幼生活在黑暗中的地来说,烛火同样毫无意义,但他发现她总要在面前放一盏烛台,不知是因为喜欢烛火带来的热度,还是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今夜她在面前摆了几枚铜钱,她一把撒出去,又摸素着一枚枚捡回来,每一枚都摸得很仔细,仿佛那上面有多艰深的文字让她困惑。
「你在做什么?」他疑惑的问。
玉真叹口气,将铜钱按在桌上,「我刚刚还在想,你也该现身一次了。」
「为什么?」他站在桌边看着她手指按住的那枚铜钱—一枚字面朝上,另外两枚是花纹朝上。
「因为……你还欠我半个故事。」
明明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七世却觉得她的目光好像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心中一紧,他拒绝得快速而干脆,「那个故事先算了吧,今天换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了。」
「我来讲?」玉真苦笑这;「我有什么可讲的?我从小到大的事,你应该已经从别人身上听到过了。我从未离开过这座皇宫,所以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事能讲给你听。」
「光这宫里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就足以让你讲上几天几夜了。」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听什么故事,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而已。这真是无言的尴尬,他认识她那么久了,如今竞会不知道和她说什么。所有他记得的话题,她都不记得,甚至月下她梳理着他翅胯上的羽毛、为他讲天宫中种种奇闻异事的过去,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记忆罢了。
见她露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他说:「看来你和我一样不关心其他人的事情,那就和我讲讲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占卜。」玉真回道,「是一种古老的卜卦之术,涵王教我的。」
「凤琉相?」他很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撤了橄嘴,「他能教会别人什么?他自己都不过是个……」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低头看着那些铜钱,「这铜钱上说了什么?」
「多吉少。」这四个字在这黑夜中由她优美的唇吐出,听得人心惊。
「你要占卜的对象是谁?」
玉真淡淡地笑,「我自己。」
七世眉头一皱,用手将那三枚铜钱收到自己掌中。「凤疏相教的占卜之术果然无用,他只知道奉夭命行事,和他粗先一样愚忠。可难道夭命就是对的?尚未发生的事,凭什么摆出一副早已洞察的样子给世人看?若真能未卜先知一切苦厄,以他们那份自以为是的慈悲之心,怎么不拯救天下苍生,反而任由杀戮、掠夺、偷盗、奸浮、诈骗、贪污等丑陋之事任行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