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所以他恨!他恨天、恨地!恨这不公平的一切!

缓缓抚上他半毁脸庞,带着一抹冷笑,指甲缓慢地由左脸撕抓而下,扯裂了那刚结痂、尚未痊愈的伤口。

血,由他左脸缓缓淌下,染红了黑丝衫下那件白色单衣。

「够了!皇玦!」亦钰沉声低喝,冲上前去阻止他自戕的举动,「你想害死自己吗?!」他脸上烧伤还未愈合,现下他的举动,只是将自己更推向深渊罢了。

「滚开。」他不闪也不避,只是用他那双冰冷黑眸无声地警告着亦钰。

他不愿再见到这些他熟悉的人,那只会不断提醒他,他皇玦活在这个世上有多可悲。

「你真的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一辈子当个只能躲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活死人?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订个面具,将你的脸给蒙起来算了?!」

「滚、开。」他握起拳头,克制着自己爆怒的情绪,他不需要听他在这里义正辞严的教训他。

「我告诉你,没有人会可怜你的,皇玦,像你这样躲在角落里自暴自弃的孬种,是没人会同情你的。」

亦钰直接掀开他心中最不愿去面对的疮疤,剧烈的疼痛倏地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心猛然一悸,逼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住口!全都给我滚出去!」像头被激怒的猛狮,皇玦见物就砸,那因狂怒而扭曲的模样,让他半边的残脸更显狰狞。

他双目火红,双手鲜血淋漓,外头飘进的白雪花儿,一沾上他的衣袍,便瞬间染成了鲜红。

他懂什么,他到底懂什么?!

受伤的不是他!毁面的不是他!这该死承受一切痛苦压力的都不是他!他凭什么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教训他?凭什么!

「别……」见皇玦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冒出血来,木总管焦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赶忙上前向亦钰哀求,「亦少爷,算我求求您,您就别再刺激少主了,少主身上的伤还没好啊!」

冷眸扫过那苦苦哀求的木总管,亦钰冷哼一声,又是一连串嘲讽的语句。

「你就一辈子躲在壳里当只缩头乌龟吧!明知道自己救了人,该为挽救一条性命而高兴,如今却像个只知自怨自艾的懦夫,或许当初,你就该眼睁睁看着那孩儿葬身在火场里,不该冒险去救他!」

他实在看不惯他这种消极、逃避的态度,全然不是以往那个自傲的皇玦了。

「你说的对……」蓦地,皇玦由口中冒出这句,「我是不该救他的……」

「什么?」

皇玦只是用那双褪去温度的寒眸漠然的瞅视着亦钰,这副平静的模样与之前他的暴怒相差甚远,让人弄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早知道救人的结果会是如此,我宁愿我从来就没有救过他。」他面无表情的说着,「如果早知道救了他,换来的却是自个儿的面貌残毁,说什么,我都会站得远远的,看着他被烧死在那场无情大火中。」

他就是无法视若无睹,所以才会赔上自个儿的面貌……

「你……无药可救!」亦钰气结的甩袍离去,身后还跟着那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木总管。

「亦少爷,等一等……您别走啊……」

寒冷的狂风由窗口灌进,吹熄了桌上的烛火,也吹散了他一头黑发,衬显得他半边残毁的脸庞更加阴魅。

地上的变形铜镜反映出他残毁的容貌,这张脸……以后便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从此,他得在众人惊骇的眼光下过活。

「呵……呵……」他悲戚地轻笑出声,摀着额头,踉跄的退了步,然后跌坐在一旁的椅上。

走了!都走了!全都离开他的身边了!

在他看见镜中半面残毁的自己时,他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害怕这张如同鬼魅一般的脸,更没有人愿意靠近。

他完完全全被上天遗弃了!遗弃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独自一个人……

冷冬时节,白雪纷飞,宽敞的街道上零零落落的摆着几摊卖热食的摊子,招呼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路人。

见待了一整早,也没几个客人上门,卖甜热奶的肥大娘便与隔壁卖包子的黄大娘聊起天来了——

「喂,你听说了没?」肥大娘由大锅中舀了碗热奶,递给刚上门的一名男客,笑意吟吟地向来人收取两文钱,放进自己腰间的荷袋里。

「听说了什么?」另一名黄大娘不解的随口搭问道,掀起干布,又吆喝起街上走过的路人,「来哦!好吃的包子!」

她这一呼,嘴里、鼻间全呼出了白白的烟雾,她不禁在心里嘀咕,这冷天时节出来做生意,还真不是普通人干的。

「哎,不就是皇府少主的那件事吗,闹得满城风雨呢,你可别说你不清楚。」肥大娘,故作惊讶状地瞟了她一眼,好象讶异于她对消息之不灵通。

「皇府少主?」黄大娘暗暗撇了撇嘴,在心里恶骂这肥婆,然后笑开了一张脸,捱近肥大娘探问,「我可没听人说过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奇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对这雄霸北方的皇家。

话说这皇家,传奇的事儿可多着呢!

最先皇家以航海通运贩卖珍贵药材为生,又接连短短数年内,在北方开了数十家客栈、酒楼,以及布行,成了北方霸主,而能与他皇府相抗衡的,也只有那在南方专门以陆运通贩的亦家了。

没有人知道皇府崛起之缘由,更没有人知道皇府之所以成功的秘密,只知道目前主持皇府的人是他们的少主——皇玦,其余的,一概不知。

现在,难得有机会能窥得皇府神秘的面貌,也难怪她会如此好奇了。

「哎呦呦!你真的不知道啊!」肥大娘呵笑地轻拍了下黄大娘的手背,小心的左右瞟了一眼,确定无人窃听之下,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开口。

「听说,皇府少主被火烧伤毁了容,变成了鬼呢!」肥大娘得意洋洋的炫耀着她由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这种小道消息,她肥大娘可是灵通的很,想知道什么,问她准没错。

「鬼?!」黄大娘闻言惊讶地尖叫出声,见摊子上的客人全将目光转调至她们的方向来,她尴尬的干笑几声,随即又压低嗓音,手肘顶了顶肥大娘的粗腰,小声的问道:「他死啦?」

「他没死,不过也跟死人差不多了。」肥大娘翻了翻白眼,「你想,一个模样变得像鬼的人,跟死人有什么差别!」

「天呐!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好奇心一来,就连城墙也挡不住,她们压根没注意到,有一双黑亮的灵活大眼,正悄悄的听着他们的谈话。

奇怪?她们在说些什么啊?有人的模样长得像鬼吗?

捧着盛满香甜可口熟奶的小碗,月芽儿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她好奇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她们的对话。

她可从没见过有人的模样长得像鬼,就连她在山上时也没见过呢!

小口咽下温热滑口的甜奶,香甜的液体一滑下肚,总算暖和了她因连日赶路,而快冻僵的身子。

自从阿爹抱着阿娘一起消失在那场大雪中,她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听常在雪山上狩猎的阿叔说,他最后一次见着阿爹,是在满天的风雪中,他因为追着一只狐狸,而到了最北边的雪山里头,他远远的看见她阿爹抱着阿娘笑了,说他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他们总算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阿爹跟阿娘了。

后来,她被隔壁一名好心的老爹收养,直到最近她刚满十六岁,待她如亲生女儿的老爹却突然过世了。

他在临死之前告诉她,其实,她还有个姑姑,住在遥远的京城里头,在他收养她之前,她姑姑便不只一次地表示想带她回京城里去,却怕她会过于想念她的爹娘,这才作罢,让她待在这里。

如今,因他患病不久于人世,于是,他曾瞒着她写了封信给她远在京城里的姑姑,告诉她的姑姑,他将会要她去京城里找她,希望她能好好地照顾这个从小便失去爹娘的女娃儿。

然后,老爹死了,她与邻居的捕猎大叔合葬了老爹之后,便拿着老爹仅留给她的几两银子上路,准备到京城里去找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姑姑。

可惜,路还没走到一半,她的盘缠倒是快用光了。

她想,她是不是该先停留在这城里找份工作,等赚足了盘缠再继续上路?

当她还未决定该怎么做才好时,肥大娘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还不就是三个月前,城里的那场大火……」肥大娘撇撇嘴,使劲掀开木盖,举起杓子将凝结的甜奶给舀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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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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