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托萨儿的福,姨娘此行身心均安,遗憾的是无法赶回来参加萨儿大婚……”定国夫人注视着格萨王身边的红萼。
“红萼向姨娘问安。”红萼欠身一福。
“啧……你们瞧瞧,王后模样儿长得真美,美得像仙女下凡似的。”定国夫人拉着红萼的手好生端详,满意得不得了地大声告诉一旁的奴仆们。
“姨娘您过奖了。”红萼脸还微红。
“我说萨儿,你呀,准是上辈子烧一世好香,才娶得到她……”接下来,定国夫人叽哩哇啦连珠炮似地用亚希耳语说了一长串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引得格萨王哈哈大笑;接着格萨王和定国夫人的眼睛直盯着她平坦的小腹,害红萼粉脸红赤赤,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才好。
“瞧我一高兴竟忘了请两位入厅。请!快请进。”定国夫人笑着转身,走在前面。
“你想不想知道姨娘刚才说了些什么?”格萨王刻意放慢脚步,凑唇至她耳畔。
“想。”他的呼吸吹进红萼的耳膜,感觉麻麻痒痒的。
“姨娘说,我俩郎才女貌,将来生育出来的娃儿一定很漂亮,叫孤要多加努力,她老人家迫不及待想抱小孙子。”他闷声笑了下。
“您……臣妾不理您了。”红萼脸蛋腾红,佯嗔地跺脚白他一眼,加快脚步追上定国夫人,撇下开怀大笑的格萨王。
格萨王、红萼、定国夫人三人围着一张圆桌,一边品茗一边聆听定国夫人讲述这次赴天竺朝圣,沿途的所见所闻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大厅方向走来,格萨王心知有异,肃然起身。
“属下叩见王、王后、定国夫人。“来者是黑斯廷,他恭敬地一一施礼。
“免礼。”格萨王一摆手,劈头直问:
“看你行色匆匆,似有重大军情?”
“是。属下确有重大军事急着上奏……”黑斯廷先看看红萼再看看定国夫人,欲言又止。
“你随孤往偏厅。”格萨王会意地带着黑斯廷走向偏厅。
“……”红萼娇艳如花的脸孔浮上忧色,不由自主地频频回望紧邻的偏厅,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却无法听清楚内容。定国夫人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安慰她:
“别担心,就算天垮下来,有萨儿顶着。”
“嗯。”红萼感激地看定国夫人一眼,不发一语,持续等待……约莫过了半柱香,格萨王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他语气稀松平常地表示:
“以安思巴为首的叛军夺取冲赛城,情势紧急,孤要即刻亲自率兵前去扫平叛逆。”
“王的意思是……战争?”一想到又有战乱,红萼慌骇的眸子泄露心中最深处的惊恐。
“战争?不,局势没你说的那般严重。”格萨王一派轻松口吻,回头告诉定国夫人:
“姨娘,天色已暗,山路难行,不知今晚是否方便让红萼在此暂住一宿?”
“方便,当然方便。我这就去安排厢房。”姨娘很识趣地带领奴仆们退了出去,好让小两口说话。
“王,诚如您所言,外头天色已暗,山路难行,您不能等天亮再走吗?”离别在即,红萼心底涌现一股庞大的失落感。
“如果可以,孤千百个愿意留下来陪着你。可,真的不行。”
“王……”
“红萼,安思巴生性残暴,手下又尽是一些亡命之徒,如今夺取冲赛城,安思巴必然会纵容手下大肆搜刮掠夺百姓的财物,甚至强占民女,孤若能早半个时辰抵达,一举击溃安思巴,城里的百姓就能早半个时辰摆脱安思巴一干人的欺压凌虐。不过,孤答应你,一定会尽速回到你身边,因为……”格萨王顿住话,低眸凝睇她诱人的樱唇。
“因为什么?”
“因为,孤急着想继续刚才在路上那未竟的一吻。”格萨王的目光斜勾着她。
“您……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说这个。”她的双颊火烧般地烫了起来。
“哈……好好好,孤不说这个。”格萨王敛住朗笑,正色叮咛着:
“红萼,黑斯廷等人已在门外等孤准备启程,孤不在的时候,你要多保重。”
“臣妾知道,也请您自己要多加小心。”忽然,红萼语音哽咽,泪水盈睫,心中满满的不舍全表露在脸上。
“红萼。”格萨王的大掌猛地攫住她肩胛,铜铸般的十指掐入她的臂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俯首拿宽阔的额头亲匿地摩挲她光滑的额头……
半晌,才恋恋不舍地轻吸了下她的瑰颊,掉头大步离去。
格萨王没一步一回头再多看她一眼,状似走得决绝,其实他深怕要是再多看她一眼,他会移不开脚步;可,他乃一国之君,就该情爱放两边,百姓摆中间。
“……”红萼心里空落落乱糟糟,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时候,抑不住的泪水扑簌簌滑落。
“王后。”定国夫人悄悄走进来。
“姨娘!”红萼哭趴在定国夫人的肩上,泪如泉涌。
“别哭。”定国夫人轻抚她的背,安慰着。
“请王后放心,我的萨儿智勇双全,不像安思巴有勇无谋。除此之外,萨儿旗下后粗将悍,而安思巴所带领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更何况安思巴曾是萨儿的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姨娘的意思是……王曾和安思巴交手过?”红萼泪盈于睫,情急地打断定国夫人的话。
“没错。”定国夫人面露骄色,说道:
“我听黑斯廷提及过,当时吃了败伏的安思巴被五花大绑押至萨儿座前,噗通一声双膝齐齐跪地,枭雄之色茫然无存,一味地磕头哀求,求萨儿看在两人是堂兄弟的情分上,饶他一命。”
“哧!王和安思巴是堂兄弟?!”红萼错愕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是啊!王是堂弟,安思巴是堂兄。”定国夫人先说明两人的长幼顺序,再接续刚才被打断的话。
“被生擒活捉的安思巴当着众人面前对天发誓,只要萨儿饶他不死,他一定洗心革面,绝不再到处招兵买马与朝廷对抗。一向重情念旧的萨儿见安思巴表现出一副真心想悔改的样子,一时心软,遂网开一面,下令将本应问斩的安思巴打入死牢终身监禁。本以为安思巴关在死牢里已与外界隔绝,未料安思巴死性不改,买通狱卒和他的党羽里应外合,制造一场混乱,让安思巴趁乱逃了出去,从此销声匿迹了好一阵子,直到这次夺取冲赛城。”
“从姨娘的谈话中,不难听出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那,王为何不派黑斯廷去讨伐安思巴,非得亲自出马不可?又,安思巴明知自己的举动与以卵击石无异,为何仍一意孤行?”
“萨儿之所以亲征,那是因为萨儿认为这是他和安思巴之间的恩怨,就该由他亲自出面解决;至于安思巴为人狂悖,在见不得萨儿稳坐王位的偏执心态作祟下,就算知道自己无力可回天,也要时不时出来扰乱百姓的安宁,促使百姓把满腹怒火统统怪罪在朝廷缉捕不力,进而使百姓对萨儿的治国能力产生不满与质疑。”
“原来如此。”定国夫人这一番话,使得红萼深深打结的眉头舒展开来,当她抬眼望着定国夫人时,老觉得有些面善,忍不住好奇问道:
“姨娘,我觉得您有几分眼熟,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王后好记性,我们的确曾经见过面,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难道……萨儿不曾对你提及过?”
“提及什么?”
“提及他曾在长安城住过六年。”
“真的?!怪不得王说得一口流畅的汉语。”
“唉!萨儿这孩子不管什么事都一古脑儿藏在心底。”定国夫人一副拿人没辙的笑着摇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求姨娘告诉我。”
“好好好!今晚姨娘就把萨儿心中的秘密全抖出来。”
“嗯。”红萼暂且搁下对格萨王的挂念,一脸感兴趣的望着定国夫人。定国夫人缓步走到窗前,目光飘向远方,落在庭园里的一棵苍劲老树上,整个人陷入回忆中,忆及:
“萨儿是亚德王与琵雅王后的独生子,而我是陪着琵雅王后嫁入宫里的远房表妹……”定国夫人咽了咽口水,往下续说:
“亚德王与琵雅王后成亲后,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恩爱日子,可惜……唉!”定国夫人沉重地喟叹了声。
“怎么了?”
“琵雅王后生产时血流不止,御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可怜的琵雅王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看了她的儿子一眼,就撒手人寰。”
“天啊!”红萼掩颊发出一声惊呼。
“琵雅王后的死,令深爱她的亚德王伤心欲绝,竟丧失理智地把这个不幸全怪罪在才出生不久的无辜儿子身上。他认为是这个不祥的儿子害死自己的娘亲。”定国夫人喉咙一紧,眼眶泛红。
“这……虽然我很同情亚德王的丧妻之痛,但他怎么可以把这份痛苦迁怒在王身上,骂王不祥还硬扣上害死娘亲的莫须有罪名?这不仅对王有失公允,更是无稽得可笑。”红萼忿忿不平地为格萨王抱屈。
“不瞒你说,我也曾甘冒触怒亚德王,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危险,不惜挺身而出向亚德王提出和你一样见解的说词,无奈亚德王连一句都听不进去,还下令罚我掌嘴五十下。”定国夫人语幽幽:
“在成长过程中,亚德王对萨儿冷漠到近乎无情,不曾抱他不曾对他笑,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只因为每当亚德王见到萨儿时,就会不由自主勾地琵雅王后的思念。”
“可怜的王。“格萨王儿时的遭遇,对从小被呵护在手掌心的红萼简直恶梦一场。
“虽说亚德王刻意冷落萨儿,偏偏对萨儿的管教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不仅如此,还动不动就剥夺萨儿所喜欢的东西。我记得有一只浑身毛茸茸、名叫【毛球】的小獒犬,萨儿很喜欢它,常常趴在地上逗着它玩,毛球也总是摇着尾巴,跟前跟后黏在萨儿的身边团团转。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亚德王耳里,亚德王听了,马上派人把毛球送出宫。萨儿虽然满心不舍,也只是噙住满眶的泪,拚命咬着下唇,不敢哭出来,看得我好心疼。唉!我想,亚德王这么做是在报复,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执拗地认定萨儿就是害死琵雅王后的凶手,偏激地认为萨儿的出生导致他失去今生的最爱,所以他也绝不容许萨儿拥有喜欢的东西。”定国夫人举袖按了按泪湿的眼角,继而续说:
“当萨儿十岁那年,亚德王命令我带着萨儿前往长安城当一名遣唐生,就近学习汉族文化。”
“呃……据我所知,像波斯、大月氏、高丽、扶桑等国,也经常派生员到长安学习。”红萼接腔。
话说,大唐文物丰物,国威鼎盛,西域及沿海一带的邻近国家都争相派出生员跨海到长安学习汉族文化、军政田赋、丝帛商旅、渠道灌溉……等等,蔚为风潮。
“没错!各国的确竞相派出生员至长安学习。所以,至今我还是宁可相信亚德王对萨儿怀有这份期许,而不是把萨儿送到八千里外,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唉!孰料这一别,萨儿竟连他父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定国夫人不胜希歔。
“您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