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不是的……”桑玛吓得狂摇手,为自己提出辩解:“桑玛是衔王妃之命,才将蛇带进宫。”
啪!赤珠狠掴桑玛一记耳光。
“蛇是你带进宫的,也是你亲手装进黑皮囊放进马鞍袋内,这时候你想撇清,不嫌太迟了点?”赤珠眸光一闪,露出盈盈浅笑,软硬兼施:
“王后坠崖必死无疑,而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因此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真想将石沉大海,不是吗?话说回来,你若敢对外吐露一字半句出卖我,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作伴,黄泉路上才不孤单,你听清楚了吗?”
“王妃,请放心,桑玛一定守口如瓶。”桑玛信誓旦旦地捣着被掴红的热辣左脸颊……唉!自己奉命行事,巧妙地将蛇藏在满是花苗的竹篓夹层带进宫,如今却变成谋害王后的共犯。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好啦!没事了,你陪我一块儿去崖边妆模作样开心一下,免得教人起疑。”
“是。”
“莫统领!搜救状况如何?”接获红萼坠崖的消息,急得油煎火烧的格萨王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路,算算已有两天未曾阖眼,总算赶至出事的崖顶,他跳下马背,劈头就问。
“回禀王,微臣派出近五百名卫士攀岩垂降至山谷展开搜寻,至今只找到跌得粉身碎骨的马尸,以及散落一地的珠钗玉簪,尚未寻获王后娘娘的下落。”
“……”格萨王眉头深锁,不发一语……未寻获即意味红萼尚有一线生机。
可,三天两夜过去了,红萼尊贵的娇躯是否承受得住滴水未沾与入夜后山谷刺骨寒风之苦?一想到这里,格萨王的心就宛如刀割般泣血,他深吸了口气,下达旨意:
“莫统领,孤命你再加派人手扩大搜寻,就算把整座深谷翻过来,也要找到王后,孤……”格萨王心头一揪。“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微臣遵旨。”莫统领一退开,打从出事当天就一直守在崖边餐风露宿的小喜儿哭得咽气打哽儿的跪倒在地。
“王!小喜儿该死!都怪小喜儿没侍候好王后娘娘,辜负王所托,呜……要是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小喜儿也不想活了。呜……”
“小喜儿,孤不怪罪你,你快起来。”
“谢王开恩。”小喜儿起身,捞起衣袖揩泪。
“王后……她怎会跑到这里?”格萨王不解地问。
“是赤珠王妃带王后来的。”
“赤珠?”
“嗯。王,您前脚出兵,赤珠王妃后脚就到秾华宫……”
于是,小喜儿将赤珠探访红萼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格萨王听。
“一株开双色花?简直不可思议。”
“就因为此花太不可思议,才会引起王后的好奇心,开口请赤珠王妃务必带他前去一睹为快,熟知赤珠王妃却有些犹豫。”
“赤珠在犹豫些什么?”
“奴婢依稀听到赤珠王妃说,此乃稀世之花,若带着大批随从前往,要是有人将花的所在位置传了出去,万一被人偷偷拔走不就糟了。王后听了,就叫我们统统留在咏花苑,她独自随着赤珠王妃前去即可。谁知到……呜……谁知道王后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呜……”小喜儿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度溃了堤,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此事因赤珠而起,这会儿,怎不见她人影?”
“昨晚赤珠王妃在此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在众人的劝说下暂回咏花苑歇息。”
“等孤上来,再传赤珠前来问话。”
“上来?”小喜儿眨了眨湿汪汪的泪眼。
“孤要亲自下崖去寻找王后的下落。”格萨王注视沿着崖边钉了好几排入地有几尺深的木椿,没跟木椿上头,牢牢绑着一条约莫三指款的粗麻绳,绳索的另一端垂落崖底,供搜索人员攀爬使用。格萨王别过脸,指示站在身边等候差遣的副统领:
“把水囊、信号管等拿给孤。”
“王要下崖?这……这万万使不得。”副统领一怔,连忙开口劝阻。
“为何使不得?”
“王乃一国之君,不可轻易涉险。”
“孤是一国之君,亦是人夫,孤的王后至今生死未卜,孤与其在崖顶来回踱步干着急,倒不如付诸行动下到崖底,参与搜索来得踏实。”
“王……”
“孤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格萨王一脸无商量余地的坚定神情。
“是。”副统领不敢再多说,双手递上干粮、水囊和一支信号管,说道:“王若是找到王后,只要撕开这支信号管底端的红纸,燃了捻儿,往空中抛掷,就会冒出七彩烟雾,微臣等即可测出方位,尽速前往支援。”
“嗯。”格萨王点点头,面朝上背向崖,握着绳索一步一步往崖下垂降……
“呼!好险。”
当格萨王纵身往一块突出的崖石跳过去,早已有些松动的崖石禁不住他这一跃,哗地一声巨响,整块崖石书案件崩塌下陷,扬起漫天黄沙,大小石块滚啊滚的滚落谷底。
格萨王眼明手快,使足腰力将绳索大幅摆荡到另一块长满青苔的陡峭崖石,有惊无险逃过一劫。格萨王捏了把冷汗,仰头估计自己约莫垂降了五十来丈,他感到口渴想喝水,刚好望见脚下不到三尺处有一棵葱嶙峋崖壁横空生长的巨大古松,主干粗韧,桠杈纠虬。
格萨王旋即利落垂降至古松,顶着成阴的松针靠坐在枝干上,取下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咕噜咕噜’灌一口时,依稀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
“水,我要……喝……水。”
“谁?是谁在说话?”格萨王惊觉地打直腰杆四下查看,但周遭别说是人,连一只飞鸟也没有,他摇头哂笑:
“孤该不会大白天撞鬼了?”格萨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喝一口水,才将塞子填上囊口,攀着枝干起身,准备继续往下垂降时,那声音又传来:
“水……水……”
“这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天啊!是红萼!”格萨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寸一寸仔细地在崖石上搜索……
终于有了发现。他发现在古松盘根错节的树根旁边有一个凹陷的崖穴,上头被碗口粗的藤蔓缠遮住,若不定睛瞧仔细,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格萨王不假思索沿着树干爬呀爬的爬到隐微的穴口,他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原本是老鹰用来圣诞孵雏鹰后所遗弃的巢穴,他往穴里看过去,果然看见红萼蜷曲成团,瑟缩在角落。
“红萼!”格萨王神情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水……”
“好,好!孤喂你喝水。”格萨王温柔地一手托住红萼的后颈脖,一手解下腰间的水囊,凑近她干裂的唇。
“咳!咳!”浑浑噩噩的红萼一沾到水,咕噜咕噜猛喝,一时喝太急,呛咳了几声。
“别急,慢慢喝。”格萨王拍着她的背,为她顺顺气。
“喔。”她顺从地慢慢喝了好几口,这才乏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红萼,红萼……”格萨王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如此害怕,怕气若游丝的红萼会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吓得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频频呼唤:
“红萼,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孤……哪怕、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眼,求求你快点醒过来。”
“王……臣妾……终于等……到您了。”许是受到他发乎肺腑的真情召唤,半昏迷的红萼眼无力地睁开,伸出冰凉的小手,出没格萨王疲惫焦虑的瘦削脸颊。
“红萼,振作一点,你还记不记得孤曾说过要带着你一块去打猎?”格萨王挑在这个时候重提承诺,无非希望增强她活下去的意志。
“……”她两眼汪满了眼,虚弱到连说话力气都没有。
“孤不准你离开孤,听见没有?”格萨王拿手指耙梳她那一头野草般四下怒张的乱发。
“……”红萼眸光涣散地凝睇眼前这张深邃似雕刻出来的英俊脸庞。咦!奇怪?格萨王的脸怎会不断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的魂魄正从她的躯壳剥离……她好冷、好饿、好累,直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不!不可以!千万不可以闭上眼睛,红萼……”唯恐她闭上双眼就此一睡不起的格萨王一面凑近她的耳畔焦急呼唤,一面不停地轻轻拍打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冰冷脸颊;她似乎无所感,一动也不动。
格萨王见状,简直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马上又得面临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残酷打击。
长久以来,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面对死亡的威胁,令他不禁悲从中来,啐道:
“去他的王!去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接着,两条钢臂紧紧环抱着红萼,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别……哭。”垂死的红萼迷迷离离晃晃悠悠一瞪开眸。
“太好了!你总算睁开眼,醒过来了!”格萨王随手抹去脸上狼藉的泪痕,惊喜地捉住她的手。
“……”
“红萼!求你撑着点,孤这就找人来救你。”格萨王扶她靠着洞壁,快步走到洞口,拆掉信号管的红纸,晃着火折子燃了捻儿往上抛,霎时七彩烟雾划破天际;接下来,他用力扯下一大块袍角,绑在古松枝干上作为记号,好让卫士们垂降时可轻易看见,继而找到洞穴。
“吓!蛇!不、不要!”红萼的眼睑不安稳地颤了颤,惊恐地挥舞着双手大叫,骨碌坐起。
“红萼!”伏在桌案批阅奏章的格萨王听到红萼的叫声,立刻掷笔起身,奔过去拥她入怀。
“有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的蛇缠绕在臣妾的脖子和手脚,昂首吐信,好可怕、好可怕……”她埋进他胸膛,不住发抖。
“别怕,你只是作了个恶梦罢了。”格萨王将下颚靠着她头顶,安抚着:“你准是因为马儿无故发狂坠崖,令你身心受到极大的惊吓,才会睡不安稳作恶梦。”
“马儿无故发狂?”她怔了个楞。
“没错,小喜儿是这么向孤转述赤珠的说词,不过从你的反应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心狠手辣的赤珠,以为单凭‘马儿无故发狂’这六个字就可以把谋害臣妾的犯行掩饰过去?”差点死得不明不白的红萼悻悻然驳斥。
“谋害?你是说……”格萨王眼神倏沉。
“赤珠捏造一株开双色的奇花,诱使一时不察的臣妾傻乎乎踏入她所设下的死亡陷阱。”红萼心口空凉:
“当臣妾骑着马随着赤珠前往崖顶的山坡上,赤珠突然叫住臣妾,从马鞍袋内摸出预藏的一袋蛇,迎面扔到臣妾身上,臣妾惊慌失措,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用力挥,以致惊吓到马儿,马儿才会没命地往崖顶狂奔,不幸坠崖。”
“赤珠意图谋害你?!”格萨王吃惊之余,当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你获救的消息一传开,宫里上上下下莫不为你额手称庆,庆幸你福大命大,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时,赤珠却带着桑玛悄悄出宫。原来赤珠担心你一旦清醒,将东窗事发,所以畏罪潜逃?”
“逃?逃去哪里?逃回阿扎国吗?”
“不,赤珠心里被谁都清楚,自己若逃回阿扎国,只会徒增她父王的困扰,到时候赛廓单于若顾及亲情,势必与孤交恶;若顾及两国邦谊,就得罔顾亲情交出赤珠,因此,孤推测赤珠应该不会逃回阿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