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为了早点一睹到底是何方神圣把他的宝贝女儿给比下去，时间才六点半，王松荣就已经迫不及待拉着孙进义等在餐厅里。

「哼！什么女孩呀，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现在都几点了！竟然让两个长辈等她一个人，像什么话！」明明是自己早到，王松荣却吹毛求疵地碎碎念着。

「如果不是什么好女孩，我们不用跟她客气，马上走人！」孙进义也很不高兴地说道，轮廓深刻的五官此时全皱在一起。

从来没听过儿子跟右萱以外的女人有来往，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论及婚嫁的女朋友？怎么想都觉得这女人肯定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方法迷惑仲均。

「就算她不坏，我们也要把她赶走！你忘了右萱吗？你儿子娶别人，那我女儿怎么办？」王松荣怒道。

「好好好，你别气，放心，我不会让右萱委屈的。」孙进义对老友保证道：「仲均向来最乖，一定会听话的。」

六点五十分，孙仲均和童思洁终于相偕进入餐厅，一进门，王松荣和孙进义的目光就紧紧锁在童思洁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是个不起眼的路人甲嘛！王松荣为女儿感到不值。她哪一点比得上右萱啊！

这是哪家的千金？长得清秀，气质也还不错嘛。孙进义倒还满欣赏她，要不是气呼呼的老友就坐在旁边，他还满想和她聊聊天，多了解她一些。

「你在点什么头？同仇敌忾你懂不懂！」王松荣气得瞪了老友一眼。

「好好，我懂我懂。」孙进义连忙板起脸来。

「呃……」离他们愈近，童思洁愈是明显地感受到他们的敌意。「我觉得他们两位不像你说的『猫』耶……」她忍不住低声对孙仲均说。

「哈哈，是不像。」眼前的两个长辈全都恶狠狠地盯着童思洁，但她却没有因此而逃走，真是勇气可嘉。

「记得饭局结束后，帮我买几罐补土，我觉得身上已经被他们瞪出好几个洞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仲均的父亲和叔叔有多么反对他的「女朋友」了。

「还能开玩笑，妳真厉害。」孙仲均好佩服她。

「才不是……」童思洁摇头。她一点都不厉害，但如果不自嘲一下，她怕自己走不到餐桌旁。

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他们已经来到餐桌旁了。

「爸，王叔叔，这是我的女朋友，姓童，名字是思洁。思洁，这是我爸，还有王叔叔。」孙仲均替他们互相介绍。

「伯父，叔叔。」童思洁很有礼貌地招呼道。

孙仲均的父亲高壮、五官轮廓很深，可能因为是个药商，所以特别注意身体，把气色调理得非常红润。而一脸黝黑的王松荣，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不怒自威，如果心脏不够强的，被他一瞪，肯定昏倒。

「妳就是仲均的女朋友？」孙进义紧盯着她，严厉地问道。

其实近看后，阅人无数的孙进义觉得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应该没什么心机，只可惜，她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第三者。

而且他更担心，根本就是孙仲均不想结婚，所以随便找这个女孩来搪塞他们二老，所以今天他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是。」童思洁点头。

「交往多久了？」孙进义探问道。

「半年了。」孙仲均知道父亲意欲何为，连忙抢着回答，但马上得到两个白眼。

「我在问她，不是问你。」孙进义瞪他，然后又问：「为什么跟我儿子在一起？」

「嗯……」童思洁想了想，微笑答道：「仲均他聪明、有才华、善良、热心助人……所以很快就吸引了我……」她转头看向孙仲均，目光深情，简直就像在告白。

彷佛接收到她的情意，孙仲均的心鼓动着，忍不住想当真。

「我看是为了他们家的钱吧！」王松荣语气非常不屑。

「不是的，」童思洁正色。「钱并不能代表一切，也许仲均的经济能力可以给我无忧的生活，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存在让我安心。」

孙进义听了频频点头，但又被王松荣狠狠瞪了一眼，还将他拉到一边──

「喂！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我──」孙进义有些无奈，他压低声音道：「她说得有道理呀！再说，如果他们两个真的两情相悦，又已经论及婚嫁，硬要拆散他们好像很残忍……」

「你怎么一点主见也没有！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你儿子娶别人，那你答应我的事怎么办？我女儿怎么办？」王松荣气极了。「仲均明明很疼惜右萱，右萱也离不开仲均，这样不是早就该结婚了，结果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你不觉得奇怪吗？」

「会不会是他们两个闹别扭，仲均一气之下，找了人冒充女朋友，想气右萱？」

「绝对是这样！」王松荣终于赞同他的话。

「试试他们。」孙进义决定试试他们，他和王松荣回到桌边。

童思洁见两个人脸上那抹怪异的笑容，心中不禁暗叫不妙，她担心地看向孙仲均。

「你们两个，现在在我们面前拥吻，我就相信你们是真的相爱。」孙进义突然语出惊人，孙仲均差点没呛到，他父亲何时变得这么猛了？

「爸，相爱也不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下做这样的事吧。」

听孙仲均这么说，童思洁连忙赞成地猛点头。

开玩笑！和孙仲均接吻，她不当场昏倒、穿帮才怪！

「不这么做，怎么说服我和你王叔？」从来也没听过儿子有要好的女朋友，怎么一提起婚事，「女朋友」就冒出来？他很难相信。

童思洁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懂为什么孙仲均还可以这么镇定。

「等一下！」王松荣又有意见了。「这个办法好像不够好，万一她是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小演员，演个吻戏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啊！」

「也对……」

「好了，别管他们了。」看孙进义又低声开始和王松荣讨论，孙仲均对童思洁一笑，实在拿这两个行为幼稚的长辈没办法。「妳应该也饿了吧？我们先点餐好了。」

「不太好吧……」她担心地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个人。

「快点餐吧，今天我请客喔。」

「当然啊，」童思洁故意开他玩笑。「难不成我付？」

「不错嘛！还有心情开玩笑，表示妳没被他们吓到。」孙仲均欣赏地看着她笑道。

「其实我知道，他们人都不错，就是固执了些。」童思洁用菜单掩住嘴，小声地说道。

「喔？」

「如果真要拆散我们，他们大可命令你和我分手，结果不但没有，还尽玩些小花样，还挺可爱的。」童思洁抿嘴一笑。

「妳的观察力真敏锐。」

「没有啦。」本来只是诚实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下子却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孙仲均唤来服务生为自己和童思洁点餐，还顺便替两个仍在讨论的人点了套餐，并要了壶水果茶。「天气冷，先喝点热的。」

一会儿，孙进义和王松荣似乎讨论出结果了──

「仲均，」孙进义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认为，就算你很爱童小姐，也不应该抛弃右萱。」

这是他们的结论。没办法，他的确是先答应和王松荣结亲家，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阻止儿子自己的选择。

「孙伯父，爱情不应该有先后，而是应该问自己爱的人是谁，怎么可以用『先后』来决定一个人的幸福？」童思洁不服气地说道。

童思洁终于明白孙仲均为什么要找她来冒充了，现在连她都出现了还不能说服这两个人，更何况只是跟他们讲道理，她想，他们两个根本听不进去。

「妳这个狐狸精没资格说话！」王松荣气得猛地站起身，大手一挥，不小心撞翻了身旁服务生手上的热茶，当热茶往孙仲均胸口淋下时，童思洁毫不迟疑地往孙仲均怀中扑去，热烫的茶水全泼在她背上，所有人全都吓住了。

「思洁！」孙仲均连忙替她脱下外套。

「我没事，幸好外套材质够好……真不愧是名牌……」童思洁自己也被吓到了，只好干笑着说些不相干的话。

孙仲均拉着童思洁站起来，他绷着脸非常果断地道：「今天的话题到此结束，我和思洁不可能分手，这就是结论。」

然后，他带着她离开，结束这场闹剧。

孙进义和王松荣面面相觑。经过刚才这一幕，孙进义已经完全相信这个女孩是真心爱着儿子，否则也不会毫不考虑就替儿子挡下热茶。

而王松荣则是一脸抱歉，刚才的意外，他不是有意的。一路看着孙仲均长大，他可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看来，仲均真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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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气的样子好可怕喔。」走出饭店，童思洁望着孙仲均，有些不可思议地道。她还以为他永远不会发脾气呢。

「他们不该那样对妳。」当他看见思洁差点为自己受伤，他的心又急又痛，情绪根本无法控制。

「他们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没看他们内疚的表情，算了啦。」童思洁安抚他。

「可是万一烫伤妳──」

「这点热水伤不到我的，平常被热油溅到我都没事。你看我的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童思洁指着手背上的小伤疤给他看。

「妳好傻，幸好衣服挡着，万一妳受伤，我──」他心疼地抚着她的手。一想到刚才的画面，仍是心有余悸。

「别这样啦，我又没事。只是可惜了这件外套，好贵的。」

孙仲均怜惜又责怪地看着她。「以后不许妳这么傻，如果有危险，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别再这么冲动了。」

「好啦……我不会了嘛。」童思洁赶紧保证道。

看着他自责的眼神，童思洁知道有个人这么在乎她的安全，觉得好感动。

「嗯……我好饿喔。」精神松懈下来后，童思洁才发现自己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今天一整天因为太紧张，她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好，我们去吃饭。」孙仲均牵着她，走向停车场，一路上手再也没放开。

看着彼此交握的手，童思洁忍不住猜想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果他不在乎她，他应该不会这么紧张她，甚至还紧紧拉着她的手！她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希望。

只是今天过后，未来她要用什么理由和他见面？总不能利用送便当的时间，和他短暂地见上一面吧？想到这儿，她又开始发愁。

还没要分开，她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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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这辈子的快乐、幸福全集中在那美丽的三天里了，如今美丽的幻梦一醒，她又再度回归到原点，继续当她的便当小妹。

自从那天晚上分开后，童思洁就再也没见过孙仲均了，就连送便当到他公司，也不曾遇见他，他像不曾存在似地彻底消失，要不是衣柜里挂着那套名贵的衣服，童思洁还真会以为自己只是作了一个美好的梦。

不过，幸好快乐的日子只有三天，否则一旦习惯了他的存在，当失去他时，要她怎么过日子？

「发什么呆！没看到苍蝇在飞吗？」童大同用力敲敲桌子，要女儿清醒。

那天他以为女儿钓到了一个金龟婿，开心得不得了，结果一个星期下来，那个「金龟婿」再也没出现过，一定是女儿把人家吓跑了，真是不中用！气死他了！

「哪来的苍蝇？」

「我说有就有！」童大同瞪她。

以为父亲又在无理取闹，童思洁干脆走开不理他。

「妳看看、妳看看，这副死德行，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爸！」童思洁不敢相信父亲竟然这么说她！

张淑英见父女两人又在斗嘴，连忙提着一袋便当走过去。「思洁，快点送去。」

为了不让母亲难过，童思洁气呼呼地提着便当走出去。

「大同，你怎么可以那样说她呢？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女儿啊。」张淑英也看不过去了，她皱着眉很是不满，但温婉的她这一点点小抗议，童大同根本不放在眼里。

「就是一屋子的女人，才害我股票买什么跌什么，有本事就给我生个儿子来，生女儿只会讨债！」

张淑英看着丈夫，心里很是委屈，她不再说什么，转身进厨房忙。

门外，童思洁听着父亲的咆哮，真的很生气，父亲自己不上进，整天沈迷投机生意，还怪她们母女拖累？如果不是为了母亲的立场，她真的很想带着母亲搬出去住。

她叹了一口气，发动车子，把便当送往孙仲均的公司。

现在，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刻，就是中午用餐时间，只要孙仲均公司有订便当，她就多了一分见到他的希望，虽然每次都失望而回，但这却是唯一能遇见他的方法。

十分钟后，童思洁把车子停好，进入公司，今天十二楼和十六楼都有外送，她动作得快点，否则延迟时间回家，肯定又挨骂。

上了十二楼，签收便当的是里面的助理，童思洁故意在门口晃了好久，直到真的等不到孙仲均的出现，才上十六楼。

十六楼今天是第一次叫便当，幸好办公室格局和十二楼一模一样，省了她不少时间，很快地就找到服务台。

当她正和助理小姐点收便当时，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顿时，她的神经全部绷紧，当下反应是利用便当的高度遮住自己。

天！这声音不是王叔叔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万一让他发现她原来只是个送便当的女孩，不是什么富家千金，那么那天和孙仲均辛苦演的一场戏肯定会穿帮。

「……小姐，签好了，总共多少──」助理小姐叫着发呆的童思洁，本来要付钱，好巧不巧，王松荣走了过来。

「有我的信吗？」

童思洁不敢抬头看，但听这宏亮威严的声音，她更肯定是王松荣没错。

「中午叫便当？哪一家的？」王松荣好奇地翻着便当，低下头时，眼角余光却瞄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转过脸，仔细地盯着童思洁。

是她！绝对没错，原来她只是个便当小妹啊！他得意地笑了。

「原来是妳呀，真是好久不见！」他讥讽地道。

「王叔叔。」既然被发现，童思洁只好鼓起勇气，抬头和他打招呼。

「少攀关系，谁是妳叔叔！」王松荣非常不屑地说。「怎么？那天扮完富家女，今天改送便当了？」

童思洁看着他，脑子还在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说妳是为了仲均的钱才接近他，还死不承认。妳到底用了什么迷药哄得仲均对妳死心塌地？否则凭妳一个低下的女人，仲均怎么可以喜欢妳？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妳是卖便当的？」

「卖便当和您卖烟酒都是正当生意，没什么两样！请您尊重这个行业。」被彻底看不起，童思洁也火了。

「妳竟敢拿我的生意做比较！」王松荣大怒，感觉被侮辱了。

「为什么不能比？没有酒，人还可以活下去，没饭吃，我看你捱得下去吗？」童思洁也不客气。

「妳──」王松荣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没空跟你瞎闹，还有更多人等着我送便当呢！」童思洁又回他一句，而后抬头挺胸地离开。

「爸，她就是仲均哥的女朋友？」远远地，王右萱走来。其实她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了，直到童思洁离开后她才走近。

「妳看她那副没教养的模样，怎么配得上仲均！仲均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才喜欢上她！哼！」王松荣气得拂袖而去，连信也忘了拿。

王右萱看着童思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原来她就是仲均带去冒充的女孩呀！她面容清秀，身材姣好，说起话又有一股热情和冲劲，再加上脑筋灵活，难怪仲均哥会请她冒充「女朋友」。

而且，从来没人敢和父亲顶嘴，她是第一个，她真的好佩服她的勇气。

如果她和仲均哥真是一对，那该有多好。

只是这几天，听都没听过仲均哥提起有关这女孩的一切，难道仲均哥真把那次的冒充当成交易，事情结束后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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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办公大楼，童思洁再也受不了委屈地掉下眼泪。

卖便当的就不是人吗？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真是太可恶了！要不是他是孙仲均的长辈，她一定给他一拳！童思洁愈想愈气。

是不是孙仲均也认为她的职业登不上台面，所以自那天之后，再也不和她连络？童思洁忽然想到这一点。

一定是这样的，没错！说不定，他们有钱人全是一丘之貉。

「……思洁？」在门口下车的孙仲均正好看见她，他开心地快步走向她。

这几天各大医院正在开年度检讨会，身为药商，他必须一一出席，每天都非常忙碌，中午几乎只以三明治充饥。

他每天都非常想见她，但因为不知道她的想法，担心她也许不希望他打扰，所以实在找不出借口和她见面。

再加上他不懂得如何追女孩子，以为谨守分寸就是喜欢她的表现，所以即使思念磨人，他也强忍着不想太急躁而吓着她。

思念的人出现，童思洁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她瞪了他一眼，嘟着嘴发动机车。

「怎么了？」他稍稍收敛笑容，发现她的眼眶湿湿的。

「请和我保持距离，免得我身上的油烟味熏着你。」她赌气道。

「怎么这么说话？妳在气什么？」她今天怎么浑身是刺？

「请让开！」刚才受的委屈和后来的胡思乱想，让她实在给不了他好脸色。

也好啦！今天就让美梦彻底清醒，不要再对他抱着希望了。

孙仲均不让，想弄清楚原由，可是童思洁却忽然退后，然后迅速骑车离开。

难道她还气他那天让她受了委屈吗？孙仲均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他心急地想要追上去道歉，可是待会儿还要到一家医院开会，他只是回来拿资料，时间耽搁不得。

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虽然心急，但也只能等晚上再登门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