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觉得自己在飘,飘在一个全然的黑暗之中,隐约之间他听到了一点声音,好似遥远又好近—
「妳救了他,到时若世伯知道……」
「他不会知道!」轻柔的声音带了一丝坚持,「我们不救他,他就死定了!」
他吃力的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一个粉妆玉琢的仙女,美得就如同他最爱的芙蓉花。
他死了吗?原来死亡的世界里竟有如此佳人。
「我死了,是不是?」
听到他的问话,小仙女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没遇上我是死定了,不过你运气好,我救了你。」
他没死矛盾的感觉顿时充斥心中,他若没死,到底该哭该笑?
他贵为亲王的爹因病而终,亲娘为了让他避开皇族亲戚嘲讽他们孤儿寡母,便带他返乡省亲,不料途中遇恶徒,他娘为了保他周全,惨死刀下,而他听从娘亲临终前最后留下的一句话—跑,所以他头也不回的跑。
跑到没力气了,他的肚子好饿,最后晕倒路边,原以为自己此次该是在劫难逃,没想到他不但没死,还被一个笑容美得像仙女的女子所救。
「其实妳不该救我的……」
仙女脸上的笑容没了,「再说一次!」
原来仙女也会生气朱天煜微敛下眼睑,「我是个不祥之人,本不该存在天地之间,妳不该救我的。」
「管大哥,」仙女翻个白眼,满心的不以为然,「我猜他八成撞坏脑子了,明明就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硬说自个儿不祥?」
「妳别管人家那么多,妳先让开!」
朱天煜看着一旁高瘦的男人伸出手将仙女给推到一旁,那动作使他不悦地眉头微皱。
管尔奕有礼的对朱天煜微点了下头,「你是哪里的人?我跟我妹子在路旁发现你,你应该是因为体力不支才晕倒的,虽然身上有些伤,但无大碍,只需要休养数日便可康复,可需替你知会亲人?」
他是哪里人?这个问题令朱天煜嘴带嘲讽的微扬。他是个出身皇室却从小被算出刑克亲人、此生注定克父克母、无妻无后的不祥之人,而现在他的爹娘真的死了,那么他是谁或来自何处,已经不再重要。
摇了摇头,朱天煜没有回答问题,反倒将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子,「妳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睛骨碌碌的转,「柳无双,你呢?」
「我」朱天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所缠着的白布,好一会才抬头专注的看着她,「以后妳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柳无双的美眸闪过困惑。「别说笑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叫我天煜,」他淡淡的口气里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一个无父无母,飘泊无依的可怜人。」
闻言,柳无双不由得起了同理心,轻握住他的手,「以后你不用孤身飘泊了,我跟管大哥就是你的亲人。」
她的话如春风吹抚过朱天煜的心,柔和了他脸上的神情。
管尔奕在一旁轻摇了下头,「看来你被我妹子缠定了。」
柳无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可没说错,」管尔奕取笑道:「妳外表的柔弱是拿来骗人的,骨子里悍得跟男人似的,一旦妳打定主意要插手的事,天皇老子都没法子阻止妳。」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对对错错都是妳在说,偏偏妳有些思想又异于常人。」
「你—」柳无双原本还想反驳,却被朱天煜的轻笑声打断,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笑脸,有些惊讶,「原来你会笑啊,这样很好,能看到你笑真好。」
朱天煜的笑容微隐。其实他是不应该笑的人,但看他们能这样自在的交谈笑闹,这温馨的气氛让他忍不住笑了。
「你们兄妹的感情很好。」
「这算感情好吗?我们只是一对爱吵嘴的异姓兄妹,你若羡慕,也可以当我们的兄弟。」柳无双无心机的说。
「我」朱天煜轻摇了下头,「我一个一无所有的穷酸小子,不敢高攀。」
「说这什么话,交友贵在知心,」柳无双看向管尔奕寻求认同,「对吧,大哥。」
「当然,」管尔奕也好脾气的点着头,轻拍了拍朱天煜的肩膀,「我叫管尔奕,你现在待的就是我家,虽然我不若无双妹子家大业大,不过这也是个遮风避雨之所,你若不嫌弃就暂且住下,无双妹子要看你也方便些。」
「干么特地说我家大业大啦,不知道还以为我在炫耀。」柳无双又瞪了管尔奕一眼,才看向朱天煜,「你就留下来吧。」
看着柳无双一张热切的脸,朱天煜微扬高了嘴角。是吧,不回京也许就能彻底摆脱宿命,况且还能常见到这芙蓉般的仙女,他不如就别回去了。
「那就打扰了。」他轻声说道。
「既然这么说定了,」管尔奕伸出手,推了下柳无双的肩膀,「妳先回去,若让柳府的人找上门,发现妳救了个陌生人就麻烦了。」
「可是他—」
「我自会照料。」管尔奕将她推出门口,随手关上门。
「这人是咱们连手救的,」柳无双虽然听话的迈步离开,却不忘叮嘱,「你可不能让他有半分差池,不然我唯你是问!」
「拜托,他不过是个陌生人!」陪在一旁的管尔奕翻了个白眼,「我可是打妳在娘胎就把妳定下来的未婚夫,妳这么说,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拜托!」柳无双也没好气的学他的口气,「你压根就不打算娶我为妻,你把我当妹子,我也把你当大哥,只要一想到要跟你成亲,我就会作恶梦!」
「哎呀,妳这死丫头,亏妳还是大家闺秀,江西盐商柳震宇的掌上明珠,这么自以为是,小心日后嫁不出去。」管尔奕忍不住大笑。
「嫁不出去就算了,我也不在乎!」说着说着,柳无双要走了,却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里捏了块素白方巾。这是救起朱天煜时,他死命抓在手上的东西,该还他才是。
思及此,她旋身往回走。
「要去哪?」看着柳无双又往回走,管尔奕可是一个头两个大。「太阳下山了!」
虽然无双不满十三岁,但若是管柳两家认为他们的行为与礼教不符,硬要两人年纪轻轻就成亲,这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无双虽然美矣,过几年肯定出落得更标致动人,但妹子就是妹子,没法子把她当成妻子一般朝夕相对,偏偏他担心得要命,可这丫头却好似压根无所觉。
柳无双像是没听见,自顾自的走回朱天煜休养的房间,刚推开房门便看到他试图起身,她立刻一个箭步向前扶住他,「小心!」
朱天煜脸色微白的抬头看她,「我渴了。」
柳无双将他扶回床上,替他倒了杯水。
他轻啜了一口水,「妳不是回去了吗?」
「本来是,但是我想到忘了还你这个。」她将手中的方巾拿出来,「物归原主。」
不料看到那条方巾,朱天煜的眼底反倒闪过一丝阴郁。他想起了原本与他一同坐在马车里,拿出针线的娘亲。
「这是我娘亲针黹用的方巾。」眼神黯下。
柳无双的笑容隐去,想起方才他所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才思及这是他娘亲留下的遗物。
「那你快收好吧。」她边催促边递上方巾。
「丢了吧。」他移开了视线,淡漠得像是没有情绪起伏。「我不要了。」
「娘亲留下的东西,怎么能丢!」她不认同的嘟起嘴,「不准丢!」
「人已死,再留也没有用,只是徒增心伤罢了。」
「睹物思人啊。」柳无双坚持道。「要是你嫌方巾素净,不如我来绣点东西给你,到时这块方巾不单代表你娘亲也代表着救你一命的柳无双。」
随她身后进来的管尔奕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向来野惯的柳无双竟然要主动绣东西、做女红真是见鬼了!
朱天煜的神色变得柔和,「意思是妳是我的再生父母吗?」
「不敢!」她对他甜甜一笑,「你想要我绣什么给你?」
看着眼前这对明亮的黑眸,他近乎着迷的说:「芙蓉。」
「芙蓉」她轻声重复了一次。「为什么?」她还以为男人会喜欢霸气些的图案。
「因为妳美得像芙蓉。」
柳无双闻言,忍不住红了脸,打小就不少人夸她漂亮,却从来没有一句话如同他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这么深得她心。
「芙蓉啊……」她喃喃念着,微垂下眼,「就送你芙蓉。」
看着眼前的两人,管尔奕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情感往往来得无法预期,一次慈悲的出手相救,是命运也是注定—牵起了屋内三人此生切不断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