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饿了么,吃饭吧……我喂你。」

常留瑟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饭菜,放在嘴角吹凉了,送到被捆在床上的垂丝君嘴边。

男人视而不见。

「吃一点吧。」常留瑟柔声哄道,「吃了才有力气恨我,你没必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于是,依旧拿了勺子来凑他的嘴。

饭菜诱人的香气到唇边,似乎是一种别样的引诱。

垂丝君慢慢张了嘴,常留瑟急忙将饭莱喂进去。

男人异常的欣慰,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仿佛早已经计划好了的,突然又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吐到常留瑟脸上。

「充满了尸臭的饭食,只能叫我恶心!」

常留瑟没有与他争执,默默将碗放下,伸手抹去脸上的饭粒,再将饭碗端起继续道:「吃饭。」

洞外偷看的守卫在心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原来这次的明妃,也只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平凡人。

从袭击了尸陀林主的那天开始,垂丝君就被软禁了成为常留瑟的禁脔。他居住在常留瑟的洞里,每天灌下限制行动的药剂,或者干脆被捆绑起来,洞外也左右守着数十名教徒,时刻戒备,监视着他的行动。

常留瑟之所以要留下他,只是单纯想将他拴在身边,两人相处得反而比过去更加紧张。

垂丝君不仅不会主动与常留瑟接触,甚至懒得看他一眼。而常留瑟的笑容越来越少出现,各种各样的伤痕却在与日俱增。

在这段时间里,尸陀林主也安静得诡异,他再没有主动来寻找过常留瑟。反倒是小常几次找上门来,想要试探他对垂丝君的态度。

直到见了面,却又含糊地说不山什么,到最后干脆提着酒去,每每找些借口要与尸陀林主一醉方休。

而每当酒醉之后,他便会大大反常地主动抱着尸陀林主诉说,说他与垂丝君之间拉拉杂杂的大小琐事,说老头子们与小芹,说鲤鱼与摩诃,说季子桑与归尘主人,说一切他曾经经历过的事、认识的人。

尸陀林主同样反常地留在了林中,只为日日倾听常留瑟的醉话。

其间他也在观察留心,看见常留瑟的颈上、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新鲜的红印与青肿,显然是在这几日主动求欢的时候,垂丝君所给予的无情伤害。

听先前派过去的小芜讲述,这几日常留瑟虽然受了伤,却一直反过来服侍着垂丝君——男人被拘束着,端茶倒水甚至喂饭如厕都是在常留瑟的佐助之下才能完成,这让生性高傲自尊的垂丝君恼恨不已,一旦得了机会,便狠狠伤害常留瑟的身心。

尸陀林主也看见常留瑟的脸色一日日的惨绿起来,最后几乎就能够透过薄薄的表皮看见其青蓝色的血脉。

锁骨上的新旧伤势,让他严重地蜷起了上身,几乎所有已经调养好的毛病又都开始发作。

常留瑟咳,撕心裂肺地咳,却执意不让任何医官药师为他诊疗,甚至就连端来的药汁也拒绝服用。

尸跎林主猜想,常留瑟正试图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状态来软化垂丝君的心肠。哀兵政策,倒是他一贯的风格,然而就他看来,这一次男人没有再被他迷惑,于是常留瑟便注定要死于他所深爱的人之手。

尸陀林主自然非常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终于一日的黄昏,常留瑟没有再提着酒坛子找过来,尸陀林主并不意外,心中却也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他还是等在与常留瑟饮酒的地方,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小芜慌张地跑了过来,急喊道:「林主大人!那个疯人突然挣脱了束缚,要把明妃大人刺死了!」

疯人,是指垂丝君,尸陀林主迟疑了片刻,蓦地起身,向着常留瑟的石室而去。

去到石室的这一路上,都有教徒窃窃私语,及至近前,又看见十四五个人立在洞门,隔着水晶帘子向里张望,因为常留瑟严厉禁止教徒进入他的石室,所以即便内里传出来种种打斗与损毁的声音,始终未有人敢去一窥究竟。

尸陀林主随小芜走到洞口,一挥手四周的人立刻四散消失,他让小芜留在洞外,自己掀开帘子,立刻见到满地的瓷器的碎片,破布残木,薰炉跌了一地的香灰,地上斑斑点点都是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

连续几日的战争,制造出这满室的狼藉。

常留瑟远远地立在洞穴另一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了好几个口子,他沉重地喘气,瘫软地依靠着身后的岩壁,半阖了眼睛,似乎是厌倦了这几日的追逐,却又必须提防着远处的那一团杀气。

垂丝君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枚匕首,他拿着它立在床边,周身的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细小的晶珠,看来方才确实有着一番冲突。

尸陀林主睨着眼睛去看,男人哪里学有半点冷峻从容的模样?他穿一件沾了血的宽袍,身子略略前倾,乱发披分神情狂暴,煞黑的脸上浮起浓重的杀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攀着床,宛如一只怪蜘蛛,因为这几日连续不断的迷药而微微顫抖。

若不是因为药物的麻痹作用未退,这满地的狼藉、满地的晶珠,很可能早就换成了常留瑟渐渐冰冷的尸体。

冰冷的面具之下,尸陀林主紧紧地蹙了眉,他向前迈了一步,无意中碾碎了廊下的一小块陶片。

喀喇一声,如一粒石子,在死寂的湖面上慎起层层波澜。

仿佛就是在等待着他的出现,垂丝君猛然转身,匕首的寒光在半空中横着切出一道丈余长的寒光,瞬间已经来至尸陀林主面前。

尸陀林主随身没有携带兵器,但是他反应迅速,立刻空手来格挡,但还是冷不防被浅浅地伤了几道。

吃痛之余,心中不由起了一股愤恨,他一边应付着,一边终于开始思考,究竟应不应该将垂丝君继续留在尸陀林中,若是再放任他与常留瑟互相折磨……

他没有再思索下去,因为面前的垂丝君又是一阵凶狠的突刺,虽然太凤惊蓝早已被收缴,但凌厉的短刃却大大增强了两人近身相杀时的激烈!逐渐逐渐,尸陀林主竟发现简单的回避已难以自保,唯有反退为进,才能挽回颓势。

他没有再犹豫,指间突然撒出一把血红的粉末。

垂丝君以为是毒,慌忙躲避,这时候他便趁机使出一记银爪勾魂来擒垂丝君右臂。

靠在远处的常留瑟里可看出了这一招的凶险,急叫了起来!

垂丝君如何甘心束手就擒,兀然怒吼一声出见决定挺而走险,他人往左倾,堪堪避过那勾魂爪,而右手反握紧了匕首,暴露出浑身破绽,只一心全力刺向尸陀林主的心窝要害,而就在他出手的同时,尸陀林主凌厉的一掌也已来至了他的面前!

「不!」常留瑟在远处凄厉地叫到嗓音嘶哑,这绝望的嘶吼登时也惊醒了几乎沉醉在嗜血天性中的尸陀林主。

如此全力的一掌下去,纵是大罗神仙也是无生机,而要收掌却更是不可能,至多转瞬之间,便是垂丝君身上的一片血光!

垂丝君不想逃避、常留瑟无法阻止,这时候唯一能够控制局势的人,只剩下了尸陀林主,只见他猛地收气逆流,内力倒撞入丹田,腹中顿时涨得仿佛裂开,而他竟然就这样硬生生撤走了自己九成的功力!

因为内力几乎已经撤尽,垂丝君挨了这一掌也只不过倒退了数步撞到岩壁上。然而由于内力的反噬,尸陀林主的嘴角反而挂上了血丝,疾退十余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而就在他喘息平气的时候,垂丝君竟再次握着匕首朝他扑来!尸陀林主见他如此忘恩负义,也恼怒起来,顿时决意要与垂丝君拼个你死我活。

而桐外的守备们见到教主失利,更是提刀捉剑地涌了进来!

大敌当前,四面楚歌:即便杀了尸陀林主,垂丝君也绝不可能走出这片尸陀林!常留瑟的一颗心顿时就要跳出嗓子眼,仿佛黄泉之门已近在他的眼前,片刻之后,垂丝君就要与他永远地别离。可他绝对不能让垂丝君死去,因为他已不能孤单地独活在过个世界上!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过多的思量,于是他仅仅凭着本能冲口高喊了一声:「让我来!」

那垂丝君与尸陀林主都因为他的这声音迟疑了片刻,常留瑟便鬼影儿似地扑向了尸陀林主这边,林主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被他们二人联合起来算计了,正欲躲闪,却看见常留瑟在半路中硬生生地煞住了脚步,猛地将毫无防备的垂丝君按倒在地。

「你竟然也想刺杀尸陀林主?!」他高声叫喊着让所有人都能够听到,「以你现在的本事,连我都打不羸的!」

垂丝君怒吼了一声:「你——」

二人顿时间在地上扭成了一团,一片破烂与斑斓之中再分不清楚谁是谁,只有融合成一团的痛苦的喘息,以及拳脚击打的劈啪作响。

尸陀林主停立在一边,有教徒冲过来询问他的伤势,可他却始终像着了魔一般静静地看着地上这两个人,这两个被他亲手完全毁坏的人。

最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常留瑟竟然从垂丝君的手上夺下了匕首,同时哑着喉咙咬牙喊道:「我要断了你的念想,让你永远都不会做这个傻事!」吼罢,竟然举了匕首朝身下人的双手刺去!

还未等尸陀林主省清楚是何种状况,就听得垂丝君一声凄吼,双腕上青色的衣袖裂开,里面涌出殷红血水来,而方才还有力挣动的双手也霎时间没了动作!

「我已挑断了他的手筋!!」常留瑟迅速点了男人的大穴止血,颤声对尸陀林主道:「此后他便是一个废人,再也碍不到你的安危,我会好好看着他,只求你……放过他,放过我们……」

洞内的光线晦暗,但尸陀林主却觉得血红刺眼。

他低下头去看常留瑟,青年正谦卑低下地跪在一片狼藉之中,衣服条条垂挂下来,红红白白,像是一株染了血的、刺眼的梨树。

这个口口声声说对垂丝君无比爱慕的青年,竟然为了将爱人留在身边,而亲手毁坏了男人最引以为骄傲的东西!常留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新的漩涡。

阴森的骷髅面具下面,尸陀林主那鲜艳的双唇忽然弯了弯。

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曾也做过与常留瑟相似的事,所以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过来……他伸出左手,勾了勾手指示意这个新的漩涡向他靠近。

常留瑟慢慢挪动着接近尸陀林主,及至近前方才发觉尸陀林主的双拳都已抓成了两团带着青蓝脉络的惨白。隐而不发的怒气,反而在面具下凝结成为猜测不透的笑容,这才是真正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状态。

而常留瑟眼下为了护住垂丝君的一条命,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他爬到了尸陀林主的脚下,咬了咬牙允诺道:「只要你不伤他,我……从今天起我夜夜都到你那里去,用心服侍你……」说着抬手就要去拽那华丽的黑袍下摆。

然而这时候,尸陀林主竟突然一掌将他扫出了两三丈之远!

「呜……」常留瑟闷吭一声摔在垂丝君身边,右腿的膝盖似乎裂开了,他痛苦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嘴角涌出大团的殷红,与垂丝君身边的血溶成了一片。

而尸陀林主唇上依旧带着诡异的笑容,大步向着他们两人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常留瑟立刻再度戒备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策着他保持着清醒,只见一片黑红色的血迹中他拖着一条断腿拼命爬行,抢在尸陀林主面前将垂丝君罩在身下。

「不!不!」他撕心裂肺地喊着,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挥动。

「你别过来!别过来」」

可是尸陀林主不想停下来,他冷冷地捉住了常留瑟的右手,只轻轻一拧,小常便痛得两眼发黑,却还是死命护住了身后的人,宛如垂死挣扎的母鸡,拼了命也要保自己的幼雏一个周全。

尸陀林主的笑容愈发狷狂,而心底的恨与嫉妒也愈发炽烈。

而就在这个时候,垂丝君突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那曾经幽深寂寞的眼眸,此刻因为充血而带上了刺眼的色彩。

而这充满了恨意的一瞥,立刻就让尸陀林主心头的愤恨变成了一片冰冻的死水!

他知道,男人无刻地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常留瑟,冲过来将他砍成碎片,即便是那样一双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失去了力量的手,光凭借着意念也可以将他彻底的毁灭!这是一种何等的执著,何等牢不可破的仇恨关系!比他对常留瑟的恨意更坚固、更水久、更……

尸陀林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尚未成型的一个笑容很快就被洞内的黑暗吞噬了去,留下看不见的空洞。

他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

***

尸陀林才找回来不到半个月的明妃常留瑟似乎是疯了,整天只会跛着脚立在自己的石室门口。

他总是穿着同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袍,经常恳请在门外守备的教徒替他取些食物与药剂,或是必需的生活用品。而除了小芜之外,他却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石室。

因为石室里面有一个被他骗了来废掉武功的江湖高手,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废了双手后的垂丝君,与对爱人下了毒手的常留瑟,端正成为了一对疯子。

尸陀林主虽然再没有过去探视,却不止一次地听说了他们二人的事,他听说石室中的怒骂声依旧昼夜不息,器物依旧在不停地损毁,他听说常留瑟最后甚至无力长时间站立,最后干脆每日一动不动地坐在洞口发呆,就好像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具真正的石像。

每当听见这些传言,尸陀林主总会露出莫名诡异的笑容,那唯一暴露在人前的唇,时而勾起时而却又紧紧地抿住了,竟比平日里更加倍地喜怒无常。

而每当常留瑟有需要的时候,他都会叫人送去最好的物品,也时常主动叫去打听他与垂丝君的状况。

不出所料,常留瑟央求的那一些东西最后多是用在了垂丝君身上,但这些物质上的丰富却远远取代不了垂丝君被废的双手及丧失的尊严。

听说他变得喜怒无常,甚至连常留瑟也认不出来,这时候捆绑或者点穴都阻止不了他害人害己的行为,于是常留瑟便开始瘸着腿坐在洞口,央求路过的教徒帮他去开一些镇定麻醉的药方,没日没夜地给男人灌下去,也不再奢求垂丝君能够清醒着与自己和平共处,只愿守着他那平静而无痛苦的睡脸。

尸陀林主冷笑着将手中的白玉酒盏捏成罄粉。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容忍这两个人在自己的眼皮下,日日演出这种苦情的场面。

依照他的性格,任何一个敢于向他动刀的人,都逃不过各种精彩纷呈的死亡,凡是胆敢与他争夺同一样东西的人,更是必然成为他藏尸林中的装饰品。

所以无论是垂丝君或者是常留瑟,论常理都应该死了不下一次。但事实上他们二人现在正生活在尸陀林中。

虽然其中一人似乎与死亡仅仅一线之隔,但是就尸陀林主本人而言,却并没有真正想好了要在什么时候夺去他的性命。

因为他不确定现在杀了他,自己会不会后悔。

直到这时候,尸陀林主还没有能够意识到,就在他努力将别人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也正在被别人所吸引着,逐渐逐渐落入了属于别人的漩涡,直至沉溺。

常留瑟与垂丝君的纠缠还在继续,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当尸陀林主再度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的故事,心中竟然已经在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似乎是已经将他们看成了豢养在林中的一对脾气古怪的宠物。

只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安静地等待着其中一只的死亡。

直到又过了五天的一个晚上,他突然做了个怪梦。

梦里,尸陀林主沿着深黑色的石廊慢慢走向常留瑟的住处,依旧是那间石室,依旧悬挂着晶廉,只是床上还有两团微弱的光。

怪异的,青蓝色的光。

他撩开帘子,看见两枚硕大的、一青一蓝的茧。

茧慢慢蠕动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无端地认为,有什么东西要从茧中出来。

是什么?是什么?还没等他看清楚,梦便骤然结束了。

他依旧在自己的床榻上,周身包裹着唯一令他安心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那种他尤其讨厌的青蓝色的光。

这是一种他虽想要得到,却总是望尘莫及的颜色。

***

已近子夜,可尸陀林主却开始失眠。

他缓缓直起身子,伸手摸索着放置在床头的某一样事物,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奔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战战兢兢来报:「林主大人……明妃突然昏厥,医官已经叫人将他抬到医庐诊治!」

终于等到了么?尸陀林主在黑暗中咧嘴一笑,默默地戴好了面具,他召来了四个身形健硕的教徒,他们一路穿过梦境中漆黑的石廊,径直走向了常留瑟的洞穴,同时颁下命令让走廊上的守卫暂时回避。

石洞中不见半点光线,更因为没有火盆的热度而显得潮湿阴冷。

尸陀林主感觉走进了漆黑幽暗的深潭,周身填满了深黑或者藏青的波纹,那是看不见的夜的漩涡。

他以乎就是被这漩涡所吸引,一步步向着洞穴中央走去。

「林主,明妃已经被送去了医庐……」一个随从如此提醒道,尸陀林主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留下了他们四人,独自靠近那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床榻。

榻上隐约横着一个人。

尸陀林主取出夜明珠,让淡淡的白毫照亮了四周。

躺着的人正是垂丝君。

男人正安静地躺在收拾齐整的床榻上,仿佛在陵寝中的石像。连日来接连服下的麻醉药汁已让他鲜有醒着的时候;即便是醒着的,也只会暴躁激狂,俨然与废人无异。

尸陀林主撩开了残存的晶亮,坐到床边,确认了垂丝君其实陷入沉睡之后,方才开始仔细打量起他的现状。

男人衣衫齐整、洁净,颔上没有胡渣,就连头发也不见凌乱。

常留瑟果然全心在照料,垂丝君看起来要比刚入尸陀林的时候更精神一些,双颊也隐约丰润起来。

恐怕是彻底的癫狂与发泄,反而让男人没有了心事的负担。

尸陀林主将目光从垂丝君的头部一点点往下移动,很快看见了他的双手齐腕包裹了雪白的绷带,里面又鼓鼓囊囊夹了许多药材,一层层极其细致地缠好了,外面又用柔软的麂皮包起来。

如此的严实据说是为了防止垂丝君自残——这在过去来说,简直就是个大大的笑话,然而现在,一个几乎失去了一切的落魄男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啊?面具下泄露出来一个无声的叹息,继而伸手想要为垂丝君检视伤势。

可是他的指尖在过于厚实的绷带上逡巡,根本就感觉不出脉象的跳突,伤口就更是无从从观察得到。

尸陀林主停下来略微作了些思索,决定转而察看男人身上其他的伤口,但是当他转而将手探向垂丝君所穿着的宽袍的衣襟的时候,男人却猛地挣动了一下。

尸陀林主以为他是要醒来,可没有料到垂丝君只是咬牙切齿地念道:「常留瑟,你要是敢……」

尸陀林主的手顿时僵硬在了半空,似乎是被这话语中潜在的涵义惊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嘴唇翕动了两下。

「都是我不好……」他缓缓开口道,「让你和常留瑟扯上关系,害你被废去了武功,不过……你既然无法习武,自然也无法再来找我复仇,而对于常留瑟——你恐怕也不会再有任何好感了吧。」

说到这里,他咕咕地干笑了两声,转身吩咐随行的四个大汉:「找辆马车,将他送到临羡城的客栈。」

四人低声应了,七手八脚地将垂丝君连同身下的床单一道儿抬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着洞外走去。

尸陀林主送着这五人离开,然后独自在黑暗中立了一会儿,这时候正好有药奴赶来,与他报告了常留瑟的状况,林主便跟了他一路而去,来到充满了药汁苦味的医庐。

医庐的医官见了尸陀林主,立刻起身为他撩开了充作屏障的白纱帷帐。

内室里没有点灯,但依旧看得出常留瑟就躺在竹榻上,他此刻正处于昏迷之中,浑身被白布裹住,几乎只露出了一张脸。

乍一看见,林主几乎以为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只有药奴不时凑过去试探的银镜上的白雾方能证明常留瑟还有一条残命留在。

尸陀林主凝视了片刻,问道:「如何?」

医官叹息道:「外伤多次堆叠,久未得到适当的处理,再加上内伤与心情忧郁,以致于气血淤积,伤口无法正常愈合,若放任自流只怕……」

尸陀林主伸手探了探常留瑟的脉息,状况大抵上确实如大夫所说。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半点焦急关注的模样,反而转身就要离开。

医官急问:「那明妃的伤势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林主冷道:「一旦断气,当即比照陆青侯。」

医官闻言,不情愿地垂了眼帘。

医生本应治病救人,如今倒叫他屡次三番地成为杀人帮凶,他心中自然颇有不满,但是形势所逼,却又不得不妥协照办。

榻上的这个青年,平日倒也有些接触,当时便觉得颇为可爱,并不像洞中其他人粗鲁凶恶。如果就过样白白死去,未免可惜。

于是老头子心中琢磨,这时候便想着要帮他一把,便一手伸到他腹中要穴,一点一推,昏睡中的常留瑟便立刻有了反应,左右晃了晃脑袋,却又是闯祸地乱喊了一声垂丝君。

尸陀林主正准备要走,却又因为这声呼唤而煞住了脚步。

他慢慢回头,目光中盛满了阴险与怨毒,而常留瑟就在这阴毒的目光中慢慢苏醒过来。

浑浑噩噩地,他只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面前,虽然四周围满是水波似的,一潮潮的黑暗,可那白森森的骷髅面具上如鬼火般明亮的双瞳,却只可能属于一个人。

「尸陀林主……」他在恍惚中唤出这个名字,同时问道:「你是来看我的么?」

尸陀林主因他这句状况外的话而微微一笑,挥手命令医官退下,自己则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怎么可能是来找你的。」

他俯身贴近常留瑟的耳畔低语;「我只不过是来告诉你,你刚刚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什么……什么人……」常瑟勉强支撑起了上半身,只觉得一阵寒粟从脚底一直蔓延向全身。

「垂丝君啊,怎么连他都不记得了么?」尸陀林主沙哑的声音满怀恶意地捉弄着他的耳朵,「我刚刚把他送出了尸陀林,他说他到死都不会再想见到你了。」

黑暗中常留瑟睁大了双眼,勉强支撑的半身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在了床沿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的声音顫抖着,似乎埋藏了无尽的怨恨,「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又何苦要来管一个小小的常留瑟,又何苦……何苦对付一个已经拿不起兵器来的垂丝君!」

尸陀林主没有回应他的控诉,反而取了一粒夜明珠来照亮了床榻的四围。

珠光下,常留瑟的面色黄绿,憔悴得令人不忍卒睹,原本尚为丰满的双颊凹陷下去,衬得鼻粱愈发挺直,而发黑的眼眶,更是如同两团漆黑的洞穴,让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具活生生的骷髅。

从前那个清秀生动的常留瑟似乎已经腐败了去,余下这样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却反而叫尸陀林主移不开眼睛。

「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还真有些不忍心。」

他一手在黑暗中慢慢套上了个东西,然后主动伸过来抚上常留瑟的面颊。

常留瑟只觉得一件冷而尖锐的东西慢慢滑过自己的双唇,然后沿着鼻梁慢慢往上。他开始以为这是一把刀子,然而那类似于刀刃的部分以下,却没有刀柄,反而直接连着尸陀林主的手指。

是指套!常留瑟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双眼中顿时爆射一阵狂怒的精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他猛地擒住了那只手。

「你……」尸陀林主冷笑道:「就是我。」

他伸手揭下了自己的面具。

森白的骷髅下面,是羊脂玉雕似丰润而精致的脸庞,高鼻深目的夷人面孔,眼角眉梢却含着如烟似雾的江南媚色。

说不明白,竟是一塌糊涂的妖艳。

「你……」常留瑟恨得咬破了唇,「季……子……桑……你!」

「是我亲手杀死了陆青侯。」除去了伪装之后的季子桑得意地坦诚:「是我亲手弄瞎了归尘,是我把药交给了鲤鱼与和尚,是我将垂丝君引到这里来与你相杀——也是我,将他从你身边带走。我就是尸陀林主,那个救过你一命的人。」

一边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常留瑟的心窝,「故人相逢,不知你是意外……还是开心?」

常留瑟终于回过神来,愤恨道:「论阴险卑劣,我自认不是你季子桑的对手。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明明帮助过我,却又为何要回过头来害我?」

季子桑冷笑道:「我帮你是为了牵制垂丝君,不要来这里寻仇,可不是叫他迷恋上你这个半路货色。一切拦在我和他之间的,其结果只有一个死字。」

这话说得霸道,全然是从未表现过的独占欲望。

常留瑟被他一点点逼退至床榻内侧,感觉那指刀在自己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季子桑的得意、轻蔑与狠毒此时此刻表现得一览无余。

这才是真正的尸陀林主,真正的季子桑。

过去临羡城里那个妖媚的义庄看守不过是一个虚名,他早就应该觉察的,就好像同样妖娆的蛇类,越是美丽,便越是狠毒。

常留瑟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起来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

「你恨我,我却要反过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能这么快获得垂丝君的心,亏你一番心计深重,可惜终是为他人作嫁衣——」

话音未落,季子桑立刻伸手捆了他一掌,狰狞道:「你闭嘴!」

常留瑟脸上顿时肿起五道粉色的痕迹,耳畔一阵眩鸣,而鼻腔中也有温凉的液体慢慢滚落。

这一记耳光,让他忽然清醒过来。

没有了与垂丝君的纠葛关系,自己对于季子桑来说至多不过是个用来提升功力的人彘,被利用或者虐待,早晚成为前任明妃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角色。

但是他还不能死,更不想死,只要垂丝君一天还活在这个世上,那他常留瑟也不能独自离开。

因为不甘心。

他遥想着那个人,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孤度。

「你笑什么?」季子桑立刻捏了他的下頜逼问。

「我笑我把你当作好友,最后却要死在好友的手上。」

「你不会死在我手上。」季子桑忽然又兴奋地摇头道,「上一次处理陆青侯,我就是将他骗进林中折磨,却留他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看他一点点死去。所以严格说来,他自己挨不住折磨,是死是活实在与我无干。」

常留瑟陡然凛了凛:「你也要这样对我?留我在林中自生自灭?」

季子桑肯定道:「你绝对撑不过七日。」

常留瑟反问他:「若我活过了七日,你会放我离开么?」

季子桑诡异地笑道:「七日后……不论死活,你都会成为我尸陀林内的摆设,就像陆青候一样。」

常留瑟闻言,明白季子桑只不过是想要欣赏自己的痛苦,便不再打算与他争辩,只认命般地垂下了眼帘道:「横竖都是要死,那你这几天就不要再来烦我!端等我不行的时候,直接让医官来请你收尸好了。」

季子桑冷笑:「岂能这样便宜了你,我每天都会来看你一次,这可是难得的乐趣呢。」

于是,常留瑟便被就地囚禁在了医庐内,身上的所有绷带都被拆开,伤口撒了盐水之后毫无保护地暴露在空气中。

季子桑严禁医官给他上药,也只供给苟延残喘的一点点口粮。

每日午时他都会来到医庐,检查医官是否有任何减缓他痛苦的措施,同时命人割开那些即将愈合的伤口,将酸的石榴汁水倒进伤口中去。

然而常留瑟骨子里透出的倔强与硬气,对于这些折磨始终是不屑一顾,并没有让季子桑感觉到多少征服的乐趣,过了两三天,季子桑最初想要折磨人的兴趣也慢慢淡了,倒是开始注意另外一件事。

护送垂丝君去的那四个大汉确实从林中驾走了一辆马车,然而这一去便是音讯全无。

他曾经飞鸽给驻在临羡教徒,得到的答覆却是:无论是垂丝君还是那四个大汉,谁都没有在临羡城出现过。

季子桑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便派人出去追查。

却又没料到,这边还没有现出个端倪,常留瑟又突然有了花样。

五天黄昏,医官忽然求见,说是常留瑟状况不佳,想要求一壶酒喝,跟着做个彻底了断。

季子桑沉吟了半晌,点头道:「也好,只怕夜长梦多。」

医庐的里间,依旧没有点灯。

冰冷潮湿之外,还明显透露出一股腐败的臭气,常留瑟躺在床榻上,几乎瘦得只剩下骨架,见到了季子桑,他从白色被单伸出嶙峋的手。

一边的医官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将他扶起来。

季子桑冷眼看了看两人,笑道;「我本是想让你吃吃苦头的,没料想你倒是比自家还自在。」

常留瑟也不愿连累了他人,便立刻放了医官走开,一手扶着床柱站了起来。

「我……只求一壶酒喝。」他道,「然后你便送我上路罢。」

季子桑没有立刻答应他,反而狐疑道:「你不是还想着要我放你离开的么?怎么才五天就立刻改了主意?」

常留瑟直了直腰杆,反问道:「我便是有心求死了,难道你还没胆子杀我?」

「怎么没有?」季子桑冷笑了一声:「进了尸陀林,你的酒量陡增,算来距离上次痛饮也已过了月余,也难得你会想念。」

常留瑟以为他是应允了,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却没想到季子桑又补充道:「你要喝酒也并无不可,只是不能在这个充满了药物的地方,另外我也要搜你的身,你可愿意?」

常留瑟苦笑道:「以我一具重病之躯,还要让堂堂尸陀林主如此戒备……即是死了也值当了。」

说着,慢慢在地上站稳了,伸平双手让季子桑搜查。

季子桑亲自上来,上上下下地摸遍了他的全身,确实并没有一处可疑的物品,这才再让医官将他扶住了,说是可以让常留瑟自己来选择喝酒的地点。

常留瑟并不急于说出地点,反而讽刺道,「你分明害怕我使诈,又何必要装这个大方要我来选择地点,不如还是你一手包办了,也好让你的教徒看看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教主大人……是如何害怕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这话说得刻薄,季子桑却再没有出掌掴他,只是冷笑道:「你只管这样激将,我知道你是想找机会逃跑,可我偏要看看,凭你现在这种模样,还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说罢,依旧让常留瑟选择地点。

常留瑟心里确实需要这次机会的,于是也不再多话,略做沉咛之后便选了那曾停放过陆青侯尸首的石林,这是尸陀林的核心部分,四周守备森严,季子桑此刻十分自负地点了头。

石林距离医庐尚有一段距离。

沿路上常留瑟止不住地低咳,他身子虚弱只能贴着岩壁行走,并且有好几次跌倒在地上,季子桑并没有命人过来搀扶,只在他跟不上来的时候狠狠地拽上一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方才看见了石林的洞口。

「终于到了——呵……」常留瑟苦笑一声,踉跄几步爬伏在了用来解剖尸体的红色石床上。

季子桑看了这石床,一面冷笑道:「你选得倒也巧妙,等你醉死了我就在这上面解脱了你,也不枉相识一场。」

说话间,数名教徒已经端来了酒菜,在石桌上仔细码放,各色肴香酒香,顿时交融作了一处。

常留瑟数天来未曾过饱食,这时候便不等主人邀请,伸手就抓了一把如意菜银鱼,慌忙不迭地往喉咙里塞,却未料到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干咳。

连带着食物滑进了气管,于是只能涨红了一张脸,扒着石床慢慢坐到地上,涕泪横流。

「喝吧。」

季子桑为他递来一杯酒,常留瑟立刻一饮而尽,喉间顿时只觉一片辛辣疼痛,少时之后慢慢喘息,发现咳意竟然已经被压制了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季子桑,疲惫地点了点头,将手在外袍上反覆擦了几下,也去拿了个酒杯,斟了半杯酒道:「来而不住非礼也。」

季子桑接过了酒盏,不露痕迹地嗅了嗅,酒香纯正、无异样。

常留瑟讥诮道:「林主大人……可有毒否?」

季子桑没有回答,只冷哼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常留瑟的双眸顿时无声地亮了一亮,他低声赞赏道:「痛快……」

如是二人便逐渐消除了芥蒂,推杯换盏之间来回四五巡,也不再说什么杂话。

就像单纯的以酒会友,倒也慢慢消减了彼此的敌意。

菜肴垫饥、暖酒落肚,常留瑟青黄的双颊上终于见了些血色,整个人也灵活不少,他慢慢爬上了石床,眯起眼睛,俨然一副乖觉舒服的模样。

季子桑冷笑道:「酒胆不小,倒是忘记了死到临头的害怕。」

常留瑟似乎确实是有几分醉了,越是大着胆子答道:「死到临头,怕又有何用?只是有几个疑惑,只怕要死不暝目了。」

季子桑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好奇,于是追问道:「什么疑问?」

常留瑟挑了眉道:「你难道会回答我?」

季子桑嘿然一笑道:「看我的兴趣,或者是出于对你的可怜。」

常留瑟眼神偷偷地一亮,于是问道:「听说陆青侯在临死之前……与你有过对谈?」

季子桑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是又如何?」

常留瑟便借着酒劲央求道:「你是如何把他带到林里来的——说给我听罢。」

季子桑笑他:「死到临头居然还想着他的事,也真难为你这个痴人。如今我若还要瞒着你,反而显得我胆怯了。」

常留瑟也不去反驳他的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陆青侯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季子桑缓缓回忆道,「那是我刚将尸陀林搬到佛头山下之后不久,陆青侯孤身乔装找上门来,婉转地问我可还记得那一夜的故事。」

常留瑟惊讶地咳嗽了两声:「重温旧梦,他难道对归尘主人有那种意思?」

季子桑冷笑:「归尘主人的好处,如同饮鸩止渴,凡是尝过的都会沉溺其中,并在不知不觉中万劫不复。」

「……可你却像是个例外。」常留瑟插嘴道,「非但没有万劫不复,反而将他逼到了隐居的地步。那陆青侯来找你,你又是如何应付的呢?」

季子桑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既是来找尸陀林主的,我自然要好好招待,尽量满足他的欲念。顺便帮我做些事情,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常留瑟很快就听出了这话中的含义:「难道你也让他练习了那套双修之法?」

季子桑理由当然地点头,「陆青侯虽然没有武功底子,但凡精习乐理之人,也需要练就一种随心操控音律的气劲。我拿了他的气劲卧是凑合,但也聊胜于无,更何况他本人也乐意与我这样磨着,还一直以为我就是那夜误闯了他客房的人……」说到这里,季子桑脸色忽然变了脸色:「其实哪里是什么误闯,就连酒后乱性都是假的!奸骗诱拐的本事,归尘远远在我之上!」

常留瑟哑然失笑。

看来归尘主人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陆青侯与垂丝君,看起来都是这两位尸陀林主所看中的,无辜的牺牲品。

他在心中这样感叹,面上却依旧装作糊涂,顫着手主动又替季子桑斟了酒,清咳两声道:「陆青侯既是对你有用之人,你又为何要出手杀他?」

季子桑冷笑道:「因为他终于知道我不是他的那个尸陀林主,而我也知道了他与垂丝君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珠子竟妖艳地一红。

「顺便说起,陆青侯老婆也是我下毒处理的,呵呵……那所谓合葬的遗言,也是我为了刺激刺激垂丝君,而随手留下的引子。」

这下子常留瑟确实是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露出惊骇的神色。

季子桑显然十分受用他的这种表情,他一面慢慢儿饮尽了杯中的酒,一边在唇边竖了食指道:「嘘,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就连那婆娘肚子里的祸胎,也是我的呢……」

此言一出,常留瑟擒在手里的酒水禁不住晃出了一半,叹息道:「季子桑的蛇蝎之心,我常留瑟甘拜下风,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是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千金买骨(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千金买骨(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