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失的信息

错失的信息

1993年5月下旬,当布里勒的居民刚刚从冬天苏醒过来,潜水员们已经开始准备乘“探索者”号开始本季节的第一次出海。现在,查特顿和柯勒已经开始公开称神秘潜艇为U857了。很多人问他们,既然他们已经确定了潜艇的身份,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勘查这条危险的沉船。他们回答,只要他们没有从潜艇中找出明确的证据,这些还都只是猜测。他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们说,不能仅仅得出一个猜测。

1993年第一次潜艇之行定在5月31日,这一天是阵亡将士纪念日。查特顿和柯勒开车来到“探索者”号停靠的码头,他们的心里都感到无比的满足。查特顿在潜艇中有了众多重大的发现,而且到过了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他要将他的研究工作坚持下去,直到他得出的结论能够让世界上最伟大的潜艇专家都勿需置疑。

柯勒感到同样满足。两年前,他是沉船物品之王,也是“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创始人。他的生活中只有打捞沉船物品和寻衅滋事。但是当他了解了潜艇和它的艇员后,当他看着查特顿用全部潜水时间在水下录像以备研究之用后,当他着手纠正历史记录的研究之后,他的习性改变了,他感到自己不再仅仅是一名潜水员,还是一名探索者,他离童年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柯勒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在出海淡季,柯勒的“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同伴们谴责他的不忠行为。“你和你的新伙伴一起潜水了,是吧?”柯勒春天和他们一起潜水时他们问道,“和那些在‘多利安’号安铁栅栏的家伙们一起潜水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质问确实让柯勒难受了一段时间。是这些朋友帮他接触到沉船潜水,是这些朋友指导他如何在海底世界存活下来。查特顿可以看出柯勒很介意那些人对他说的话。每当这时,他会对柯勒说:

“这个季节你的朋友们也打算出海,”查特顿对柯勒说,“他们准备到‘俄勒冈’号、到‘圣地亚哥’号。他们是不是还想从‘俄勒冈’号上再找到一个盘子?还是想再找一个和以前找到的一样的碗?这些都是垃圾,瑞奇。这样做是违背潜水精神的。你不会和他们一起去的。如果你去了,你就不能去潜艇潜水了。”

柯勒总是回答道:“你是对的,约翰。我想我已经变了。”

柯勒身上确实发生了很多变化。他在淡季时开始学习使用氦氮氧混合气。他注意到在使用这种气体后,查特顿和尤加的潜水变得安全有益了。他也看到劳斯父子由于偶然一次没有使用氦氮氧混合气而葬身海底。柯勒放弃了使用空气,这样他的潜水可以变得更安全。

他们到达布里勒停车场后,发现这里比平常空旷了许多,他们对此并没有感到吃惊。如果费德曼的死证明了勘查神秘潜艇是死亡之旅的话,劳斯父子的死则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看法。潜水界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登上潜艇,至少有一千种导致你死亡的可能性,即便沉船的深度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潜艇中摇摆的钢筋和纠缠的电线也会置你于死地。而且出海勘查潜艇的费用非常昂贵——租船费用就要150美元。但在那里几乎不可能找到有纪念意义的沉船物品。再说,曾经蜂拥而至的媒体也早已销声匿迹。有能力到这种深度潜水的潜水员们都希望能够有所收获,所以大部分人都拒绝参加勘查神秘潜艇。

登上“探索者”号后,潜水员们互相握手致意并交流各自在淡季时的收获。将近午夜时分,一个骷髅状的人影从“恐怖酒吧”向“探索者”号走了过来。船上的人盯着这个人影一言不发。这个人越来越近,脚在停车场的泥地上拖曳着向码头走来。“是比尔,”有人低声说道。

莱格的脸色焦黄,上面还布满了紫色的瘀伤。他的头发满是油渍,T恤衫也肮脏不堪。他的体重看上去只有120磅,腿上的皮肤松松垮垮,只有鼓起的肚子可以看出他的胃口还和以前一样好。他胳膊下面夹着从小就用的印第安牛仔睡袋,当年在他正值颠峰时期,到“安德拉。多利安”号打捞船钟时就是用的这个睡袋。

潜水员们赶紧从脸上挤出最好的笑容。“你好啊,比尔,”有人说道,“‘探索者’号非常漂亮,比尔,”又有人说道。当晚船离开码头后,船上的每个人都对查特顿和克伦威尔——这两个能干、镇定的船长——能够随船出海表示感谢。

“探索者”号向潜艇的方向驶去,潜水员们对他们的计划做最后一次温习。帕克和加托——可能是全国最好的沉船潜水搭档——打算到柴油发动机舱去。这个艇舱除了安放潜艇的巨大引擎外,还安放了仪表板、电报机和其他可能刻有潜艇编号的设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进过发动机舱,因为这个艇舱的门口被一大堆从潜艇上方窗口脱落的进气管道堵住了。帕克和加托准备将这些障碍物强行搬开。这要使用绳子和几个起重包,是一项十分危险的操作。但清除了发动机舱入口的通道还有另一个好处。他们可以有机会进入旁边的电动机舱。到目前为止,只剩这两个艇舱没有被潜水员们勘查过了。

查特顿的计划很简单。他还是到潜艇的前部——电报和声纳室、艇长室、军官住舱——那些他之前已经去过的地方进行勘查。他准备在那里静静地观察。

“我需要观察,”他在船上对尤加说道,“我要静静地对一大堆垃圾进行观察,然后才能慢慢辨别出里面是否有与众不同的东西。我要找出狼藉中的次序。我想,如果我立即开始挖掘,我只能看到我挖的那堆东西,但是如果我静静进行观察的话,我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柯勒也有相似的计划。他在淡季进行研究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潜艇艇员的照片,根据这些照片,他知道艇员们喜欢在打火机、怀表或帽子上刻上潜艇的标号或标志。他和查特顿一样,认为重要的东西肯定在潜艇的前部,因为前部是艇员们居住和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但与查特顿不同的是,他想直接进行挖掘。他希望用他的手代替他的眼睛在黑色的淤泥中搜寻。他打算找遍任何没有艇员尸骨的地方。

清晨的太阳就像个灿烂的闹钟。像上一个潜水季节一样,查特顿和柯勒一起下水。柯勒此次使用氦氮氧混合气,他曾认为这种气体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巫术。但随着他的下沉,他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到了100英尺的地方,柯勒开始检查他是否出现了氮醉的症状。查特顿注意到柯勒在自我检查。没有异常。到了200英尺的地方,柯勒停在锚绳附近向四周看去。如果使用空气,到了这个深度,他的视野会变得十分狭窄。“不可思议,”他想到,“这就像是厨房里的袖珍电视和电影院的大荧幕之间的区别一样。”他冲查特顿做了一个OK的手势,查特顿向他笑了笑。两人进入潜艇向船头蜿蜒行进。前部艇舱中布满了艇员的尸骨,视野在那里是至关重要的。

柯勒到达军士住舱,他知道这里就像一个坟场。查特顿停在了艇长室。他之前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是他相信他有机会在这里找到潜艇的航海日志。以前在更古老的沉船上也曾发现过清晰易辨的文字材料。航海日志将是最重要的发现:是记载潜艇任务、目标、希望、恐惧,甚至灭亡的第一手资料。如果航海日志还在的话,只有最镇定的眼神才能将它从垃圾中辨别出来。查特顿慢慢平静自己的心情。

起先,艇长室内的碎片就像查特顿想象的一样是一堆零乱的垃圾。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开始观察这些碎片。仍然是垃圾。几分钟过去了,他一直盯着眼前的碎片,终于他从这些混乱中找出了秩序。

“那个东西看上去不是碎片,”他从碎片中拉出一只完好无损的皮靴。

“那块金属看上去比其他的要平滑,”他想道,然后将手伸向另一堆碎片,他拽出了一枚信号弹。

“那个东西的棕色看上去不太自然,”他急忙将手伸向一堆碎木片中,他翻出了一个艇员的逃生设备——是艇员逃生用的呼吸和救生设备。

在短短二十分钟里,查特顿就找到了三件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潜水时忽略了的。每件东西上都可能有可以辨识的标记,其中逃生设备上最有可能。在德国时,霍斯特。布雷多曾建议他们寻找这个设备——艇员们在潜艇沉没时用于逃生的小型气瓶和橡胶气管。查特顿在返回“探索者”号的时候,他对自己充满无比的自豪。他一直说不清楚有这种感觉的原因,但是当他到了20英尺处,看到上方的潜水船时,他知道了原因。他此行剥去了沉船的伪装,在几乎无法辨别的船骸中找到了重要的物件,而当初莱格就是通过这样的行动奠定了自己在潜水界的传奇地位。能够取得像莱格一样的成就一直是查特顿的梦想。查特顿登上船后,莱格蹒跚着走过来检查他打捞上来的东西。查特顿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异味。他搂着莱格,让他帮忙把潜水服脱掉。感觉真是太好了,查特顿想到,成为像莱格一样的潜水员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柯勒跟在查特顿后面返回船上。他除去气瓶,只找到了几只咖啡壶,于是他也冲到了更衣台旁和大家一起检查查特顿的战利品。他们将皮靴、信号弹和逃生设备浸到清水中涮洗。莱格先将皮靴拿了出来,用毛巾拭去上面的污垢。大家都围了上来,都想从靴子上找到名字、缩写或其他什么字迹。但靴子上空空如也——它的主人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字迹。

接着,莱格将信号弹从桶中取出。当初艇员们感到心情沮丧时通常会用手枪向空中发射这种子弹。他轻轻地在上面擦拭,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一行德文像灯神一样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这些文字只记载了制造商的名字和子弹的规格。

现在只剩下逃生设备了。这个设备包括一件褐色的橡胶救生衣、一根黑色的皱巴巴的橡胶管、一个桔黄色的橡胶咬嘴和一个热水瓶大小的氧气瓶,艇员们在紧急状况下可以使用这个气瓶进行呼吸。在三件打捞上来的物品中,这件的损坏程度最严重,大部分设备已经被海水腐蚀了,氧气瓶中间陷了下去。莱格擦拭着这个设备,淤泥渐渐脱落,上面什么字迹也没有。莱格接着擦拭。这次在咬嘴上发现了一个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

“上面有名字吗?”柯勒问道。

莱格又擦了擦。

“没有名字,”莱格最后说道,“看上去应该是其中一个艇员的东西。”

查特顿的希望飘出了“探索者”号的船舷,消失在上午的微风中。

“三件东西上什么都没有找到,”他说道,“这艘沉船真他妈顽固。”他将逃生设备放到冷柜里。“我还是要把它带回家去,弄干净,然后晾干,”他对尤加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救生衣干了以后可以在上面找到点什么东西。”

帕克和加托从水中爬上船梯,他们带来了好消息。堵在发动机舱入口处的进气管在淡季的时候已经被冬天的风暴卷走了。他们在里面发现了几件工具和设备,每件上面都可能刻有潜艇的编号。他们下次潜水时就有时间查看这些设备了。

“你们对发动机舱的勘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柯勒问道。

“没有进行多少,”帕克说道,“我们就进去了十英尺。剩下的地方没有什么障碍物,但还是无法进入电动机舱。但是我想我们进入的深度足以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了。”

“祝贺你们,”查特顿说道,“我想你们俩一定可以做到的。”

猛烈的海浪和过低的能见度使大部分潜水员放弃了他们的第二次潜水。莱格起锚后,很多潜水员都在想象下次他们再来时,帕克和加托将会从发动机舱中得到重大发现。起先查特顿一直参与讨论,他讲述了在芝加哥的U505相同的艇舱中看到的东西。但是当其他人继续热烈讨论时,查特顿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看着冷柜,想着里面的逃生设备。他想知道那件破损的设备里是否隐藏着什么信息,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潜艇中的一切都不像它们看上去那么简单。

查特顿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午夜了。他悄悄地解开装备,以免惊醒妻子。他取出逃生设备然后走到他的车库。车库里的架子上放着查特顿家里放不下的沉船物品,他的车库就像是一个见证他在海底勇敢行为的博物馆。他在一堆“多利安”号的碗、银器和瓷器旁找了个地方放下逃生装置。他估计晾干这个东西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查特顿回到屋里洗了脸,然后想道,“帕克和加托将会是证明沉船身份的人了。”

几天以后,查特顿来到车库检查逃生设备。走到门口时他惊呆了。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瓷片。碎片像霰弹一样嵌满了墙壁和天花板,一个厚重的木架也已经支离破碎。

“有人炸了我的车库,”查特顿大声喊道,“有人在这放了炸弹。”

查特顿气得头脑发晕。他找了一个扫把清扫地面。车库架子上的东西无一幸免。他在一堆碎片中发现一个银色的金属物体,他捡了起来,这是逃生设备的氧气瓶。但是它已经不再是密闭的圆形,已经变成了像剖开的牙膏管一样的扁平状。

“妈的,”查特顿骂道,“氧气瓶爆炸了。这个东西居然还能用。这个逃生设备炸了我的车库。”

查特顿凑近观察这个扁平的气瓶。爆炸除去了半个世纪来积在上面的污垢,如果不是爆炸,很难把这些污垢擦下去。查特顿将脸凑近,他看到上面印着一行数字:15.4.44.

查特顿立刻判断出这些数字的意义。他赶紧冲回家给柯勒打电话。

“瑞奇,伙计,那个氧气瓶炸了我的车库,”他说道。

“什么?”

“那个逃生设备。记得里面的那个氧气瓶吗?它还充着气。我把它放在车库里晾干,但是它爆炸了。我放在车库里的从‘多利安’号捞上来的东西全毁了。我的车库就像战场一样。但是听着:这个爆炸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氧气瓶上有一个日期——15.4.44——这是欧洲1944年4月15日的写法。这是测试流体压力的日期。这个日期表明这个气瓶是检验合格的。”

“这就是说,我们的潜艇是在1944年4月15号以后出海的了,”柯勒说道。

“完全正确。”

“我马上过来。”

查特顿回到车库。他捡起扫把,但是无法接着扫地了。现在他意识到他在找到了这个逃生设备之后是多么走运。他带着这个东西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减压,在“探索者”号上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将它放在货车的油箱旁,然后又将它移到车库的架子上。在他等着柯勒到来的时候,他脑海中有两个想法不断交错斗争。首先,他更加肯定这艘潜艇是U857,因为它是1945年1月出海的。其次,也许他们的行为太过分了——也许听起来很疯狂,可能是那些死去的艇员已经开始报复他们了。

在发现车库爆炸几个小时之后,查特顿给民间空中巡逻队的历史学家格里高里。韦登菲尔德少校打了电话,韦登菲尔德称他们1942年曾在新泽西海岸击沉了一艘潜艇。

“是这样,格里,”查特顿说道,“我们发现了一个流体压力的检测日期,证明那艘潜艇是在1944年4月15日内以后出海的。这就排除了你们击沉这艘潜艇的可能性。非常抱歉。”

过了好一会儿,查特顿甚至可以听到韦登菲尔德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非常感谢你,约翰,”韦登菲尔德说道,“这就是说,你们还得继续研究那艘潜艇的身份。”

几天以后,查特顿听说他的朋友、“王牌艇长”卡尔。弗雷德里奇。莫坦去世了,享年87岁。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莫坦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但是查特顿知道莫坦的去世和他对韦登菲尔德的交代已经让他们的研究工作掀开了一个新篇章。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查特顿、柯勒和尤加都认为神秘潜艇不是U158(民间空中巡逻队击沉的潜艇)就是U851(莫坦的同事维恩加特纳指挥的潜艇)。虽然他们将这两个可能性一一否决了,但是他们已经把这两个人当作自己的朋友。

由于天气和“探索者”号生意安排的原因,他们再次出海前往潜艇已经是7月31日了,据上次出海已经两个多月了。船终于起航出海了,潜水员们坐在船上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次帕克和加托就会从发动机舱找出有力的证据了。

第二天一早,查特顿和柯勒下水后直奔潜艇的前部艇舱,他们始终认为那里会有标着潜艇编号的物品。像以前一样,查特顿准备静静观察船内的碎片,在混乱的垃圾中寻找有用的东西。他在艇长室中发现一个双筒望远镜。

“我到过这儿很多次了,但是从没有发现这个望远镜,”查特顿想道,“我不能再错过了。”

查特顿将望远镜举到面前,有些光学器件已经不在了,上面长满了海藻。他将望远镜放进包里。如果这是艇长的望远镜,那么他的名字很可能就刻在这些海藻的下面。除了这个望远镜外,查特顿没有太多的收获了。在这期间,他一直在想,在他静静的观察下,找到一个望远镜是一件多么有诗意的事情。

柯勒继续在军士住舱中挖掘。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放着艇员靴子的橱柜和那些堆满艇员尸骨的地方。他在一个淤泥堆里看到一个像碗一样的东西,他拿到面前仔细观看。直到这时,柯勒才发现他捧在手里的是一个头骨。泥浆从头骨的眼窝和鼻腔中缓缓流出。如果是一年前,柯勒肯定会惊恐地将头骨扔回地上。但是今天,他却捧着头骨注视着他的眼窝。

“我会尽力找出你的名字的,”柯勒说道,“你的家人应当知道你在这里。”

离开沉船的时间到了,他将头骨轻轻放回去,让他面向舱门,让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同伴。

查特顿和柯勒开始在船上清理望远镜,但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帕克和加托从发动机舱中回来。一个小时后,两人登上了船梯。帕克的背包鼓鼓的,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餐盘大小的压力表——查特顿和柯勒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仪器上应该印有潜艇的编号。潜水员们凑近观看。压力表的铝制表面上刻着一个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还有一些说明性文字和数字。帕克擦拭着整个压力表,压力表几乎在他手中碎成齑粉。就像鱼雷舱的标签一样,这个仪器是德军在战争后期由于金属短缺而用廉价的金属边角料制成的。发现这一点就意味着一个严重的后果:发动机舱中的其他仪器——包括鉴别标签——都可能是由这种不可能经受海底环境侵蚀的劣质金属制成的。

凶猛的海浪使潜水员们不得不缩短自己第二次潜水的时间。当晚当“探索者”号在黑蓝色的大西洋海水中乘风破浪返回布里勒时,船上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在舵手室中,莱格自言自语道:“该死的潜艇……”查特顿在航海日志上简短地写道:“下一次该找哪里?”

“探索者”号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中又到潜艇去了四次。帕克和加托继续在发动机舱中开展他们的工作。他们收集了各种漂亮、有趣的东西:仪表板、塑料标签,甚至电报机,这些仪器上标有各种指令,比如“停止”、“全速前进”、“潜水”。但所有这些都是指示性词语,没有沉船身份的标志。两台柴油引擎之间的狭窄通道被一根巨大的钢管挡住了,无法进入发动机舱的内部。柯勒认为这个钢管是潜艇的逃生舱,逃生舱是一根垂直的钢管,里面有一个梯子,潜艇沉没时,艇员可以从这里逃出潜艇。现在,逃生舱卡在两个引擎之间,也封住了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所有空间,这使他们根本无法进入发动机舱的内部,也无法进入临近的电动机舱。但它造成的损失并不是很严重——如果帕克和加托打捞上来的各种物品上没有鉴别潜艇的标志的话,那么这些技术艇舱中的其他物品也无法提供答案。

查特顿和柯勒始终坚持到潜艇的前部艇舱。他们找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碗、杯子、鞋、仪表——但是所有的东西上都没有任何印记。查特顿从沉船内打捞出的两件东西吸引了所有潜水员的注意力。一件是在查特顿曾勘查过很多次的地方发现的一套外科医生的用具,这是一套不锈钢的医疗用具,还附有一份印在优质画布上的示意图——用清晰的红黑墨水印制而成。但是这些都没有显示任何与潜艇身份有关的信息。

“你们喜欢的话就把这些医疗用具拿去吧,”查特顿对其他人说道,“我只要这份示意图就行了。”

“天哪,约翰,这些医疗用具简直太漂亮了,是绝无仅有的东西,”一个潜水员说道,“你不能放弃它呀。”

“我只是想查出这艘潜艇的身份,”查特顿回答道,“这些用具又没有什么帮助,是你们的了。”

下次出海时,查特顿在艇长室找到一个航行表——潜艇上的精密计时器,这是他的另一项主要成果。就像外科医生的那套用具一样,他是在艇长室中一个反复查看过的地方找到这个航行表的。上船后,他希望在这个漂亮的东西上找到证明沉船身份的证据。但是除了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以外,什么都没有。查特顿准备将装着航行表的木盒扔到船外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柯勒从上面问道。

“盒子上什么都没有,”查特顿说道。

“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你疯了吗?这是见证你潜水经历的纪念品!”

“这并不重要。”

“把表和盒子给我,”柯勒说道,“我认识一个会修复残损品的人。给我,我会让它把你的盒子装饰得更漂亮的。”

“随你便吧,瑞奇。”

“天哪,约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返回布里勒的当天晚上,查特顿告诉柯勒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潜水季节开始之初,他感到非常乐观,他肯定经过他的研究和准备加上他的能力——他的潜水技巧——他一定会查出潜艇的身份。而现在四个月过去了,他们进行了六次潜水,他发现自己被一些疯狂的想法所困扰。他第一次开始担心那些初次勘查的潜水员会拿着标有潜艇编号的标签爬上“探索者”号的船梯,成为偶然的、但是正式的潜艇身份鉴别者。

“我并不关心谁能获得那份荣誉,”他告诉柯勒,“但是这就意味着我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他担心他和柯勒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物件,而后来的潜水员却在最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它们。

“看起来就像那些艇员们不断把一些物件放到我面前,”查特顿说道,“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他们就像在说‘嗨,我们把望远镜给他吧。这样他就会离开了’。”

柯勒放下啤酒。

“听着,约翰。我们可以做到的,”柯勒说道,“如果我们必须自己划着木船出海到这里来,我也会这样做的。我会和你站在一起的。我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要继续干下去。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我们决不退缩。”

到了这时,查特顿才真正感觉到了柯勒对他这项工作的重要意义。他是一流的潜水员,是最好的潜水员之一,也是一个充满激情和创造力的探索者。但在这些之后,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信心坚定的人。查特顿看着柯勒伸过来的手,他知道这才是最重要的,在一项共同的事业中,两人需要彼此理解,拥有坚定的信心才是最重要的。查特顿握住柯勒的手。

“我们决不退缩。”

秋天来了,查特顿和柯勒认为他们还可以安排一到两次到潜艇的勘查活动。但是,莱格的想法有些不同,他骨瘦如柴,已经不能再驾驶“探索者”号出海了。

他的生意开始下滑。当客户打电话租船时,莱格会说:“噢,这个要求非常好,但是听听这个怎么样:去死吧!我马上要死了!我才不管你脸上的灿烂笑容和你那该死的沉船呢!你想干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懂了吗?我马上要死了!再见!”出海季节将近结束时,查特顿痛苦地发现他的良师益友状况极糟。

10月的一天,莱格被他的女友送到医院,他的喉部不断滴血。多年的酗酒导致他患上了食道血管曲张,他喉部曲张的血管那天突然爆裂了。医生赶紧将他抬进急救室,缝合他的患处。在康复室中,医生告诉他:“如果你再晚来15分钟,你就会因为流血过多死亡。你不能再喝酒了,即使再喝一杯,我们下次也没办法救你了。”

他还没有出院,他的女友就和他分手了,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了自己。几个星期以后,莱格出院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进了路边的一家酒馆。当天晚上,喝了一整瓶伏特加以后,他死于喉部出血。比尔。莱格,曾经最优秀的沉船潜水员,“安德鲁。多利安”号船钟的打捞者,死了,终年41岁。

东北部的潜水员们计划参加在宾夕法尼亚为莱格举行的葬礼。但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查特顿却不打算参加,柯勒无法理解他的这个决定。

“你为什么不打算参加莱格的葬礼?”柯勒问道。

“棺材里的那个家伙根本不是比尔。莱格,”查特顿说道,“棺材里的那个家伙杀了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去,”柯勒说道,“你要去跟你的朋友说再见。”

查特顿无法让自己参加莱格的葬礼。葬礼上,柯勒和其他护柩者一起为莱格抬棺。当他护送莱格到墓地时,他发现棺材简直太轻了。“里面就像没有人一样,”柯勒想到。这时他最希望的就是查特顿能够在他身边。

自从发现神秘潜艇以来已经度过了三个潜水季节。尽管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沉船就是U857,但是自1991年以后,查特顿和柯勒再也没有找到过更有力的证据。

到了冬天以后,查特顿发现他的婚姻出了状况。就在他研究潜艇的过程中,凯西成了世界一流的女子手枪射击手。彼此的日程安排让两人聚少离多,两人的兴趣爱好也南辕北辙。当凯西质疑丈夫对潜艇的过分热衷时,查特顿告诉她:“我正在接受生活的考验,我对潜艇所做的一切是我做人的原则。”

但是查特顿和凯西都毫不怀疑他们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的可能性。他们彼此仍然深爱着对方,都希望给彼此留有足够的兴趣空间。但有时当查特顿坐在书桌旁发呆时,他会意识到他和凯西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这使他想起以前在海上捕扇贝的那些日子。当时,他们操纵挖掘机挖扇贝时,会有一阵阴影突然笼罩在他们上方,这时所有的人都会急切地寻找阴影的来源,因为这阴影通常都意味着要出现威胁船只安全的巨浪。现在,坐在家里,查特顿开始感到有种阴影也时时笼罩在他的上方。

在五英里以外柯勒的家里,巨浪已经来临了。在最近一年里他的妻子费莉西亚经常责备柯勒对家庭和孩子的照顾不够。她可以理解柯勒的工作——他玻璃公司的业务正在蒸蒸日上,他需要投入很多的精力。但是她不能容忍柯勒对业余时间的处理。这一年来,柯勒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神秘潜艇上——去潜水、去研究、与查特顿会面,甚至跑到华盛顿。柯勒和费莉西亚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口角。费莉西亚告诉他:“如果你放弃潜水,我们的婚姻状况会有所改善的。”但柯勒无动于衷。1993年圣诞节,柯勒和费莉西亚分居了。费莉西亚带着孩子住到了长岛,而柯勒成了住在新泽西海岸的单身汉。但他坚持每个周末与孩子们会面。

开始的一两个月,柯勒感到他找回了久违的自由。他和年轻可爱的女孩子约会,在夜总会跳舞,毫无干扰地阅读潜艇书籍。但是他想念他的孩子们。周末的聚会是远远不够的。他想和费莉西亚重归于好,但是他相信费莉西亚肯定会要求他放弃潜水,这对他来说与放弃吃饭没有什么两样。1994年2月的东北风使新泽西海滩都上了冻。他终于意识到,一定要做些改变了,他不能继续容忍没有孩子们的生活。

2月底时,查特顿和柯勒收到了外交部的罗伯特。考波克的来信。查特顿穿着浴衣拿着一杯咖啡,开始阅读来信:

“U869……(原本是)驶往美国东部海岸(并且)在那里巡逻……在新泽西东南方向110英里的地方。”

查特顿呆住了,U869正是霍伦博格的潜艇,它应该是到直布罗陀巡逻的。

“U869……可能没有接到(新的)命令要求它到直布罗陀……”

查特顿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由于天气情况……很可能总部要求U869前往直布罗陀的(新)命令没有被潜艇接收到……”

现在查特顿的头已经开始眩晕了。

“因此,由于缺少U869接到总部发来前往直布罗陀的命令的有力证据(加上)在潜艇上找到了刀,同时沉船的位置与U869之前的巡逻区域相吻合,我认为,沉船是U869的可能性不容忽视。”

查特顿冲到电话旁,拨通了柯勒的电话。

“瑞奇,我刚刚收到了考波克的信,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给我们扔了一颗原子弹,你可能无法相信——”

“慢点说!”柯勒说道,“他在信上怎么说?”

“他说:U869,就是霍伦博格的潜艇,就是那艘所有的历史书都说沉在直布罗陀附近的潜艇,一开始是在纽约巡逻的。确切的说不是在纽约,是在新泽西南部,就在我们发现的沉船地点!他还说,总部后来又下了命令,让他们到直布罗陀巡逻。但是,听着,瑞奇,我引用他的话‘U869可能没有接到要求它到直布罗陀的命令’。”

“但是怎么解释那些关于U869在直布罗陀沉没的报告呢?那些报告都是美国护卫舰提供的,”柯勒问道。

“我们也知道这些报告的精确程度不怎么样,不是吗?”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已经晕了。”

“瑞奇,你能在你的办公室和考波克举行一个电话会谈吗?我们必须让他解释一下,他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信息。”

“我马上拨电话,”柯勒说道。

不一会儿,苏格兰场的电话响了起来。考波克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和他们通话。他告诉他们他的信息来自于截获的U869和潜艇总部的无线电通讯内容。截获的信息原件和由美国密码破译员翻译过来的文件都可以在华盛顿找到。

查特顿和柯勒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他们以前看到过那些截获的无线电通讯文件,但是他们从没有想过他们的沉船与U869之间有什么联系,因为U869的沉没地点已经有历史定论,就在直布罗陀附近。他们咨询过的所有专家——包括考波特在内——也从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我明天要到华盛顿去调查一下,”查特顿说道,“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在那里。”

柯勒很想跟查特顿一起去华盛顿,但是他还要打理公司的业务,实在走不开。于是,查特顿和芭布。兰德一起去了,兰德一直参加勘查潜艇的行动,而且对潜艇的历史非常感兴趣。查特顿答应柯勒会将他们研究的进展情况及时告知他,他随身带了好几卷两角五分的硬币以便用来打电话。

查特顿和兰德首先来到国家档案局,他们找出了1944年12月8日——U869参战的日期——以后的第十潜艇舰队的情报总结。管理员拿出一大摞文件,上面盖着“超级”——“高度机密”——的标志。查特顿知道“超级”是什么意思,这是盟军截获并破译出的“爱尼格玛”密码文件。战后几十年里,很少有人知道盟军已经破译了“爱尼格玛”密码并一直在战争期间阅读德军的通讯内容,而现在查特顿和兰德也要阅读这些截获的文件了。

两人仔细查阅美国海军的情报总结。他们找到一份1945年1月3日的报告。海军情报部门截获了一份U869和德军总部的无线电通讯文件。破译后内容为:

“据估计一艘位于北大西洋中部的潜艇(U869)接到命令前往纽约东南部70英里的海域。”

查特顿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内容——这正是他们发现的沉船的位置。他接着向下看,在一份1945年1月17日的报告上,海军情报人员写道:

“潜艇正在向纽约驶近。U869(纽恩博格)目前位于佛兰德斯民间空中巡逻队东南部180英里处的海域……据估计2月初潜艇可能抵达纽约海域。”

查特顿查看了潜艇艇员的名单。纽恩博格是U869的艇长。他继续向下看,心情异常激动。在1月25日的报告中,海军监听人员发现U869和总部之间的联系出现了问题:

“纽芬兰南部的一艘潜艇正在向纽约驶近,由于命令不明,还不能确定它的具体任务地点,但是德军总部希望它前往直布罗陀……(但是)根据收到的信号,U869似乎仍然继续向它之前的任务地点——纽约——前进。”

“真是难以置信,”查特顿对兰德说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找到沉船的地点。总部改变命令,让潜艇到直布罗陀去,但是看起来U869并没有收到那个命令,它继续向纽约驶去。”

“那么,现在,”兰德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说道,“看看海军接下来说了些什么。”

“‘考尔’号准备在潜艇报告北大西洋天气时对它进行攻击。”

“‘考尔’号是反潜战舰队的一架战斗机,”查特顿说道,“海军知道了U869的确切目的地,他们准备在那里伏击。”

查特顿拿着他的硬币卷跑到投币电话旁,他给柯勒打了电话,将他的发现告诉了他。

“不可思议,”柯勒说道,“海军派出一个反潜舰队来阻击U869,但是他们没有成功,甚至根本没有看到它。在1945年,潜艇是根本无法摆脱反潜舰队的围捕的。这个纽恩博格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两人沉默了一阵。

“我们根本没有发现U857,”柯勒最后说道,“我们找到的是U869.”

“我们找到了U869,”查特顿说道,“它一直就是U869.”

但是如何解释两艘战舰“印第斯科里特”号和“福勒”号在直布罗陀附近击沉U869的报告呢?查特顿和兰德跑到海军历史中心要来了击沉U869的攻击报告。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了这段充满血腥的历史。

1945年2月28日,美国护航驱逐舰“福勒”号用声纳在直布罗陀西南部的拉巴特海域发现了一个不明物体。“福勒”号发射了十三颗深水炸弹,其中两颗发生爆炸,水面上浮起“不明物体”的碎片。“福勒”号又发射了一组深水炸弹,当烟雾消散后,艇员们想用毛巾在水面上捞取碎片,但是只有“一些混合着汽油的黑色泥块,没有发现任何碎片”。驱逐舰在这个海域继续寻找沉没的痕迹,但是没有找到。

几个小时之后,法国的巡逻艇“印第斯科里特”号也用声纳在同一海域发现了不明物体,根据声纳显示“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浮出水面后又立即沉了下去”。巡逻艇没有找到这个物体,也没有发现任何碎片。

海军情报部门认为攻击没有结果也没有发现有力的证据。他们将这次攻击定为“G”级——没有造成损伤。

但是在查阅过程中,查特顿发现战后的战事评审员很快将“G”级改成了“B”级——可能击沉。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兰德问道。

“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况,”查特顿说道,“战后的战事评审员们希望赶紧为失踪潜艇拼凑出失踪的原因。这些失踪的潜艇就包括U869.战事评审员们接触不到截获的无线电通讯文件——那些是高度机密文件——所以他们不知道U869驶往纽约。他们查阅了德军的记录,德军认为U869已经驶往直布罗陀了——他们认为潜艇接到了要求他们前往直布罗陀的指令。后来潜艇没有返回德国,德军认为它在直布罗陀附近失踪。战后的战事评审员们看到了‘福勒’号和‘印第斯科里特’号在直布罗陀附近的攻击报告后,他们认为攻击的目标就是U869,于是将‘G’级改成了‘B’级,就这样U869的下落就清楚了。”

查特顿又跑到投币电话旁。他告诉柯勒历史记录是错误的。

“我们找到了U869,”柯勒说道,“我们找到了霍伦博格,是不是?”

“霍伦博格一直就在那里,”查特顿说道,“想想,瑞奇。如果U869和总部之间的通讯出现了问题,霍伦博格就是负责这件事的人,他是高级报务员。听着,瑞奇,我的硬币已经用完了。但是我告诉你:霍伦博格肯定一直在那里解决他们的通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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