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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这套公寓里大扫除。我花了两天时间才振作起来去面对这件事,不过总算着手进行了。我得一层一层地清扫。先是面上的那层垃圾。我从搞恩斯丽的房间开始,把她留下来的东西统统塞到几个纸板箱里去:有用去一半的化妆品瓶子,用过的口红,地板上层层叠叠的报纸杂志,我还在她床底下找到几团干瘪的香蕉皮,还有就是她不要的衣服。我自己想要扔掉的东西也一并塞进这些纸箱里。
地面和家具上的杂物清理掉以后,我便着手给所有那些看得见的东西掸灰,包括门和窗台上的装饰线条和顶部。然后我清扫地板,扫净之后再用力擦洗,最后再打上蜡。清掉的那层污垢实在令人吃惊:简直就像是剥去一层壳似的。在这以后我便洗碗碟以及厨房里的窗帘。做好这些之后我便歇下来吃午饭。午饭以后我再着手对付冰箱。积在冰箱里那些东西实在令人震惊,我没有-一仔细察看。只要把那些瓶瓶罐罐拿在手里对着光照一下,就知道最好还是不要去把它们打开。你可以看到里面各种不同的东西上密密麻麻地长着各式各样的绒毛,我完全想象得出那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味。我小心地把这些东西一一放进垃圾袋里。我用一个凿冰锥来铲除冰冻格里面结下的霜,结果发现那层厚厚的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是松软,但底下却硬得像石头,没办法,只好让它融化以后,才好把它撬掉。
我刚动手擦窗户,电话铃响了。是邓肯打来的。我不禁有点吃惊,我几乎把他给忘了。
“喂?”他问,“是怎么回事啊?”
“一切都结束了,”我说,“我意识到彼得是想方设法要把我给毁掉。因此我现在要再找一份工作了。”
“哦,”邓肯说。“其实我并不是问这个。我是想知道费什的事。”
“哦,”我说。其实我早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我是说,我想那件事我是知道的,不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的呢,我真不明白。要知道,他把自己的责任都推卸掉了。”
“他的责任?你是说研究生课程?”
“不,”邓肯说。“我是指他对我所负的责任。我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说。他一点也不关心我的事情,这使我很生气。既然我现在又要用第一人称单数来考虑自己,我对自己的事情远比对他的麻烦要感兴趣得多。
“哎,哎,”邓肯说,“我们俩不能都这样说话。一个人茫无头绪,心烦意乱的时候,另一个人应该以一种同情的态度耐心倾听他的问题。上一回不是你恍恍惚惚,烦乱不堪的吗?”
别退缩,我想,你赢不了。“哦,好吧,那待会儿过来喝杯茶,好吗?我这里弄得一团糟的呢,”我又加上一句表示歉意。
他来的时候我还在擦窗子,正站在椅子上把喷在玻璃上的清洁剂擦干净。我们好久没有擦窗户了,上面积满了灰尘,一想到擦干净后又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色,我倒觉得有些好奇了。麻烦的是窗外还积了些污垢,我够不着,那是油烟和雨点留下的痕迹。我没有听见邓肯进来,他也许站在房间里看我擦窗已经有好几分钟了,这才开口说:“我来了。”
我吓了一跳。“哦,你来啦,”我说,“我擦好这扇窗就下来,马上就好。”他向厨房走去。
我从恩斯丽扔掉的一件衬衫上撕下一只袖子,用它把那扇窗最后擦了一遍,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心里倒有点不情愿--任何事情我一干开了头,就不想半途而废,还有几扇窗没有擦呢,何况费什·史迈斯的爱情生活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儿。走进厨房,我发现邓肯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冰箱敞开的门,脸上的表情既是嫌恶,又有些不安。
“房间里什么东西这么难闻啊?”他问,嗅了嗅鼻子。
“嗅,各种各样东西,”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地板蜡,窗户清洁剂,还有些别的东西。”我走过去打开了窗户。“想喝茶还是咖啡?”
“随便,”他说。“嗯,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一定听说了吧,他们结婚了。”冲茶比较简单,可是在碗橱里翻腾了一阵之后,我没有找到茶叶,只好舀了些咖啡放进咖啡壶里。
“嗯,是的,可以算知道一点儿吧。费什给我们留了张条子,上面写得含含糊糊的,叫人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这类事情还不都是一样?他们在晚会上见了面,”我说。我按下咖啡壶的电钮,坐了下来。我原想不同他多啰嗦的,不过他已经摆出一副深受委屈的样子来了。“自然还有一些麻烦的事,不过我想都能解决的。”恩斯丽在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昨晚又回来了一趟,她把东西都装到了几个手提箱里,费什呢,便坐在厅里长沙发上等着,他将头靠在沙发垫子上,闭着眼睛,胡子翘得高高的,显出一副男子汉气概来。恩斯丽在忙乱中匆匆同我说了几句话,她告诉我说他们准备到尼亚加拉大瀑布去度蜜月,她又说她认为费什将来会成为一个“非常好的父亲”,这是她的原话。
我尽可能把这些一五一十地讲给邓肯听。他对这些东西似乎既不伤感,也不高兴,甚至也不感到惊奇。
“嗯,”他说,“我看这对费什倒也是件好事,人总不能老在虚幻中生活。不过特雷弗却是够伤心的。他神经性头痛发作,上床躺下了,连饭也不肯起来做。这就是说我迟早得搬出去住了。你听说过破裂的家庭对人会有多大的毁灭性影响吧,我可不想让自己的性格遭到扭曲。”
“我希望恩斯丽会感到幸福。”我这是真话。让我高兴的是,她终于证明我一直对她照顾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几乎到了迷信的地步并没有错:最近一段时间我的这种信心曾经产生过动摇。“她至少得到了她追求的一切,”我说,“我觉得这也算是不错了吧。”
“又给扔到了世界上,”邓肯若有所思地说。他一边咬着大拇指。“不知道我将来会怎样。”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怎么热心。
说到恩斯丽使我想起了伦纳德。在听说恩斯丽结婚的消息之后不久我就跟克拉拉通了电话,让她转告伦不必再躲躲藏藏的,可以出来了。后来克拉拉给我回了电话。“我很为他担心,”她说。“照理他不应该再担心了,可是他并没有放下心来。我原以为他马上就会回去,但是他说他不想走。他就是不敢出门,一天到晚待在亚瑟房里倒是高高兴兴的。大部分时间里,几个孩子都很喜欢他,说真的,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帮我照看一下孩子,我真是求之不得呢,不过问题是亚瑟所有的玩具他都要玩,而且他们有时要吵嘴。他一直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去电话通知公司说他现在住在我这里。要是他老是这样下去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尽管如此,从她口气中听得出来,她比平时能干多了。
冰箱里面砰地响了一声,像是金属的撞击。邓肯一惊,把大拇指从嘴里拔了出来。“什么声音?”
“哦,我看是冰块掉下来了,”我说。“我正在给冰箱除霜。”咖啡已经煮好,香味散发了出来。我把两只杯子放在桌上,斟满咖啡。
“喂,你又能吃东西了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邓肯问我。
“的确我又能吃了,”我说。“午饭我吃了牛排。”说最后这句话我颇有几分自豪。使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敢于进行这样的尝试,而且还取得了成功。
“哦,这就没问题了,”邓肯说。他正眼看着我,自从他进来之后这还是第一回。“你的气色也好多了。瞧你喜气洋洋的,满心高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我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了,”我说。
“你指的是彼得打算把你毁掉那些事?”
我点点头。
“这真可笑,”他一本正经地说。“彼得并没有打算把你毁掉。这只是出于你自己的想象。其实是你想要把他毁掉。”
我心里一沉。“真的吗?”我问。
“你反省一下看,”他说,被头发遮住的眼睛催眠似地看着我。他喝了两口咖啡,停住口让我思索一会儿,然后又接下去说,“不过,要真正追究起来的话,这根本与彼得无关。而是我。是我想要毁掉你。”
我神经质地一笑。“你别这样说了。”
“好吧,”他说,“很乐意遵命。也许彼得是想毁了你,也许是我想要毁了你,或者我们俩都想把对方毁掉,那又怎样呢?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回到了所谓的现实生活当中,你是个毁灭者。”
“顺便问一句,”我想起来了,“你要不要吃点儿蛋糕?”盘子里还剩下半个身体和脑袋。
他点点头。我给他拿来叉子,又把放在架子上的盘子里的残余蛋糕取了下来。我把蒙在外面的保鲜膜揭开。“主要就是这个脑袋了,”我说。
“我还不知道你会做蛋糕,”他叉了一块吃下去后说,“同特雷弗做的几乎不相上下。”
“谢谢,”我谦虚地说。“有时间的话我很喜欢烹任。”我坐在一边,眼看着蛋糕一点点消失在他的嘴里,先是微笑的粉红嘴唇,然后是鼻子跟一只眼睛。不一会儿,那张脸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绿眼睛;一眨眼工夫它也不见了。他开始吃起头发来。
看着他吃蛋糕,我感到特别的满足,似乎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尽管他在吃蛋糕的时候并没有高兴得大叫大嚷,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我愉快地朝他微笑着。
他没有朝我笑;他全神贯注地忙着吃东西。
他把最后一点巧克力卷发用叉子刮干净,然后把盘子推开。“谢谢,”他舔着嘴唇说道。“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