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棋局
师父静室正门乃是胡桃木制成，门的样式虽不华美，更不雅致，也没有什么金玉之物点缀，但在这皎皎月下看来，自有一股天然古朴之感。
门是双扇，左右两扇门上共同绘制着一副大大的八卦图案，近看，八卦图案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注视着出现在它面前的每个人。
门没有锁！
小道士心里不由一喜。
门不仅没锁，居然还虚掩着，稍稍离开了一条缝。小道士伸出去想把门推开的手，还没触及到门，却停住了。
有问题！师父既然知道出去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连门都不锁，等着招贼啊？
抑或是，他就这么相信观里这么多房的数千弟子都是谦谦君子？
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加个小心总是没错！这是师父常说的一句话，就凭师父的这种秉性，怎会如此大意？
四下张望，见不远处的地上，落着一段手指粗细的枯枝，显然是自院中老树上刚落下的，还没被打扫庭院的弟子们扫走。
伸手将那段二尺多长的枯枝招在手中，这种隔空取物的小手段，连玄术都算不上，还不到八岁，他就会了。
小心翼翼地，他用那段枯枝去推师父的虚掩着的房门。
门，慢慢地开了。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开了，倒是出乎小道士意外，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呼地一声，眼前一亮，一团火光迎面而来。
娘哎，有机关！
本能地，向后一仰身，那团火擦着他鼻尖飞了出去。
施放的时间，方位好像都经过计算，如果换成是个成年人，身子再高那么一点点，那后果…再看手中一段枯枝只剩下了半米不到，被光团扫中的那部分，连一丁点灰烬都没剩下。
亲娘哎，三昧真火符！
火有元火，阳火，真火三昧之分，一般情况下，人力只能出其中一昧，但是借助控符灵咒引三昧真火符之后，就可以直接出燃烧起来可以将寻常物事焚为虚无的三昧真火来！
像这般人离开之后还能借助外力毫无声息触的灵符，也只有师父或者别院中的那些老家伙们才能弄的出来，这本事连大师兄都不可能做到，否则，他可以到大师兄房里扫荡，就不用冒险到这里来了。
灵符还能够在人不在的时候用啊！这一回小道士总算是长了回见识。
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虽然三昧真火符十分利害，不过自己修炼的太清玄天罡气不仅可以吸纳提炼元灵之力，还能淬炼修炼者的**，加上自己好歹也到了启灵境界，体内元灵之力有了一定火候，虽然这些元灵之力还不能随自己心意自由在体内活动，却也多少具备了些自动防御能力。
运转体内元灵之力，足可保证短时之内不致烧伤皮肤，不过，若像刚才这样贸然探头进入房内，这满头的黑、以及这一双浓密非凡的眉毛可就遭了殃了，肯定会烧得比光头那没毛的秃脑壳还要干净，至少人家光头的眉毛还在，自己头部可就整个寸草不生了。
这样一来，谁擅自闯入了师父的房间，在这长束髻的道观中，岂不成了秃子头上的蚤子，明摆着了吗？
怪不得老东西走得如此坦然，原来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
想不到啊想不到，那个看上去儒雅沉静，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家伙，心机居然如此之阴！
静静站在门边的黑影里良久，确信刚才的惊魂一幕没有惊动其他人，小道士的一只脚，终于探进了门内。
这回，他加了小心，没有急于向里走，向房内四处打量，生怕师父再设下什么机关。
师父身为观主，不仅在修真同道中备受尊崇，连长安城中的平头百姓都知道终南山有位法术通神的真人在潜修，他老人家炼制的灵符趋吉避凶，镇妖伏魔，颇为灵验。
据三师兄透露，在长安城富贵人家中，别人绘制一张颇有灵效的定神符只要四五两银子，而师父的定神符则被炒到三十两银子一张，镇妖辟邪的灵符更是抢手，没有一百两银子根本拿不到手。
因为这个，师父被长安百姓尊为符圣，连他老人家的道号灵虚都被改称为灵符，一致称师父为灵符真人。
师父的静室，平时极少有人来，更没见派什么人专门打扫，不料这一进来，他就现，房内收拾得甚是整洁，可用纤尘不染来形容。
师父那么大的本事，想来不会每天亲自来打扫房间的，一定是另有秘法。
身为灵虚真人的嫡传弟子，小道士还是曾有幸到师父房间来过的，只是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八年来只来过四次，还都是进的现在呆的这间房，左右两边的房间，他一次都没进去过。
不仅是他，连大师兄他们也没能受宠进入其他两间房间。
回头看看在月色下有些泛幽幽黑色光泽的木门，小道士突然有些后悔。
师父待自己不错。虽然表面上看待自己和其他师兄没什么两样，但是他能感觉出来，自己的待遇和其他师兄弟不一样！
师父对自己，已经不止是关爱了，简直就有些纵容了。
以师父的修为，会不知道自己经常偷偷溜下山？会不知道自己喜欢喝酒，赌钱…….即使这样还如此宠自己，自己再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那个了？
……
人和人处的位置不一样，就像撒尿，你站的地方越高，才有可能尿的更远……
正在天人交战的时刻，光头时常告诫自己的一句话浮上心头。
小道士决然地将另一只脚迈了进去，返身，将房门按原样虚掩上。
月光从窗棂间透进房内，一缕缕如道道银色的丝线，几息间，原本黑咕隆咚的房内，开始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如果自己达到九境中的见光境界就好了，那样，目力就不会再受黑夜影响了。
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门的墙，墙壁上绘着一副大大的阴阳鱼的太极图案，太极图下方的地板上，有一张极大的云榻。
云榻足足占了半间房子，云榻正中是一张青色的玉几，玉几左右两侧的榻上，各有一个蒲团。
玉几桌面上，横交错地划着一副棋盘，两边，放着一黑一白两只瓷坛。
黑暗中，小道士咧着嘴笑了，师父虽然谨慎，可仁厚也过头，身为本门禁地，就该有禁地的布置，布下机关简直太好对付了，也不会致命。像刚才的三昧真火符，摆明了只要知道谁进来过就成了。
玉几上似乎有些不对？
小道士很快就现了让自己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玉几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棋子。
进来几次，每次玉几上都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从没像今天这样摆满了棋子？
况且，这盘棋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
小道士略一愣神，就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感到这盘棋看上去有些眼熟了。
这盘棋，居然和防护山门的内阵棋玄大阵十分相像！
防护山门的大阵分为内外两道大阵，那些古树是外阵，观外平地周围那些巨型大石就是内阵棋玄大阵。
那些巨石分两色，依照弈棋之道分布。
来到观里，最先接触到的就是这黑白两色的围棋，而且，在修炼太清玄天罡气之初，就是先明了阴阳衍变之道才开始的。
师父讲，这一黑一白两色棋子之间蕴含着无上至理，能够参悟透此中玄机，对于道门九境的领悟和太清玄天罡气的修炼都大有裨益。
本来，依照小道士的性情，费尽心机来钻研棋艺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是他除了懒惰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毛病，贪玩。
这深山古观，没有什么他看得上眼的娱乐项目，只有这棋道，还值得他看上两眼，数年下来，他的棋力在观中同龄人中倒也不弱，现在和大师兄的几个徒弟下还不时能够赢上几手。
当然，比起观中棋道高手，他那水平的棋力不值一提，但，对于棋势变化，攻守博弈之道他如今还是能够轻松辨识的。
为了能够溜出道观玩耍，他曾经煞费苦心研究棋玄大阵奥秘，终于在阵中迷失了多次后结识了主宰大阵的神兽，才对棋玄大阵布局和变化了然于心。
奇怪的是，虽然这盘棋看上去和棋玄大阵十分相似，但感觉又不同，边角之地有些细微的变动，这变动虽然小，却能够起到引领全局的作用。
牵一动全身，棋道博弈之时，往往一子一地的得失就能导致全盘皆输的惨重后果。
按照棋理，黑为阴，白为阳，两者攻伐不休，一直到一方彻底失败为止，可是，这盘棋完全不是这样。
这盘棋，白方没有丝毫的攻势，完完全全的守势，而黑子也没有采取攻势，而是困守一方，无法在全局展开攻守态势。
小道士没事时看过不少名局残谱，中有妙招无数，但都是有攻有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盘双方都没有攻势棋局！
参照八卦方位看，这盘棋休门、伤门、杜门、景门、惊门、开门俱在，可生门和死门呢？
一盘棋如果要分出胜负，怎会连生死两门都没有呢？
不知不觉中，小道士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浑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全神贯注地注视这盘棋，像根木头一样，一时间物我两忘。
什么光头，什么赌注，尽皆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