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车队行至敬康门外数十步远时,完颜千里扫腿下马,快步走到皇帝赫连息未身前,取下头盔夹在腋下,单膝跪下一拜,「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他单拳撑地,声音洪亮。

「一战七年,爱卿凯旋而归,朕心甚慰。」赫连息未俯身虚扶了他一把。

「大将军劳苦功高,皇上可要好生奖赏才是啊。」庆妃叶氏笑着走到赫连息未身边。

「爱妃说的是。」赫连息未点头,对着完颜千里微微颔首,神色郑重,但眼底却带着笑意,他轻轻按了按完颜千里的肩,「朕就敕封你为从二品的昭勇大将军,以慰你这七年的辛劳吧。」他收手拢袖,略显威严的笑了笑。

「末将谢皇上隆恩!」完颜千里屈膝跪下。

「朕已在昭阳殿大摆宴席,与众卿家同乐。」随行来的大臣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坐在马车中的梁以柔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宫门口的仪仗大器,看那规制是迎接二品大将该有的队势,恍惚间,彷佛还看到众人簇拥之间有一抹明黄色……皇上吗?若真是,那完颜千里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梁似柔放下车帘,回忆起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风光,马车微颤,车队缓缓行进,完颜

千里带着几名将领进了宫,而其他的人则回将军府。

她被安置在完颜千里的房间里。

对于这点,她已经习惯,完颜千里总喜欢把她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至于他的房间,特别符合他这将军的身分,布置的简单大器,中堂迎面挂着一幅古画,古昼两侧配一刀一剑,画下的翘头案上燃着香炉,香炉边上摆着几本兵书。

东暖阁是睡房,西暖阁是书房,梁以柔走进西暖阁,发现书案和盔甲架子边腾出了一块空地,放了张床榻,挂有金丝锦绣牡丹的床帐,玉铸的枕头侧还摆着个香囊,梁以柔拿起来嗅了嗅,里面装的是茉莉花和合欢花,有助于睡眠的。

她拿着香囊转身,又走到镗甲架子前,那上面挂着一套簇新的镗甲,这样一个穿着镗甲征战沙场的男人,居然也会这么细心?竟知道她一入夜总是不得安睡。

抬手摸了摸镗甲,细细的打量着这房中的布置,一路又来到东暖阁,发现这里竟是摆着一个金丝楠木的梳妆台,她略有些欣喜,挪开小凳坐下,铜镜中的女子眉目静好,脸色红润。

完颜千里把她养得很好,竟是比在沅国的时候还要滋润些。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与鬓角,梁以柔有些出神……将军房里居然有个梳妆台?肯定是完颜千里嘱咐下人提前准备的,可为什么不放在西暖阁呢?大抵是想看她在他面前梳妆吧,这样的想法令她有些害羞,她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她讨厌他的痴情与温柔,那会让她动摇,可又……舍不得他的温柔。

梁以柔将香囊放在梳妆台上,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

如此头疼了三日,却迟迟没见到那个令她头疼的男人,肯定是在宫中享乐吧?说不定皇上还赐他几个女人……想到这儿,梁以柔精神一凛,恼怒自已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窗外月色朦胧,梁以柔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已是亥时,将军府一片静谧,皇宫之中却是歌舞升平。

约莫丑时,宫中的筵席这才散了,完颜千里略有些疲乏的跟在引领太监的身后,太监手中的宫灯照亮了前面丈余的方砖,完颜千里酒意未散,感觉晕晕的,知道今夜定又是回不去了。

拐出御花园,快到自己所住的桃颐园时,却被一个突然闪出的人影给拦住了,带路小太监骇了一跳,挑了宫灯照了照,而后慌忙跪下。

「皇……」

「嘘!」赫连息未做了噤声的手势,而后用脚轻轻一踢,「滚到后面去。」

「是,是。」小太监爬起来,弓身退到了后面去。

「拘了你三日,却只有今夜腾出了功夫来瞧瞧你。」赫连息未走出黑暗,一袭黑纱金里的龙袍衬着他面如冠玉,他的身后跟着太监总管,规规矩矩的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上,垂头搭脑的不敢抬头。

「末将参见皇上。」完颜千里跪下。

「现下只有你与朕二人,就免了这些礼数吧。」赫连息未将他虚扶起来。

下一瞬,手刀就这样突如其来的落下!

完颜千里机敏的闪过,被赫连息未连招逼得后退,却始终不肯还手。

赫连息未有些恼,「还手!朕不需要你让着!」言罢,招式变得更加凌厉起来。

完颜千里忍不住手痒开始还手,两人你来我往数招,竟是不分伯仲,最终以赫连息未搡着完颜千里的心口、完颜千里扣着他的命门这个诡异的姿势作为结束。

「哈,怎么样,朕进步了没?」

「是,皇上神勇。」完颜千里抱拳行了一礼。

「那是自然。」赫连息未略有些得意的扬眉,随即拢了拢衣袂道:「只是天天除了看摺子,还是看摺子,这一身功夫没地方用,也是憋得慌,说起来,你可比朕遥多了,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即便是沙场,也是比我这皇宫痛快敞亮。」

「皇上又胡言乱语了。」完颜千里走到赫连息未身侧,两人缓步而行,「末将可是去外面拚命,那可不好玩。」

赫连息未侧头白他一眼,「不好玩?我看你玩得挺美的,还玩回来个女人。」

完颜千里步子一顿,腰带上的玉佩香囊相击,「叮」的一响,「原来皇上知道了。」

赫连息未扬眉,「这天底下还能有朕不知道的事?」他勾住完颜千里的肩膀,促狭的笑起来,「说吧,那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岁数了?好看不,可有朕的庆妃好看?」

「当然,比你后宫所有的人都好看。」完颜千里勾了勾唇。

「这么猖狂!朕的后宫可是百花丛,什么花都有,你捡来的那朵,不过是小家子气的鸢尾而已。」赫连息未不服气的哼了哼。

「就是好看。」完颜千里还是笑。

「被你这样夸,朕倒也有了兴趣,哪日宣进宫让朕瞧瞧。」

「不能平自给你看。」完颜千里拂开他的手,道:「我想跟你讨个恩赐。」

「到底有多矜贵,还得跟朕讲条件。」赫连息未来了兴趣,「说吧,什么恩赐?」

「赐婚。」完颜千里正色道,赫连息未怔了怔,完颜千里立刻撩袍跪下,「末将恳请皇上下旨赐婚。」梁以柔原就是宫中的人,真相大白之后,他还是得让赫连息未赐婚才能娶她。

「这……」赫连息未有些犹豫的摸了摸下巴,因为他原已经准备招完颜千里做驸马了,沉吟半晌,「赐婚可不是说赐就赐的,总得让朕先瞧瞧她才行,万一真是丑八怪什么的,赐了婚还丢了朕的脸。」

「她好看,比你的庆妃好看。」完颜千里说。

「朕的庆妃可是倾国倾城!」赫连息未道,却不显得有多生气。

回城第四日,完颜千里终于回了将军府。

那时梁以柔正在暖阁里面逗弄凤头,完颜千里走到门边,遣了身边的小厮,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看着她。

梁以柔的侧脸氤氲在光线中,唇角微微抿着,眉梢眼角皆是恬淡的笑意,美好的好像画中的人,完颜千里忍不住凑近了些,衣袂的摩擦声惊动了画中的女子,她回头,愣了愣。

「我回来了。」完颜千里有些局促。

「嗯。」梁以柔朝他点了点头,又继续喂鸟去了。

「一会儿……你随我去个地方。」完颜千里试探的问。

其实自从回城之后,完颜千里就有些不安,梁以柔的身世他始终没有说出来,但总这样瞒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她现在是敌国宰相的身分,关键时刻,肯定要把前事说出来保她的,况且以赫连息未和他的交情,让他将这个前朝公主赐给自己,总是可以的。

「去哪儿?」梁以柔漫不经心的问。

「你只管跟着去就是。」完颜千里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

「哦。」梁以柔懒得与他争辩,只是专心的逗弄凤头,原以为他还会过来和自己说些什么,因为以往都是这样的,他专喜欢黏着自己,可等了片刻之后回头,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梁以柔的心莫名的一沉,有些失落……可是她为什么要失落?那男人不黏着她了,她该高兴不是吗?

用过午膳之后,两人便出发了。

梁以柔着了一袭团蝶百花的凤尾裙,头梳堕马髻,插了几根素银的簪子算作点缀,整个人看起来美丽又不失恬静,而完颜千里穿着挑丝云雁的朝服,坐在马车上时,一直在心神不宁的摆弄胸前的玉珠子,偶尔会抬眼看梁以柔,但很快就划开目光。

「谎话都说不圆满。」梁以柔终于开口:「出门前不知道把朝服脱了吗?」

「呃……」完颜千里摸玉珠子的手一顿,低眸一看,窘迫道:「你可以不来的。」

「你会带我来,定是你们皇上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这次不去,还会有下次的。」

「我会护着你。」完颜千里弓身,将手肘撑在双膝上。

「若他执意要斩了我这个敌国宰相,你能如何护我?大将军。」

「不,他不会斩你的。」完颜千里怱地抬眸,解释道:「这次入宫不是为了那件事。」

「那是为了什么?」梁以柔扬眉。

「是因为……因为……」完颜千里有些发窘,不知该如何说自己想让皇上赐婚,如果说出口,梁以柔不同意怎么办?他不想被当面拒绝,还是等赫连息未开口吧。

他直起身,抬手搓了搓耳垂,「你去了就知道了,至于你宰相的身分,你可以不说,我会替你瞒着。」

「瞒?」梁以柔看着他,淡笑着,却没再说下去了。

两人都沉默下去,一直到皇宫,都没人再开口。

马车停在敬康门外,完颜千里带着梁以柔徒步走进宫城,沿着御道走了很久,周围尽是猩红的宫墙,脚下是丈余的青砖,其实所有的宫城都是一样的,都是将无数生命圈禁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恍惚间,梁以柔以为自己是回到了沅国的皇宫。

那时候她也是穿着朝服,沿着这御道一直走,她只身一人,背负着许多责任、许多迫不得已,匆匆的在这御道上走,她越走越累、越走越慢,没人来安慰她,没人来帮她分担肩上的担子。

不知不觉间,眼底居然湿润了,梁以柔吸了吸鼻子,出神间,不经意的撞上了突然停下来的完颜千里。

梁以柔一惊,被撞得后退了几步。

完颜千里连忙拉住她,满眼的关切,梁以柔怔怔的抬眸,似乎还陷在刚才的回忆当中……啊,是他,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对她好的男人,是那个她最讨厌,却也是唯一一个在她痛苦时安慰她的男人。

「怎么了,不舒服?」完颜千里抬手摸了摸她的睑。

「没事……」梁以柔回种,侧身躲开他的抚摸,「刚才有点出神,我们走吧。」

「嗯。」完颜千里狐疑的松开手,退几步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梁以柔的指尖颤了颤,但还是没有挣脱开。

完颜千里带着梁以柔在养心殿外等到了申时才被宣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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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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