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件疯狂事就这样被无声无息的隐匿下来了。
阮佑山的头上裹着绷带,和颜凤稚一前一后的走在皇宫的道路上,期间有宫人路过,皆是侧身贴在宫墙上对着颜凤稚行了礼,她淡淡的应了,十分的心不在焉。
颜凤稚一向是憋不住话的,这几个时辰她的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事,憋得她快要崩溃,于是忍不住停了步于,倏地转过身来,「阮佑山!」
阮佑山一怔,霎时停步。
她肯定是要说昨晚的事了吧……阮佑山面无表情,心却跳得乱七八糟,其实刚才在地上装昏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昨晚如果不是自己也动了情,颜凤稚根本不会成功。
然而他也知道,这些年的相处,虽然始终在打打闹闹,但阮佑山在内心深处,却也是对颜凤稚动过心的,只是那点心思,都被自卑给磨没了。
她那样高高在上,明亮得使自己像草芥,因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阮佑山早早的扼杀了自己的心思。
可这时候,阮佑山那已被尘封的感情又有些崩动了,在颜凤稚回过身来的那一瞬,阮佑山甚至觉得,只要她开口要求自己负责,那么他立刻就会向颜凤临提亲,不管别人会如何说他攀龙附凤,说他痴心妄想,他都会对颜凤稚负责到底。
只要她开口……
「昨晚的事……我们就当从没发生过吧。」颜凤稚鼓足勇气说。
阮佑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旋即晦暗下来,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件事由我而起,所以你不用觉得……觉得该对我负责任。」颜凤稚的脸有些发烧,但这件事却不得不说清楚。
「我昨晚确实是太疯了,但我也受到了惩罚,所以我希望这件事我们可以扯平,同样也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昨晚的事,包括我们俩的,也包括……包括那个人的。」她实在不愿意提杜伟泽的名字。
「这就是你的态度?」阮佑山突然问。
「是啊。」颜凤稚有些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好。」阮佑山点了点头,垂着眼,「当……没发生过。」
「今天的课我不会上了,你知道的,我实在没心情,你先回去吧。」颜凤稚扯了扯唇,然后转身离去。
阮佑山独自站在狭长的道路上,修长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其实早该想到的,自己不过是颜凤稚用来报复杜伟泽的工具而已。
负责?自己也太会妄想了,堂堂西凉长公主,怎么会下嫁给自己?即便不是完璧,想娶她的人也是要排成长队的,他楞楞的站了很久,才动身离开。
翌日,颜凤稚便去向颜凤临拒绝了与杜伟泽的亲事,她没说出原因,也没抖出杜伟泽和乐巧的苟且之事,而是简单的向皇兄陈述了一下,这个人的品性十分恶劣,让他不仅不要重用,最好还贬谪一下。
至于乐巧,她随便找个了由头,便把她发落到慎刑司去了,但是这样息事宁人,绝对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这种事要是真的被揭露出来,丢人的可是她!
杜伟泽可是她情窦初开之际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如此被人背叛,颜凤稚可是真的被伤了心,但她又什么都不爱说、不爱表现,平素还是喜欢笑喜欢闹,可当夜晚沉静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心痛。
她的性格本来就古怪,能爆发出来的便都不是大事,反而像这种她宁愿息事宁人的事,对她影响更深。
其实比之于伤心,更多的是委屈,她任性要强惯了,从没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虽然阮佑山总是要忤逆她,可这会令她燃起折磨他的斗志,却不会伤心,唯有杜伟泽,给了她这样大的羞辱。
如此想着,颜凤稚又没了看书的心思,放下书本,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后问.「阮佑山,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一个宫女?」
这段日子,颜凤稚无数次的这样问阮佑山,他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便也就成了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不知道。」阮佑山也总是这样回答她。
他的心中是有气的,那夜发生的事,就这样不引起颜凤稚的重视吗?还是说杜伟泽带给她的伤害更大一些?以致于她现在根本不会己惮和自己在一起,还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个劲儿的问他,她自己哪里比不上一个宫女。
她这样问,阮佑山还更想问了,自己哪里比不上一个臃肿无能的书呆子!
这时候,阮佑山竟然更希望她因为羞耻而躲避自己,也好过这样被莫名其妙的漠视着。
「他的诗写得那么美好,为什么他却做不到?」颜凤稚痴痴的问。
「不知道。」阮佑山头都没抬,面无表情的看著书,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这世上,真的没有故事里那样的爱情吗?」
「不知道。」阮佑山的眉心不自禁的蹙了蹙,眼中浮起排斥。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被人讨厌?」
阮佑山一怔,忍不住抬眼。
她撑着脸,眼角低垂着,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阮佑山心咯噔一跳,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书,「你哭了?」
颜凤稚抬手一抹,唇角不自觉的下垂,「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太任性了,所以他们都怕我,所以根本不会有人爱我,他们宁愿去爱一个小宫女,也不爱我……」
阮佑山的火气一瞬间都散光了,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过去用力把她敲醒,还是过去紧紧的抱着她。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那个男人的,心头有些刺痛,他握了握拳,起身走到她身边,「不是不爱你。」阮佑山将手放到她肩膀上,「只是还没人可以与你相配。」
这句话说得十分顺当,语序也正常。
颜凤稚吸了吸鼻子,问:「真的?」
阮佑山点头之后才发现她看不到,于是补充:「是。」
颜凤稚的肩膀下垂着,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虽然在落泪,她却强迫自己不许哽咽,「是啊,他配不上我。」冷静了一会儿,她才察觉到阮佑山放到自己肩膀上的手,也察觉到自己在对一个占了自己身子的男人诉苦。
虽然这情况很怪异,但又意外的顺理成章,颜凤稚想了想,偌大皇宫内,可以让自己说出这些话的人,也只有他了,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是真正肆无忌惮的任性着,虽然他鲜少会包容自己的任性。
「念书心静。」阮佑山放下手,走回到桌前拿起另一本书,「来念『道德经』。」
颜凤稚脸一垮,旋即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擦了擦眼角,轻笑着说:「阮佑山,有时候我觉得,其实我们是可以做好朋友的,但一想到这需要你改改脾气,我也改改脾气,于是又觉得不可能了。」
玩陌山拿著书的手一抖。
她哪里知道,自那夜之后,在他心里,两个人就永远也做不了朋友了。
那件事发生之时,距离阮佑山回东夷还有一个半月。
此后的一半个月里,颜凤稚完全没有了和他斗嘴的心情,整日在别人面前还是任性活泼如旧,可在自己面前,便没了伪装的必要,整日郁郁寡欢,自己跟自己较劲。
阮佑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恨她恨得牙痒痒,但不善言辞的他却吝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将那分不甘掩得极深。
有时候他真想提前离开西凉,但一看颜凤稚黯然神伤的样子,他就下不了决心。
自己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如果连他都走了,颜凤稚会不会自己把自己憋死、呕死呢?但如果不离开西凉,或许那个被憋死、呕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因为被伤害的女人永远是无法理解的,她们一旦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就会死死的抓着不放,根本不会去想自己狠狠揪着它的时候,稻草会不会觉得疼。
「阮佑山,给我编一个花环吧。」
「戴不进。」阮佑山收回了思绪,摇头,「你有头冠。」
「你编成一条,然后绕在我脖子上再打结。」
「会被人看到。」阮佑山还是不同意。
「我躲到假山后面去。」颜凤稚提起了裙襬,「你快点,我等你。」
阮佑山没辙,只好去偷偷摘了一御花园的花给她编花环。
须臾,阮佑山也躲到了假山后。
颜凤稚接过那花环,瞬间拉下脸,「这是花环吗?大得像花圈一样!」
阮佑山匀了匀气,拿过来又捣鼓了一下,再递给她。
颜凤稚这回才满意,绕在脖子上,又转过身,「你给我打结,要漂亮点。」
阮佑山又匀了匀气,沉默的系了个结,然后坐到一边去。
颜凤稚摸了摸花环,笑起来,他知道阮佑山有一百个不乐意,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不高兴,他也难得顺着自己,所以她决定好好的利用这个机会,让他令自己沉郁的心情开朗些。
摸着颈上的花环,颜凤稚抱着膝,倚靠着假山,「我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男人很穷,没钱给娘子买金银首饰,就卷了个草芥指环套在了她的指上。」
「嗯。」阮佑山应了声。
「我原想让喜欢我的男人编一个大花环送我的。」
阮佑山一愣,左手用力的捏了捏右手的拇指。
「我今天让你做了这件事,算是断了一个幼稚的念想,哪里会有这种爱情?想要娶我的人,无非是想当驸马,想要荣华富贵。」她自嘲的笑了笑,「你说得对,没人配得上我,我是西凉国的长公主,我的驸马一定要是最好的。」
她略有些呕气的说,却无意间挑动了阮佑山心里的那根弦。
没注意到对方僵硬的表情,颜凤稚自顾自的说.「等我有了孩子可以给我养老时,驸马什么的就可以甩掉不要了。」说完了后半句,摆弄花环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颜凤稚凝眸想了想,脸色逐渐的苍白了下来,不知怎的,她突然转过身来,抓住了阮佑山的胳膊,声音略有些颤抖,「阮佑山,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
一闪而过的念头,雷一样劈醒了还在感情中自怨自艾的颜凤稚,杜伟泽什么的,瞬间被她抛到了脑后……如果怀孕了,怎么办?
那晚的疯狂真的给她留下了无数烂摊子,烂得不能再烂,烂到她根本没办法去为情所伤,只能去整理和阮佑山尴尬的关系了。
怀孕带给颜凤稚的恐惧,远比杜伟泽带给她的伤害要重得多,她不怕自己不是完璧,因为一经杜伟泽的事后,她觉得自己都不想成亲了,既然不想成亲,那么是不是完璧也不那么要紧了。
但是怀孕可不是小事,若是被皇兄知道,阮佑山肯定会死,而自己也不会好过,再者说,颜凤稚最讨厌小孩子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颜凤稚都活在了等待月信的日子里,恐惧弥漫在两人之间,连阮佑山也忘记了去懊恼她无所谓的态度。
最基本的男女之别都变得模糊,颜凤稚整天和阮佑山研究自己月信推迟和如何避孕的事儿,但在此事上,两人的态度总是不能一致。
「用药不行。」阮佑山断然否决。
「我已经托人从宫外带了秘方进来。」颜凤稚鼓着嘴,敲了敲桌。
「是药三分毒。」阮佑山浓眉微敛,惯性似的摇头,「不能喝药。」
「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怀孕。」颜凤稚懊恼的捂住脸,「旭个月又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