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岳皖晴依旧等在大石狮子旁,齐硕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将袖子往下扯了扯,彻底的遮住瘀青。
岳皖晴见她出现,先是起身行了个礼,而后才坐下,「公主,怎么样了……」
「完成了。」齐硕凝重的说。
岳皖晴冒出黑线,但还是扯出笑,「那恭喜公主!」
「他记得我。」齐硕突然说,心里有些波动,「他记得那晚的事。」
「那晚……」岳皖晴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在御花园吹埙的那晚。」齐硕抬眸,「他问我为什么女子要吹埙,我却给他念了词的那晚……他记得,他前天给我吹了那首『追月』,那是我自己的曲子,只对他一个人吹过。」
齐硕有些激动,唇角微微扬起,「他是记得我的!」
「真的吗?」岳皖晴拉住齐硕的手,「那为什么公主不告诉他?」
「我……」齐硕的脸色一变,抽出了手,「我怕他介意我欺骗他……」
「怎么会呢?当朝三公主身分何等高贵,您喜欢他是他的福分才是。」
齐硕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而是起身,从怀里将纸包递给她,「这是我前几日在集市上遇到的,我的马儿们最喜欢吃了。」又嘱咐了几句如何照顾马的注意事项,看着岳皖晴欲言又止的样子,齐硕却不想再谈这件事了,将她打发走后就无精打采的回府了。
此时,肖府旁边的巷子里走出了一个人,沈姑姑眯了眯眼,唇角露出了得意的笑。
今日又落了雪,大雪纷飞,帝都变得银装素衣。
东夷国君赫连息未揣着手站在御书房内,望着外面的大雪若有所思,死士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赫连息未用手指拨弄着窗棂上的雪,冻得指尖发红,过了一会儿,他漫不经心的开口:「三公主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还在肖府。」死士沉声道:「倒是肖府的大夫人殷氏,始终在暗中调查三公主。」
赫连息未捻了捻指尖,思忖了片刻后倏地笑起来,「想起来了,殷氏那可是个不好惹的女人呐,筠儿这回有麻烦了。」满是幸灾乐祸的口气,兀自笑了一阵后,他又转而看向身后的死士,「影,你说朕是不是太爱看热闹了?」
死士影低头,不敢言语。
「当初选殷氏赐给肖景云,还真是选对了呢。」
「皇上不打算将三公主接回来吗?」死士影问。
「有些事,是朕这个做兄长的也阻挡不了的。」赫连息未的笑容有些邪恶,「若她喜欢,便随她去吧,朕最近乏得很……完颜千里走了,朕总不能把妹妹也气走。」他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仿佛融进了空气。
须臾后,他将手揣进袖内,懒洋洋的转身,扫了眼不远处垂手而立的首领太监,「把内务府的总管召来。」
「是。」太监领旨,弓身退下了。
「庆妃死了,是时候再充实后宫了呢。」他笑着呢喃。
入夜时分,大雪方歇,月色分外澄明。
肖景云在琴室弹琴给齐硕听,彼时齐硕刚刚沐浴完毕,长发迤逦到脚踝,鬓发问还是湿润的,这是肖景云特意要求的,他一直很喜欢她头发的味道,也一直想看看她长发迤逦的样子。
不出他所料,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自己果然被惊艳了,她就像个仙子一样,纯净得像一根羽毛,纤细又柔弱,精致的面容,乌黑的头发,她娉婷的站在自己眼前,绸缎一样的头发迤逦到脚踝处。
肖景云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眼前女子的身影和当年的那个影子双双重叠,眼前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肖景云用力的眨了几下眼,才将那幻觉赶走,不,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当年那个吹埙的女子在宫中,或许是宫婢,或许是皇上的新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
这一曲肖景云弹得有些漫不经心,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去看齐硕。
「你走神了。」齐硕戳穿他。
「呃……没有啊。」肖景云干笑了几声。
「我不擅乐器,但我很会听。」齐硕不留情面,「你弹得很好,心却不在上面。」
肖景云有些惊讶,之后又觉得惊叹,很少有人能听出他曲子中的纰漏,准确的说,他从不会出纰漏,即使是走神,他的琴艺也是完美的,但这姑娘居然可以听出来,他笑了笑,赞许道:「你确实很会听。」
「嗯。」齐硕也不骄傲,神色淡淡。
「我在看着你……」肖景云从琴后走出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所以走神了。」
「为什么不在不弹琴的时候看我,那样可以专心的看。」齐硕有些不高兴。
「好好,以后看你时会一心一意的。」肖景云失笑,将她拉起来搂着,爱恋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简单的亲亲摸摸过后,竟然又起了欲.望,粗糙的大手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滑来滑去,修长的指撩起她的衣摆,却在不经意间也带起了她的衣袖,胳膊上的瘀青一闪而过,却被肖景云看到了,他瞬间停了动作,拉过齐硕的手,强制性的掳起了她的衣袖,而后目光一紧,「怎么弄的?」
「摔倒了。」齐硕淡淡道。
「不可能。」肖景云断然否决,「你武功这么好,怎么会平白无故摔倒?就算摔倒了,也要助跑飞扑到我身上才对。」他捧着她的胳膊,剑眉拧成了一个皱起的川字,「是不是她们又欺负你了?」
「我真的是摔倒了。」齐硕认真的说,她确实是被孟香羽害得摔倒了。
「什么时候?」肖景云转而问,明显还是不相信。
「收拾厨房的时候,地上洒了油没看到。」齐硕撒了一部分的谎。
「手还没好全,以后不许干活了。」肖景云拉起她因为修理琵琶而割伤的手。
「早就结痂了。」齐硕收拢了下五指,小伤口都已经长出了粉红的嫩肉。
「那也不许干活。」肖景云心疼的把她搂住,「你是我的人了,不需要干活。」
「我是侍女而已。」齐硕低低的说。
「不是侍女,是我的姑娘。」肖景云吻了她,「我的傻姑娘。」
孟香羽欺负齐硕的事府中人尽皆知,但却没有敢告诉肖景云。
今日肖景云召来了管家老榕,面色凝重的提了提齐硕手臂的伤,又审问道:「二夫人是不是和齐筠巧很合不来?」他很婉转的问了问,但老榕活成了人精,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将孟香羽几次三番刁难齐硕的事全盘说了出来。
肖景云越听脸色越黑,「太不像话了!」
老榕一哆嗦,「老爷……」
肖景云以手撑额,咬牙沉吟:「孟氏……」
正说着,殷氏带着沈姑姑来给肖景云送点心了,一进门她便察觉到了房间内气氛不对,殷氏浅笑着走到肖景云的身边,看了眼老榕,又低头看向肖景云,「还没到门口便听到了老爷的骂声,怎么,香羽妹妹做了什么惹老爷动怒?」
「当然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肖景云看了眼老榕,对方立刻会意,不再多话。
「妹妹一向乖巧,此番是不是老爷误会了?」殷氏劝慰道:「再说妹妹最近体弱,平素都是不出房门的,我也是前儿才看了她一回,正在厨房和筠姑娘说话呢。」她将沈姑姑手中的点心一碟一碟的放到桌上,不再多言了,沉稳的样子十分贴和她当家主母的身分。
肖景云嘴角一抽,「生病?我看她是大好了。」
殷氏笑得更温柔了,「老爷又玩笑了,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好的。」她看了肖景云一眼,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啊,对了,方才郎中来了,正在偏厅给妹妹开方呢。」旋即那眼轻轻的注意着肖景云,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肖景云果然脸色一暗,「我看她又能兴风作浪,怎么不是大好了?今日的药她就不要喝了。」
其实孟香羽喜欢闹事他也不是不清楚,上一次的诡计弄坏了他的乐器,他就动了怒,这回更是弄伤了他的女人,经过这段日子的接触,齐硕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改变,见她被欺负,自己只觉得心疼又生气。
殷氏见他动怒,悄悄的与沈姑姑交换了个眼色,她的眼中有得意也有愤怒,得意的是一切在按照计划进行,而愤怒的是那疯女人在肖景云的位置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像。
狐媚子!殷氏在心底狠狠的啐道,但脸上还挂着温柔得体的笑容。
之后的几日,郎中都没有再来,肖景云也没有再去看过孟香羽,因为他已经认定她是装病,并决定这一次一定要给她个教训,让她不要再兴风作浪,然而几日后的一个消息告诉肖景云,孟香羽真的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因为她死了。
肖景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竟是没反应过来,「没了?什么意思……」
「老爷,二夫人死了。」小榕悲痛道。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肖景云不可置信。
「珠儿见二夫人过了晌午都没动静,不放心才进去瞧瞧,可谁知一进去……」小榕咧了咧嘴,眼角的泪又要流下来了,「二夫人她……人已经凉了。」
肖景云怔怔的听完,似乎还是不敢相信,他没有多言,起身匆匆的朝孟香羽的房间走过去,远远的,就听到那房里传来丫头的抽泣声。
肖景云在屋外停了停,过了会儿才走进去,他走得很慢,每靠近一步,那死亡的气息就越来越浓重。
内室、外室都是下人,他们见肖景云来了,立刻让开一条路,肖景云走到内室,却是不再靠近了,他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别开目光,看向正朝他走来的郎中,问:「没救了?」
「回天乏力。」郎中叹气摇头。
「怎么回事?」肖景云的心有些凉。
「是……肺痨。」郎中顿了顿,眼珠一转,「死因应该是气滞,一口气没倒上来,就这么过去了。」他这才抬眼看了看肖景云,又迅速移开目光,惋惜道:「还这么年轻……老爷,请节哀顺变吧。」
肖景云没有接话,而是陷入了怔仲,肺痨?看来她没有装病,或许她的死亡和自己也有关,如果自己这几天没有断她的药,可能她还不会这么快就死。
虽然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孟香羽,但毕竟同床共枕过,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任谁都会难受的,胸口有些发闷,肖景云不忍心过去看尸体,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出门,便瞧见站在门边的齐硕。
「肖……」齐硕看着他。
「死了。」肖景云摇摇头,从她身边走过了。
肖景云一路来到了凉亭,被冷风吹着,才觉得稍微好受了些,齐硕跟在他身后走,也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在凉亭里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后,肖景云回过神来,轻轻的搂住了齐硕,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摩挲了几下,「是我给她断药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杀了她吗?」
「不是。」齐硕抚上他的背,安抚的拍了拍。
「我不喜欢她,我气她欺负你……」肖景云叹了口气,「但不想她死。」
「没人想的。」齐硕反覆抚摸他的背,却因为嘴拙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嗯。」肖景云静静的抱了她一会儿,等到情绪平静了之后缓缓直起身,齐硕抬眼看他,才知道他没有哭,眼眶连红都没有红,不过他的眸色很暗,看得出来情绪十分低落。
「今晚早些睡,我就不去琴室找你了,要料理她的后事。」
齐硕点了点头,肖景云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