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草民在。」肖景云低垂下目光。
「你知道偏殿里躺着的是谁吗?」没等肖景云回答,赫连息未就道:「是东夷国的三公主,是朕的妹妹!而现在在朕眼前跪着的这个人又是谁?」
他蹲下来,端起肖景云的下巴,目光阴冷,「是一个愚蠢、多疑、冷血的混蛋!朕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筠儿被朕整了很多次,但朕是皇上,朕是她亲哥哥,朕喜欢怎样就怎样,你就不行!你有什么权利把朕的妹妹弄成这副死样子?嗯?」
「公主?」肖景云不可置信的重复。
「现在知道你自己多不可饶恕了吗?」赫连息未一甩手,把他甩到一旁,而后直起身,「先打你五十军杖,在去牢里闭门思过几天吧。」
「不行!」肖景云下意识道:「我要陪着她。」
「陪着她?没有你,她还不会这样。」赫连息未哼了一声,「还等什么,拉下去打!」
君无戏言,肖景云被打了五十军杖,然后浑身是血的被拖到了大牢里面关着。
军杖比一般板子重得多,这五十杖下去,几乎要将肖景云打残,他腰部以下被打得血肉模糊,但还是咬着牙爬过稻草,趴在牢门上嘶哑的喊:「草民知罪,草民罪该万死……但是请……请让我再见她一面……」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齐硕,他的多疑与愚蠢害了齐硕,现在,他已经要被自己的愧疚折磨死了,身上再痛,也抵不上心里的愧疚,那就像是被硬生生的在心窝上剖了个血窟窿,冷风还在不断的往里面灌。
「求求你们……」肖景云喊了好久,实在是没有力气,一句话说出去,半句随着空气就散开了,喊不出来,他就用手去摇晃牢门。
后来不知怎的浑浑噩噩的就睡了过去,他睡得极为不踏实,准确的说,从赶走齐硕那一天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这一晚,他梦到了齐硕。
两人相处的种种,一幕幕的重现,她的冷淡、她的羞涩,她总爱揭穿自己,总爱满脸认真的说出让人吐血的话,这样一个好姑娘,她搅了他的婚宴,是因为喜欢他;强硬的住下来,是因为喜欢他;主动的投怀送抱,是因为喜欢他;假装的娇弱无力,是因为喜欢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疑她、赶她,还指责她……
肖景云醒了,觉得喉咙哽咽得厉害,他用头撞了撞牢门上的栏杆,紧紧闭着的双眼上,眼皮在剧烈的抖动,「那样一个好的姑娘……那样喜欢我的姑娘……我却……」他说不下去了,有泪水滑了下来。
几日之后,赫连息未下旨将肖景云放了出来。
肖景云被人拖到了那间宫室中,虽然极为狼狈,但眼神却是喜悦的,他以为皇上消了气,准许他去见齐硕,去照顾齐硕,然而他没想到的事,皇上是让他来……看齐硕最后一面的。
赫连息未高高在上的坐着,对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白布遮住了脸,肖景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而后瘫倒在地上。
「你不是要看吗?去看吧,看看那个曾经深爱你的女人。」
「不会的……」肖景云立刻摇头,笑了起来,「不可能,她没死!」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他迅速的看了看周围的人,而后又看向赫连息未,此刻那目光里连一丝二星的畏惧都没有了,只有慌张,「你们在骗我,是不是?」
赫连息未看他一眼,别开了头。
肖景云短促的吸了几口气,然后唇瓣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不可能……」他还是在摇头,他想去解开白布,那下面肯定不是齐硕。
可是……他走不了,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肖景云艰难的撑起上身,用手肘蹭着地,一点一点的朝那个躺着的人爬了过去,他浑身都在颤抖,双目赤红,死死的瞪着那个人,他咬着腮帮,满是污垢的脸上有血、有汗,却没有泪。
他不能哭,他的姑娘还没死,他不能哭!
一寸寸的挪,一点点的爬,肖景云终于爬到了她的身边,他扒着床边撑起上身,将两只手叠了上去,他的呼吸紊乱,急促的好像要死去。
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露出了笑容,轻轻的伸手去拨弄了一下那个床上的人,「姑娘,别睡了……」那人毫无反应,肖景云有些着急的又晃了晃她,「姑娘,该起床了,怎么还在睡?」
白布下的人儿一动也不动,肖景云的笑容僵住了,他揪住白布的一角,又往上爬了几寸,「为什么要用白布遮住脸……坏姑娘,要吓我是不是?好啊,你成功了,我现在怕得要死,不要再玩了,我很害怕,真的……别再玩了行不行……」
他攥着白布的手在剧烈的颤抖,鼓足了勇气之后,刷的将白布给扯了下来……是她,真的是她!
肖景云怔住了,嘴巴张大,急促的呼吸着,却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眉头在颤抖,唇角也在颤。
手一松,白布滑落下来,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五指用力的只顾泛白,他的脸憋成了紫红色,青筋从额角蹦出,眼泪一滴一滴的迅速滴落,「姑娘……别这样……」
他另一只手在齐硕的身体上空悬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去叫醒她,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去靠近那已经没气了躯体,而是将另一手也扣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双手紧紧的扣着自己的脖子。
肖景云爬起来跪下,跪在齐硕的床前,终于嚎啕大哭了出来,他声嘶力竭的嘶喊,愧疚与伤心将他席卷,使他几乎直不起来腰。
他弯腰下去,额头抵着地,眼泪滴落了一地,「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皇上……」老太监有点看不过去了,他看着肖景云啧啧了几声,「够了吧。」
「不够。」赫连息未白了痛哭的肖景云一眼,「把我的妹妹害成这样,这点怎么够?」
又过了一会儿,老太监又开口了:「皇上,他要把自己掐死了……」
赫连息未看过去一眼,不甘不愿的说:「行了,把他拖过来。」
看着侍卫想过去拖他,却拖不动,看样子他好像真的要把自己掐死了。
赫连息未一拍椅子,「混蛋,筠儿她还没死,你瞎嚎什么丧!还嚎?你自己去摸摸,还有气呢。」
肖景云这才停了动作,他跪在地上呆了一会儿,然后被火烧到似的弹起来爬到床边,激动的把手凑到了齐硕的鼻下……有气,果然还有气!
肖景云的心又骤然缩进又骤然松开,大喜大悲的情绪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一翻白眼儿给晕了过去。
赫连息未狠狠的看他,「没用的家伙,拖走拖走。」
「不教训你一下,你就不知道珍惜。」赫连息未不知道第几次的教训他,「要是真的死了,嚎丧还有个屁用。」
进行了充足的思想教育之后,赫连息未命人给肖景云处理了下伤,然后允许在齐硕的身边照料。
而期间岳皖晴也出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肖景云交待清楚,包括两年前那个偶遇的夜晚。
听到这一部分的时候,肖景云突然打断她,「你是说,当年与我相遇的是她?」
岳皖晴没好气的看他,「不然还能有谁?」
肖景云的头嗡的一响,眼睛迅速转动,口中还在喃喃:「如果是她,那……」
他猛地顿住,还记得在某个夜里,他问齐硕想听什么,齐硕问他会不会吹埙,而当他吹出那曲「追月」的时候,齐硕的脸色完全变了,原来是这样……
虽然怀疑过殷维香,但因为找不到第二个可能的人便暂且信她,如今看来,她肯定是偷偷的调查了齐硕,或者从齐硕那里套出了当年的事。
与在听到殷维香说出这件事的感觉不同,那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啊,怎么会是她?
而如今听到的第一反应是,没错,就应该是她!
他只是从来没敢往齐硕身上想过,现在知道她是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一切突然变得顺理成章了,心里突然涌出了狂喜的感觉。
但很快,狂喜之中泛出了强烈的愧疚,他瘫坐在床边,身体因为刑罚而剧痛,而心又被这种悲喜交加的感觉撕扯,肖景云难受得揪住胸口的衣服,将头狠狠的磕响檀木大床,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愚蠢的人?
为难了这么久才知道原来自己爱的始终是同一个人,齐硕才是那个对的人,才是他等待了两年之久的爱情,可自己做了些什么呢?他把她狠狠地推开,他误会她,怀疑她,他……
肖景云痛苦的低下头,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因为齐硕早就知道饭中有毒,吃的量并不多,所以很快就没有了生命危险,只不过那药的毒性太大,一点点也足以伤害齐硕的五脏,让她的身体变得很虚弱,要好好修养才能够痊愈。
而起初的这几天,她还是昏睡着的,清醒的时候并不多,这期间一直是肖景云在不眠不休的照顾她,即使他的屁股又红又肿的。
几天的时间,肖景云整个人就瘦了一圈,他的眼袋红肿,眼睛里都是血丝,眉毛和头发都乱糟糟的,包括胡子长得一塌糊涂的下巴。
但他还是跪在齐硕的床边,一只手拉着她的手,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她鬓间的发,然后手背在她的脸上滑过,小心翼翼地好像对待一件珍宝,「懒姑娘,怎么变得这么贪睡了呢?」
「肖先生。」
岳皖晴轻手轻脚的走进偏殿,将手中的木盒递过去,「您要的东西取来了。」
肖景云眼神一喜,接过来后撩起衣摆擦了擦那精致的木盒,点头道:「多谢。」
岳皖晴点了点头,不放心的看了眼床上的齐硕,缓缓的退了出去。
肖景云摸了摸那木盒,轻轻抽开木盖子,将颜色通透的玉箫取了出来,他用指摩挲了下箫,而后抬眼温柔的看向齐硕,「姑娘,你是不是从没听过我的箫声?」
虽然得不到回答,但他还是笑了笑,将箫凑到了唇边。
「追月」的旋律从他唇边泄出,低婉清扬,又比之前多了分浓稠的爱意。
肖景云没有像以往那样陶醉的闭上眼,而是深情的望着齐硕。
吹到一半的时候,齐硕轻轻的转醒了,她迷惘的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目光一转,便看到了肖景云,云时目光一软,又多了一分安定,齐硕松了口气,安静的听着肖景云把一首「追月」吹完了。
「皖晴告诉你了?」齐硕虚弱的说。
「嗯。」肖景云笑着拉住齐硕的手,「懒姑娘,终于醒了。」
「你怎么又……」齐硕蹙眉,情不自禁的用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又脏了。」
肖景云笑起来,「你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齐硕有些疲惫,眨眼的速度都很慢,不过有一件事她不得不问,于是便断断续续的问:「两年前的事……我……」
「我都知道。」肖景云温柔的打断她,忍着下身的疼,倾身上去吻了吻她的额,轻声说:「不说了,累。」
他又吻上她的眼,齐硕温顺的闭上了眼,然后感觉着肖景云薄薄的唇在自己的皮肤上描绘着,「乖乖的休息,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齐硕轻轻的「嗯」了一声。
须臾,在她迷迷糊糊的要睡着的时候,模糊的听到了肖景云的声音:「姑娘啊……」
肖景云在自己的唇上印上一吻,「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