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姬千日点点头,能明白她没能说出口的担心,“回夫人,老人家这些年来应该都过得不是很好,以致于积劳成疾,只怕熬不过这两天了。”
“嗯。”她点点头,手掌紧握成拳,勉强自己平静面对,却在这个时候,男人的大掌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她转眸看见了问守阳坚定的面容,忍不住泛起一抹含着眼泪的微笑,回头对姬千日说道:“别让老人家太痛苦,至少,让她好好走最后一段路,千万拜托了。”
“是,在下尽力而为。”姬千日的微笑犹是一贯淡然。
沈晚芽含笑点头,凭着多年来与他之间的默契,知道这就是他能给的最好承诺,其实,她一直不知道他这位大夫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这些年来,凡是她的请求,他没有不答应过,只除却了那一次,不再让她继续喝药伤害自己的身子以外。
却始终,仍旧是为了她好。
这时,小僮子过来唤他的师傅要取药,姬千日颔首说了声“失陪”之后离开,她则是拿起了挂在屏架上的暖氅,就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问守阳急忙地唤住她。
闻唤,沈晚芽回眸看见他担忧的表情,似乎很担心她走掉了就不回似的,让她忍不住摇头,泛出一抹无奈的浅笑。
“我想出去走走,透口气,你放心,就只在附近转一转,很快回来,毕竟我的嬷嬷还在这里呢!”
“我跟你去。”他很坚持。
沈晚芽回眸瞅了他一眼,那眼神彷佛在说他问守阳什么时候成了甩不掉的跟屁虫了,但她只是在心里想着,轻撇了下唇角,就回头往门外走去。
问守阳才不管她现在用什么眼光看他,提起脚步追上她,一刻也不允她的身影离开他的视界时半步……
从药馆出来走过半条街,就是一条热闹的市集,但是在这黄昏时分,贩子们大多都已经收拾回家去了,只剩下地面留着没收干净的一些秽物,和三三两两走动的人。
沈晚芽停下了脚步,站在街道的中央,转眸望向西方,在她眼前,一片薄红如敷了胭脂般的夕阳,令她想起了从青城逃出来的那一日。
十多年过去了!今天再见到徐嬷嬷,竟然令她感觉到一切犹若昨日,她仍是当日那小女孩,未曾变更过。
什么小总管、什么芽夫人?此刻在她的感觉里,好像都变得很遥远,她只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沈晚芽,是她爹娘的亲生女儿。
“爹!娘!你们在哪里?我好怕啊!爹,娘……”
小女孩的哭喊声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她回头看见小女孩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地到处叫喊,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这时,一名布衫妇人气喘咻咻地跑来,似乎已经四处找了很久,看见了她的孩子,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却一开口就是责备,“你这孩子,叫你不要乱跑偏不听话,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娘,不敢了……”小女孩哇哇大哭了起来。
“好好好,不哭了,乖,咱们回家吧!回家之后,娘给你舀碗甜汤吃,吃个甜,压压惊,好不好?”
“好。”
沈晚芽看着那位娘亲牵着女儿的手回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就期盼自己可是是那个被带回家的小女孩。
但是,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被事带回家,那个孤独又无助的小女孩,一直都住在她的心里,就算她沈晚芽成了人人称颂的万能小总管,在她心里的那个女孩,依旧还是像当年一样幼小而脆弱。
她一直在寻找着,一个让她不必再风吹雨淋的地方,这时,她不自觉的回眸,望向跟随而来的问守阳,看着他同时也在凝视着她的温柔目光。
问守阳看着她,却彷佛见到了一个彷徨无力的小女孩,羡慕地看着那对母女可以团聚回家,终于在这一刻,他看见烙印在她心里的伤,他明白了她对于家、以及家人的渴望,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不要金银财宝,不要权力富贵,她,只想要回家。
而这小得几乎是卑微的渴望,却一度因为他不能好好善待她的自私,与对她残忍的为所欲为,给弄得支离破碎,不复原形。
“回去之后,我让挑个好日子,咱们成亲吧!”
“你说什么?”
“成、亲!”他不厌其烦的为她重复说明一次,将她抱进怀里,俯首轻吻了下她洁白的额心,嘴边泛着浅笑,“你不想让『宸虎园』成为你真真正正的家吗?那就嫁到我们问家当媳妇儿,给问家生个白胖小子,你就有家,也有家人了,这提议你说迷不迷人?”
“可是我不想--”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挑起眉梢,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给吓止住了,那故作凶恶的模样,彷佛她要是敢在这时候泼出冷水,他绝对不跟她善罢干休。
“嗯?不想什么?”说着,他瞇起的眸光显得更凶恶了。
结果说到底,是她自个儿不愿意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眼底的凶光更炽了。
“不想……”被他那双恶眼直勾勾地瞅着,沈晚芽一句话在嘴里嗫嚅了好半晌,最后只能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
“无话可说了?那我就当做你同意了。”他挑挑眉梢,“所以,咱们回去就可以准备成亲?”
这男人所说的话究竟是问句,又或者根本是命令呢?
“你还是不问我--”
“你愿意吗?”他冷不防地笑着界面道,看见她有一丝不也置信的眨动美眸,似乎没预料他会开口,“沈晚芽姑娘,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我……”沈晚芽被他故意摆出正经的表情给逗笑了。
问守阳撇了撇嘴角,心想她这妮子可不可以就别挑这时候笑他了!
不过,他是很尽责地端住表情,“你一直将『宸虎园』当成自个儿的家,那这次就让『宸虎园』成为你真正的家,当我的结发妻子,当我孩儿的娘亲,比谁都名正言顺的住在里头,如何?这提议够诱惑你吗?”
沈晚芽出乎他意外地摇摇头,笑瞅着他愕然的表情,“从前的沈晚芽只是想要个家,要一个安身之地,可是现在的沈晚芽更贪心了,今天我无论嫁人给哪个男人,给他生孩子,都能够名正言顺住进他的家里,可是那仅仅只是安身之地,我现在想要的,是安心之地。”
“那……你想在何处安置你的心呢?”他低沉的嗓音微微的梗滞,一颗心因为紧张而跳得飞快。
“在爱我的男人身上。”她抬首以无比认真的眼光瞅着他,“会一辈子将我搁在他心上的男人,才能让我义无反顾地将心交给他,从此,在他的心里只能有我,再没有谁能占去,而在我的心上,也只会有他,谁也不能替代他将我的心占去。”
“倘若我说……”他顿了一顿,大掌按住心口,“从今以后这里只住了你一个人,那你可以也把心上的位置交给我寄托吗?”
闻言,一抹如花的笑颜在她的唇边绽放,那是问守阳生平未曾见过的嫣然娇色,令他一时心弛神动,难以自持。
“当然可以,可是你想仔细了吗?你的心一旦寄放在我这儿了,可是一辈子都不许开口要我还你唷!”
“就怕你说要还我。”他点了下她翘挺的鼻尖,一掌捧抚着她被风吹凉的脸颊,心里无限满足,“而你给我的心,这辈子也休想我还了!”
“就算我想你还来,你收下的时候又没签字条给我,教我怎么讨呢?”她噘了噘粉唇,努力地忍住了没笑出来。
见她故意装出严肃的表情,问守阳轻笑出声,“好,那你也别给我字条,就让我也一辈子讨不回来吧!”
说完,两人会心微笑,这时,一阵冷风卷起飞雪,吹得她打了阵哆嗦。
“天冷了,把氅子穿上。”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有着温柔的叮咛。
“嗯。”她点点头,拿起挂在手臂上的暖氅就要披上肩,却在这时被他给一把接过去。
“让我帮你。”他与她相视一眼,见她点头,背过身去,让他将暖氅披到她纤细的肩膀上。
沈晚芽感觉到他俯落的阳刚气息,近得吹拂过她的耳畔,她侧眸看见他越过她肩上,要为她系上软绳的男性大掌,心里不由得一暖。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将它拉放在最接近她心口的位置,感觉他微微愣了一下,却沉静地听凭由她。
她侧首以脸颊偎着他温热的手背,往后依靠在他的胸前,闭上双眼,唇畔弯起一抹很深、很深的微笑,此刻,在她的心里有着从未曾体会过的踏实感,知道只要能有他的胸膛可以依靠,她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觉得害怕!
她昂起娇颜,深吸进一口凉冽的空气,让那冰凉的感受直透进胸口里,虽然闭着双眼,但她能感觉着寒风之中,带着一丝春天将至的和徐,感觉到他的唇啄吻着她的脸颊,温柔而且呵护,就像对待着最珍贵的宝贝。
终于,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一颗晶莹的泪珠盈溢过紧闭的眼睫,宛若珍珠般滚落下来。
问守阳感觉到她依赖在他身上的重量,不由得笑叹了声,伸长另一只手臂将她牢牢地揽进怀里,在冰冷的寒风之中,唯有两人相偎的温暖是无比真切的。
沈晚芽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她让自己像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是她做过最美的梦,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从今以后,她再也不必害怕了!
因为,她回家了!
她的心在这里,她人在这里。
他的怀抱,将是她今生最依恋,而且永不言离的归处……
两年后
“轻一点!再轻一点啊!”
在『宸虎园』的大厅里,问延龄的叫声特别起劲,他不断地提醒凤九娘,就怕她力道太重,会伤到才刚满月的小曾侄孙。
今天是问守阳与沈晚芽儿子满月的『洗儿会』,一般依照风俗,在这个日子里,外家会送来金银钱杂果,以及彩缎珠翠,和铃角儿等等一些食物,不过,因为沈晚芽没有娘家,再加上她的义父东福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这些东西就由唐桂清做好送了过来。
此刻,大堆亲朋好友都过来为问惊鸿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庆贺满月,他小小的身子被置在注满香汤的银盆内,众人七手八脚地在盆里下洗儿果和彩钱,而身为长辈的问延龄也搁进了不少“扰盆钗”,为孩子“添盆”。
“唉呀!你这老小子怎么那么多嘴?难道你来洗会比我好吗?”凤九娘瞪了她一眼,继续手舀着温热的香汤给孩子洗浴,忽然,盆内一颗枣子立了起来,她赶忙叫道:“枣子立起来了!快快快,哪家的夫人生不出男丁的,快把这枣子给吃了,包准明年生男!”
“唉呀!说这话,羞不羞人啦!”一旁的年轻妇人羞涩道,她是问守云前两年娶进门的妻子,家里是南方的世族。
“言下之意,是堂家的弟妹不需要了?好,那谁要吃这颗枣子?快快快,今年吃枣子,明年生男丁。”凤九娘圈嘴吆喝,惹得众人大笑。
小娘子羞红了脸,可是她家的婆婆却没客气,一把抢过枣子,“怎么可能不要呢?这几家里头就我家还没生男丁,当然是给我家媳妇吃了!”
这两年,在沈晚芽的拢络之下,原本一直不肯回『宸虎园』的二房一家,也明显的亲近许多,不过在京中住久了,倒也没想过要搬回来,倒是问守云心里还有些愧怨,说他的守阳堂哥不够义气,当年根本就没打算将自家的小总管拱手给人,竟然也没明说,让他白白抱了不必要的期待。
这时,一旁有人搭腔道:“婶夫人,我说生男有什么好?咱们家就盼个女娃儿,最好像咱们芽夫人一样能干又懂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然后再嫁个像东家一样的好夫君,就是人生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