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过了一会,魏妈方道,「他走了。」
被中的魏婕妤没有动静,但魏妈隐约看得出她身子的颤抖。
她弯腰捡起垃圾桶中的计划表,将其抹平放在被子上。
「我去买点东西。」
脚步声远去后,魏婕妤才自被窝中坐起身。
颤抖的纤手将计划表揽在胸口,无奈的眼泪成串滚落,湿透双颊……
八年后
下班回家,准备换掉身上的公司制服,好跟朋友去看电影的夏南玮一上楼,就被夏南瑄拦截,以扭捏的神态问他,她小时候跟对面那个邻居,开银楼的叶家的大儿子——叶绍承感情好不好?
叶绍承跟老姐从小就是冤家,没有一次见面不吵的。这一切都要怪在大人的头上,谁教他们活该倒霉同年,所以老被拿来比成绩、比成就、比一堆有的没有的。
虽然如此,其实他们很小的时候感情还挺好的,好到两人比较像同一家人,而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弟弟比较像别人家生的。
不过老姐似乎忘了这回事,竟然还跑来问他,他们两人是不是小时候感情不错?夏南玮甚感好笑。
话说现在大人们都一头热的想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故当老姐问了与叶绍承有关的问题时,夏南玮不由得眼睛一亮,以为老姐终于肯「放下身段」、「化干戈为玉帛」,与叶绍承重修旧好,谁知她的回答竟然是——
「我是因为今天听到魏婕妤说我跟叶绍承小时候的感情不错,但我没这个印象,才问你的啦。」
一听到这个敏感的名字,夏南玮很难不集中了注意力,即使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一想到她,左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当年他虽然被狠狠的伤透,但他并未因此就退缩放弃,他仍然每天去看她,重申他的决心,但她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看到他出现,就蒙上被子不理人。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狠?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在他心中的魏婕妤,是个孝顺的女孩,重情重义,刀子嘴豆腐心,很严厉,要求高又追求完美,犀利的言词常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她胆子大,当年有个小混混欺负他老姐,还害她受伤昏迷,她可是一知道消息就跑去找小混混开骂。
那小混混非常的恶劣,从事情发生到搬走前,都没有来道过歉,但他可是被魏婕妤见义勇为的侠女风范给深深折服了。
她在他心中,犹如女神一般完美。
既然她是如此完美的女孩,又怎么可能出口伤人?
从认识她到现在,她若会骂人必有原由,不会无缘无故造口业,所以他桕信她是有理由的,她一定是为了他好,不希望他放弃学业,才故意扮黑脸当坏人。
他懂得的。
他自认对她十分了解,但她对他始终态度冷漠,不经意与她四目相对时,眼神冰冷得让人心惊。
她……是不喜欢他了吧?
他害她出车祸,受了一身伤,还留疤,又讲了很多幼稚的话,所以她受不了,不想要他了吧!
苦恼了数天之后,他重新振作起来,决定拿出实质成绩,让她看出他的决心。
她不希望他中断学业,他就努力准备考试。
他希望能成为她学弟,他唯一心愿就只有她的学校。
在家很少预习功课的他一放学吃过晚餐,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甚至还参加补习,彻底强化所有的科目。
后来,他如愿考上了,当他欢欣鼓舞的去她家,想跟她报告这个好消息时,却听到魏伯母说她已被新竹一家公司录取,早在两天前,就搬到新竹去了。
小镇居民的来往密切,不可能魏婕妤得到一份好工作,还因此离家,没有人知道。要不是他被刻意隐瞒,就是魏婕妤故意不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目的就是不让他知晓。
她就这么不想与他再有任何关连?
她是不是真的因为他年纪太小,一事无成,还要经过至少五年时间方能出社会,所以她一点都不想等他……
还是,他真的只是她一时兴起,打发时间的玩玩对象?
她那日说的,也许是真心话,是他执拗的以自己的想法为她塑造完美形象,打死不肯承认他根本不被放在心上。
他越想越觉得愤怒,爱被恨取代,从小就喜欢的女人成了他恨透的对象。
她鄙夷他的能力,看不起他的人生规画,那么,他就要做给她看。
他今年二十六岁了,照他的计划表里头,现在是刚买车的时候,但他不只有了台车,还在市区买了间房,虽尚有贷款,但租金就足以应付。
他在就学的时候就已踏入社会,为将来的就业铺路;他与在银行出纳组工作的叶绍承是麻吉(不过他小时候很讨厌他,因为他抢了他姐姐),耳濡目染众多理财工具,自己又下心思研究,交往的朋友中有不少在这方面都是专业人士,故值年纪轻轻就靠自己的能力买了车又买了房。
回首前尘,不免曦嘘,当年被看不起的他,现在可非同日而语了,不过,他发现夏南瑄说的话有蹊跷。
「魏婕妤?今天不是星期二,你跟她在哪说到话的?」魏婕妤一向假日才回来的呀。
「她辞职了,所以现在在家里帮忙。」
「她辞职了?」夏南玮极力控制嘴角的扭曲,以至于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那个当年自以为是的女人,如今却没了工作,回来帮忙顾母亲的米糕摊?
真可谓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啊。
不过沉浸于自己问题、神经又比较大条的夏南瑄并未发现弟弟的古怪。
「她是不是骗我的啊?」夏南瑄以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道,「我最近可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总觉得大伙都联合起来想骗我,想把我跟叶绍承凑成一对,害我谁的话都不信了。」
「那我的话你就信?」
「你该不会也想骗我吧?」难不成她当真四面楚歌了?
「姐,我没那么无聊。」虽然说他也挺爱看戏的。「你跟叶绍承小时候感情是不错啊。」
「真的假的?」
「不对!」
「我就说嘛,我跟他感情怎么可能好呢!」她拍着胸脯松了口大气。
「你们不是不错,而是非常好。」好到他把叶绍承当敌人呢!谁知现在可是好哥儿们。
「什么?」她一个大踏步上前,掐住弟弟的肩,「你可别骗我!」
「我骗你干嘛?」夏南玮扭肩甩开姐姐的夺命五爪,「你常跟叶绍承玩在一起,好像他才是你兄弟,我是外头捡来的。」一定是小时候受创太深,所以他后来广交好友,免得被姐姐「抛弃」。
说来,他那个时候常缠着魏婕妤也是这个原因吧!
他其实把她当夏南瑄的替代品,所以常爱黏着她!
这么简单的事,他竟然今天才想通?
他根本没有喜欢上魏婕妤,他只是把她当成姐姐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他当年太笨了,竟然一直未厘清自己的感情。
他根本没爱上她啊……
「可是我没有印象,一点都没有!」夏南瑄一脸苦恼。
「一定是你的头撞傻了的关系。」
「不要闹啦,我是很认真的在问你。」
「我也是很认真的回答你啊!你有一次出了意外撞昏了头,如果我没记错,那就是在你二年级时发生的事,说不定你就是因此矢忆了。」那时的事他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才六岁嘛,不能要求太多。
「但是我记得幼稚园的事耶,像万圣节的时候,阿母买了强尸装给我穿,说什么中国的鬼就是强尸,我还哭着跟她抗议。」她哪有失忆。
「那我就不清楚了。」夏南玮看了看手表,「我要去换衣服了,不然会来不及。」说完,他一脸愉悦的吹着口哨走进房间。
换好衣服出门,他走向邻街后方的停车场——家里骑楼因做生意的关系,在打烊之前,车子都先停在别处——十字路口的另一端,是魏家的米糕摊,他忍不住转过头,朝米糕摊望去。
过高的蒸笼挡住他的视线,他不耐的啧了声,往后退了两步,好能看清楚内部的情景。
他看见魏婕妤正忙着招呼客人,一样是温柔亲切的微笑——不过那都是骗人的,他很清楚那温柔的虚伪外表下,藏着一颗多冷硬的心——两手俐落的处理手上的食物,动作丝毫没有迟滞。
她将装好的食物一起放入一个塑胶袋中,交给等待的客人,抬起头时,不经意与他四目交接——
她是看到他了吧?
夏南玮微眯起眼,好看得更仔细。
他想,他应该让她知道一下他目前的成就,让她后侮当年没有好好真心对待他这个杰出的绩优股!
于是,他走往对街的米糕摊。
「一份米糕跟排骨酥。」他站在忙碌的魏婕妤斜前方,以她绝对听得清楚的音量道。
魏婕妤抬起头来,「好。」点头,笑了下。
她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好像他是常来米糕摊光顾的常客,他因那温暖的笑容而心脏怦咚跳了一大下,紧接着一股无名火起。
她怎么能笑得那么自然,好像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也对啦,对她而言,他们之间的确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过是玩玩的对象咩,谁会对丢掉的玩具有任何眷恋、不舍或是其他复杂情绪的?
更何况是八年前被丢掉的玩具!
这八年来,他们意外见到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尚就读高中的时候,他整日忙着上课与读书;她出社会后,因到新竹工作,每个月才回来那么一趟,也只有一个晚上会出现在米糕摊,要避开轻而易举,加上他一直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充实,老是三更半夜或是早上才会回家,要看到她的机率几乎是零,所以他几乎不晓得后来的她怎么样了。
他不想打探她的情形,父母也绝少提过她,倒是过了几年,他神经大条的老姐夏南瑄有次提到魏婕妤在新竹交了个男朋友,父母还很神经过敏的拚命眨眼教她闭嘴,他只好郑重说明她跟他没关系了,谁管她妈妈嫁给谁!
所以几乎可以说,今晚,是相隔八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她。
她变得成熟了……不不不,根本是她老了,哼,都过八年的岁月,年纪都站上三字头,老了也是理所当然。
她黑眼圈怎么看起来那么重,是没有好好睡吗……不不不,想必她在新竹过得称心快意,夜夜笙歌,所以才会有两个大黑轮吧?
她是不是感觉有点憔悴啊,该不会有烦心事吧……不不不,她若会有烦心事,一定是玩弄人不顺利吧!
她为什么突然辞职回家乡?该不会是受到欺负了吧……不不不,她怎么会受到欺负呢?一定是欺负人不果,或是被欺负的人报复,只好夹着尾巴逃回来吧!
哼,恶女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挺起胸膛,两臂在前方交叠,瞪着忙碌中的魏婕妤手上的一举一动。
口袋中的手机传来震动,他抽出一瞧视窗上的名字,是相约要看电影的朋友打来的。
对了,他还没让她知道他的「丰功伟业」咧!
光买一个米糕,怎能让她发现他现在是多绩优的好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