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臣来找?」阮佑山说了个问句。

「不用,那东西珍贵,恐你弄坏了。」

「是。」阮佑山点头告退,「那臣告退了。」

总算躲过了一劫,但颜凤稚总觉得阮佑山肯定看出点什麽来了,於是下了朝,便把阮佑山招过来问问,并且一改前些日子的阴阳怪气,变得笑容可掬起来,和善的问他是不是住得惯啊,晚上会不会睡不着啊。

阮佑山听了倒没什麽异色,规规矩矩的说:「一切都好。」

「昨晚呢,昨晚睡得如何?」颜凤稚问。

「半夜被扰了一次。」阮佑山一出口就把颜凤稚惊住,可很快他又说:「是猫。」

「啊……你是的说朕的元宝。」颜凤稚松了口气,原来他以为那动静是猫发出来的。

脸色一缓,颜凤稚叫了句「元宝」,蜷在角落的猫儿擡头,懒洋洋的朝她看过来一眼,旋即又不理她的回过头去了。

这冷漠的态度,根本不像早上被她抱在怀里那样温顺,好像变得根本不认识她了一样。

阮佑山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

颜凤稚咳了咳,圆场道:「这猫性子古怪……」

阮佑山却是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之後颜凤稚叫宫婢进来把元宝抱走,紧接着苏明安就出现了,跟颜凤稚耳语了几句,她脸色一沉,便将阮佑山支了出去。

离了正殿,阮佑山便抱着刀守在了店门外,跟几个瘦瘦小小的太监比,他像是一尊门神,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大殿外,冷漠的脸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势。

适逢严冬,他总是一站就站好几个时辰,太监好歹还有换班的,御前行走却只一个,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刁难阮佑山了,颜凤稚便总把他支出去冻着,有时一冻冻一天,才传他进来时,人还没到,先是一股子冷气逼了过来。

接连着冻了他几日,颜凤稚也有些不忍心,想着这样折腾了他快两个月也差不多了,刚准备让他轻松几日,他竟是做了一件这麽过分的事!

颜凤稚万万没想到,阮佑山居然大胆到了这种地步。

阮佑山携着那日她所见的女子和孩子站在她眼前的时候,颜凤稚觉得自己的头顶心都要冒烟了,但她还要维持着「君王」的风度。

凛冽如刀的目光一下下割在那两个人身上,却还要带着僵硬的笑意,「原来阮卿要让朕见的人是你的妻室,怎麽,当不了御前行走吗?那你大可以直说,不必将他们都带来。」

「妻室?」阮佑山一字一句的重复,然後摇头。

「不是妻室?」难不成是妾?老天,下一场刀子雨劈死这个臭男人吧!

「陛下误会了。」阮佑山满脸认真的纠正她:「是家妹和犬子。」而後目光一划,看了眼有些胆怯的阮夙玉,命令道:「行礼。」

阮夙玉恍悟,连忙拉着幼小的阮麟儿跪下,颤颤巍巍的说:「民女阮夙玉参见皇上。」她手一扯,阮麟儿小身子一倒,几乎趴在地上,然後奶声奶气的大喊「阮麟儿参见皇上」。

阮夙玉,阮麟儿?看起来真的是一家子啊,颜凤稚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麽。

「幼子不懂事,因臣离开而哭闹。」阮佑山简单陈述了下来龙去脉,「所以臣斗胆将他们接了过来。」

颜凤稚「咦」了一声,问道:「那怎麽只有他们俩来了?你的老父亲呢?」

阮佑山眉角不易察觉的一抽,提醒道:「陛下忘了吗,家父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不动声色的将颜凤稚愕然的表情纳入眼底,他又道:「臣在东夷守孝三年。」

「守孝三年?」颜凤稚声音都变了。

「是,臣上书给陛下,陛下特允臣三年不用来西凉。」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颜凤稚瞪圆了眼睛,迅速的眨了几下,那不是她妻子,而是小妹,他不来西凉也不是因为娶了老婆,而是在为父亲守孝。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误会了他……目光彷徨的四下扫了扫,将事情理清楚之後颜凤稚真是又想哭、又想笑。

想哭是替自己委屈,这三年来的煎熬、矛盾与怨恨竟是这样的莫名其妙;想笑是庆幸一切都是个误会而已,颜凤稚下意识的擡手捂住了嘴。

阮佑山没有叫她,只是沉默着瞧着她。

颜凤稚竭力的平复下情绪,嘴角有些抽动,但还是强撑着镇定,「过了这样久,朕竟然记不清这件事了,接来就接来吧,这孩子要是离不开你,就跟着住在宫中也可,至於你妹妹……」

兄妹俩人总不好睡在一起,颜凤稚琢磨着要将哪个住处赐给阮夙玉,因为出神,她并没有瞧见阮夙玉给阮佑山使眼色。

阮佑山拧眉,瞪了她一眼,她灰溜溜的缩回头去,不敢再放肆了。

最终阮佑山还是答应了阮夙玉的哀求,向皇上请旨说小妹受不了宫中的拘束,又不懂规矩,惟恐闯祸,所以想宿在宫外。

颜凤稚现在心情大好,自然是什麽都应允的,她不仅在宫外给阮夙玉找了住处,还特许阮麟儿和阮佑山一起住在仪元殿。

这御前行走拖家带口的事可是前无古人的,免不了要招人口舌,但颜凤稚全部都充耳不闻,满心都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和阮佑山坦白身分。

不说的话,掩着身分始终不方便;说了吧,要解释的东西又太多,况且说出来两人要如何相处?时隔三年,把当初的事若是都翻出来会不会有些尴尬?再或者说,如果阮佑山虽然没娶妻,但根本没打算给两人的关系一个交代怎麽办?

她说出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主动……

「啊,好烦……」颜凤稚沉吟了一声。

「吱呀」一声,正烦闷着,暖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颜凤稚擡眼,却没瞧见什麽人,只当是风刮开了门,於是便啧了一声,也没传苏明安,自己起身走出了龙案要去关门,可刚一绕出去,却猛地瞧见一个圆滚滚的影子,骇得她往後跳了一步。

颜凤稚瞪圆了眼睛,迅速眨了好几下後,才看清楚来者是谁。

阮麟儿,阮佑山的幼子,三、四岁大的样子,剃着讨喜的元宝头,脑後还留着一条细细小小的辫子。

「武则天!」阮麟儿小手一擡,指着颜凤稚大喊。

颜凤稚更是诧异,感觉头被人砸了一榔头似的发懵。

「祝英台!」阮麟儿伸出另外一只小手,又喊了一句。

颜凤稚脑袋直冒金星,这是什麽意思,先是女皇武则天,又是男扮女装的祝英台?

等等,这个小崽子是看出了什麽吗?她大惊,蹬蹬蹬几步退到了龙案之後,如临大敌的瞪着眼前这个小肉球。

在颜凤稚惊恐的目光下,小肉球摇摇晃晃的靠了过来,一把攥住颜凤稚的龙袍,喊出了第三句话。

「娘!」

骇得颜凤稚瞪大双眼看着小肉球,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所谓纸包不住火,阮佑山竟然知道了颜凤稚强留花荣里的事情,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西凉国君退了东夷公主的亲,非要留下公主身边的侍卫花荣里,不知道颜凤稚真实身分的人,难免会猜测这位皇帝是不是有断袖之嫌?

而阮佑山这位御前行走的凭空出现,更是坐实了皇上断袖的罪名,於是流言纷飞,这件事难免就传到了阮佑山的耳朵里。

花荣里的事,他在东夷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他却不像其他人想的这麽简单,真的是断袖吗?不见得吧。

阮佑山摸了摸刀柄,余光捕捉到那匆匆而来的身影,霎时敛了思绪,迅速闪出来,挡住了那人的去路。

那人被突然出现的人挡住了去路,惊得一擡头,而後拉下了脸来,不情不愿的行了一礼,「阮侍卫。」

「长公主何时回来?」一如既往的开场词。

「奴婢说很多次了,不知道。」灵之冷着脸说。

「区区宫女。」阮佑山拢眉,眸子是不怒自威的气势,「竟如此放肆!」

他的喝斥令灵之浑身一抖。

阮佑山从没有如此严厉过,他原来跟着公主,总是不冷不热、面无表情,这回跟了皇上,也是任劳任怨、少言寡语,所以灵之才敢因着长公主的缘故,对阮佑山冷言冷语,可却不知他发起火来竟是如此骇人。

明明没有目眦欲裂,也没有大声咆哮,只是这样冷冷的瞪着她,就已经让自己觉得五脏都冻结了,呜呜呜,真的好可怕啊……灵之骇得肩膀一缩,霎时什麽气势都没有了。

「为何如此?」阮佑山一字一句的问,「说!」

「说……说什麽啊……」灵之往後挪了几步,颤巍巍的说。

「我哪里招惹了你。」阮佑山早就察觉不对,「或者招惹了公主。」

「这……这……」灵之犹豫了一下,擡眼间瞧见阮佑山阴郁的目光,忍不住一哆嗦,闭着眼睛道:「奴婢只是为了长公主不平罢了!阮少傅和公主的事,奴婢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公主为了援救少傅,不远万里去了东夷,可阮少傅呢?用人在前,不……不用人在後,竟让公主苦等了三年!」

「苦等三年?」应该是在说自己守孝的那三年。

「是啊,後来长公主去了东夷,还……还看到少傅又娶了新妻,少傅这样做,可知是伤透了长公主的心!」灵之鼓足了勇气吼了他一句,而後又缩了缩脖子,後退了几步不敢再说话了。

阮佑山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几日前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又冒了出来。

「娶妻,公主何时看到的?」

「春天的时候吧,少傅和一个素衣女子,还有一个小男孩。」

她看到的应该是夙玉吧,那时候自己和夙玉还在为父亲守孝,始终是穿着素衣的,至於那个孩子,肯定是麟儿了。

阮佑山的心头浮起些愧疚,还有些欣慰,她竟然苦等了自己三年,又因为误会了自己娶妻而赌气招亲,这就是在嫉妒吧?

阮佑山忍不住勾了勾唇,眼中的阴郁散去了不少,擡眼对灵之道:「嗯,你走吧。」

「是。」灵之如获大赦,逃也似的跑了。

「吃醋。」阮佑山反覆斟酌着这两个字,心情略有些愉悦,但也有些疑惑,这个皇上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守孝的事情,再加上以前种种刁难,该不会……

他眉心一蹙,总觉得这个想法太荒唐了,但荒唐归荒唐,那皇上真的是很古怪,即便是兄妹,也不可能有这麽相似的气质与感觉,还有那只穿了寝袍的单薄身子和那股子若有似无的熟悉体香……「他」到底是谁,而颜凤稚又身在何处?

回仪元殿的路上,阮佑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了仪元殿的时候,颜凤稚正在偏殿外的凉亭内用膳。

颜凤稚一向畏寒,平日就赖在仪元殿看摺子,除了上朝几乎足不出户,哪暖和就往哪里钻,所以像今日这般在凉亭里吃饭,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

只见她裹得严严实实,一袭紫色蟒袍,外罩着黑色夹衫,最外面还有一件猞猁大氅,乌发随意的束着,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脸,将平日的厉色掩去了几分,平添了些许的闲适。

阮佑山走到凉亭外停下了步子,挺直了背脊,扶刀而立,还没多言,先听颜凤稚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出来,「阿嚏!」

阮佑山看去一眼,略有些担忧,可还来不及询问,就又听到一个熟悉的童音从她腿上传出:「我要吃奶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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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招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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