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会想齐穆韧吗?

当然,一天想好几回,可她不允许自己承认。她总是在午夜梦回时想到那天、那些个力不从心的日夜,泪水悄悄宣泄。

好痛,被抛弃的感觉糟透了,她没想过会在爱情路上遭遇这样的重大挫折,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应付一切,却在碰上险阻那刻发现,呵……原来她没有想像中能干、潇洒。

没有那个肚子别吃那个泻药,这是阿嬷教她的。所以她这种怕肉痛的人,得比旁人更懂得记取教训。

不想他,她告诉自己。

不念他,她逼迫自己。

她说服自己,说是等那股噬心疼痛熬过,她就能重生。

她对自己笑,她拉开自己的脸,把喜、怒、哀、乐各种表情都训练过几回合,她叮咛自己,可以伤心,但伤心不能泄底,她只要能够伪装到别人看不出底细,那么她就能够骗过自己,苦难,已经过去。

沾沾墨汁,再写一遍〈伯夷列传〉。

桌上已经叠了数十篇文章,而她对〈伯夷列传〉情有独钟,应该是因为……亏欠。

她亏欠远方的爸妈、亏欠他们的教导,她不该说谎、不该为一把「莲荷呈祥」而离开他们。如果穿越是一种惩罚,惩罚她对父母亲的不孝,那么她真的受到教训、真的学乖了。

只是,依然亏欠,因为她再也无法走到他们面前,对着他们把〈伯夷列传〉从头到尾背一遍。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

她的字越练越好了,看得连自己都有几分骄傲。

无预警地,她想起那幅画、想起那首「结卢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想起齐穆韧不夸奖她精心练习的文字、不夸奖她累积十数年的画功,只夸奖她盗版了人家的诗词。

那时,她气到很无力,倘若他现在有机会看到她的字,会不会耳目一新?

又来了,才说不要想他,怎地一个不经意就让过去光阴在脑中盘踞。

她用力甩头,强迫自己专心背文、专心练字,写完这篇,再多背几篇,嗯,就再重复一次那个「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阿房宫赋〉好了。

虽然〈阿房宫赋〉她已经写过几回,可那篇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

停笔、叹息,阿观苦恼地看向窗外,用笔端敲敲自己的额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是想起他,以前生物读得不好,而这里又不能上网捜寻看看脑子是不是属于不随意肌?

「写篇文章有这么难吗?怎地挤眉弄眼,快脱了层皮似的。」

皇帝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阿观吓一大跳,她连忙起身迎上前,今天他看起来神清气爽,上回的诸事不顺似乎已经远离,是不是齐穆韧的事解决了?

阿观笑道:「是挺难的,偏偏民妇又不属蛇,每脱一层皮就快脱掉半条命。」

「写什么,拿来给朕看看。」

皇帝拿起文章细读,越读越是惊讶,一个女子竟能有这般胸襟、这般眼界?他越看越心喜,一个冲动,将所有的文章全数收拢,交给身后的王顺。

阿观讶异,不言而取谓之窃,这人是皇帝还是强盗?

她想抗议两声,却想起这里的一砖一瓦、一食一饭,连同文房四宝通通是皇帝的,食人嘴软,她哪来的资格抗议?

没钱没底气,骨气是用银子撑起来的,她有哈好抗议的?

「皇上。」她满脸装模作样的可怜兮兮表情,企图诱发皇帝的同情心。

皇帝叹忖:这丫头恢复得不错,能笑、能玩又能睡,精神渐渐恢复,她果然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比起不说不笑、满脸寒气的齐穆韧,她赢得何止一点点。

「怎样?」

「那个……是民妇不传于外的……」

「的什么?」

「的……智慧财产。」

「怎么,怕朕看上你的才能,要你女扮男装考科举?」

科举?呵呵,考试的确是她的强项,如果有张人皮面具易容倒是可以考虑。

「那表情,你当真以为自己考得上?」

「民妇没这样想过。」

「很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阿观莞尔,将话题带过。

「今天皇上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愉快,不知道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她看出来了?没错,他的确是,因为他「勉强而为难」地做出决定,让「君无戏言」这件事作罢。

穆韧比他想像中的更能干,他不谋小私,不揭发宥宾在他身边安插暗棋之事,不提宥宾让人假冒神医,假手曹夫人对他下断子绝孙药……挑出来的每件都是大案子,让他知道看宾比想像中更阴私恶毒。

老六是怎么死的?不是因为淑妃身子孱弱,孩子先天不足病死的,而是因为淑妃母家与叶氏结党,而淑妃聪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年幼体弱,断无入主东宫的机会,因此选择投靠叶茹秧。

老六之死,是宥宾给淑妃家人的警告。

宥宾冒功受奖,此事本只有军中少数人知道,过去穆韧不追究,如今却一件件挑出来明讲,并且人证、物证俱全,令宥宾狡赖不掉。

宥宾盗卖军粮给敌军,为求战争打得久一点,好让他继续争功;他每年收下各地官员的大笔孝敬,他买卖官职,他泄漏考题,他与湘嫔、如贵人有染……他做的坏事,与宥家不相上下。

穆韧将所有的罪证送进御书房,开出条件-杀了宥宾,满朝文武只会知道他贪污事证,若只将他眨为庶民,那么他在后宫做的肮脏事,将会一一公诸于世人眼前,由世人来公评。

皇帝能不在乎皇家颜面?当初打算让穆韧入主东宫时,他是想到以禅位为理由,至于文武百官在背后的传话,他可以不理会、甚至私下打压,反正各朝各代谁没传过一些不可考的谣言。

但看宾一事,绝不是谣言,穆韧蒐集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让宥宾死得分毫不冤。

如果穆韧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个能臣,或许他会考虑为了保全儿子而自私,但穆韧是自己最骑傲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对肴宾深恶痛绝,但纵然他罪该万死,他终究是凤慈皇后所出,他忘不了那年,皇后在闭上双眼之前,紧紧拉住自己的手,求他教育他们、栽培他们,别让他们走岔了路,是他的错,他没有好好教育他们,导致这对兄弟成了如今模样,他责无旁贷啊!

身为皇帝,他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但现在他低头了,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问穆韧,「没有两全的办法吗?我将宥宾眨为庶民,铲除宥莘的势力,让肴钧入主东宫,行吗?」

穆韧不带丝毫感情地冷声回应,「这段日子微臣不在朝堂上,皇上定然已经看得明白清楚,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足堪大任。就算微臣不提,皇上定然也会立三皇子为太子,皇上怎能以此为条件,与微臣商谈?」

「你就不能网开一面,宥宾毕竟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他点头说道:「行,只要阿观能够活过来,微臣就不坚持大皇子伏法,还请皇上慎思,十日后,微臣再过来与皇上要答案。」

齐穆韧离开,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无奈。

过去,他用阿观的性命来逼齐穆韧接下东宫太子之位,如今,齐穆韧用宥宾的命逼自己还他一个阿观。他们还真是对不折不扣的父子,作法相似、想法雷同,想挑出他半分错处都没办法。

阿观盯住半天不说话的皇帝,他诡谲的笑脸像在图谋自己什么似的,让她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皇上,您在想什么?」

「记不记得,朕打算用你逼迫齐穆韧时,你说一句话:君无戏言,朕已经给了你休书,就不能把你送回齐穆韧身边。」

「是。」阿观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君无戏言,朕决定赐死叶茹观,就不能让她苟活于人世。」

话题怎么会绕到这里?皇上后悔,决定出尔反尔,让她再死一次?一口气提在胸口,她憋红了脸。

看着她奇怪的表情,他清楚阿观想到哪里去了。

「不必担心,叶茹观已死,你现在是凌叙观,你的身分名册朕已着府衙办妥。」他朝王顺示意,王顺上前将文书置于桌案前。

阿观拿起文书一看,里头的生日、姓名以及爹娘名字全是前一辈子的,从今尔后,她再不必顶着叶茹观的身分过日子。

她满意地展开笑靥,尤其在发现一张百两银票夹在文书里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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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妇大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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