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齐古的声音仿佛从水瀑间透出来一般,带着潮湿水气瞬间染湿她的眉睫。不是青梅长成的季节,她的舌尖却尝到梅子的酸涩苦味,而心……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爪子,狠狠地在上头抓着、挠着、撕扯着,害她一下一下地抽痛。
刚进屋的晓阳呐呐地走到阿观身边,低声说:「齐古哥哥这样讲话,我这个王爷娃娃怎么送得出手啊?」
她把一个半个人高的娃娃拿到阿观手边,「奴婢本想把它送给主子,在主子想起王爷,气恨不已的时候,就捶一捶、打一打,把气全给发泄了才好,不要憋在肚子里,可这情形……」
晓阳不说话了,而阿观接过娃娃,看着上面绣的「齐穆韧」三个字犹自怔愣,随即再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而躲在屋顶上窃听的齐穆韧亦是满心波涛,即使像她那样豁达的女子,遇见爱情,也无法独善其身……
他们家里多了个英姨,是晓初她娘的好姐妹,年纪近四十岁了,膝下无子,幸好丈夫也不责怪,只说等两个人老了可以彼此依靠。
英姨的丈夫是商户里的管事,收入还不错,不需要英姨抛头露面,只不过英姨没有公婆可服侍,也没有孩子在身边,丈夫又是一门心思全放在事业上头,他一年到头在外地工作,夫妻守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
英姨整天在家挺无聊的,便同丈夫商量,过来这里照顾阿观。
英姨人很好,才进门不到三天,就把几个丫头全给收服了,阿观也一样,英姨的耐心与温柔,是抚慰伤口最好的辅具。
她老觉得英姨这名字很熟悉,也许是这份熟悉让她心定。
没错,就是心定,有英姨在,阿观一颗心定了下来,她喜欢听英姨说话,喜欢赖在她身上,更喜欢睡前听着她在耳畔低声哼唱。
照理说,生活这般惬意,她没什么好担忧的,可是……
怪呵,怪到阿观连呼吸空气都觉得不对,她经常觉得有人在暗地里窥伺自己,于是往往走着走着就猛然回头,可身后除了几个贴身丫头,再无他人。
是怀孕的女人易多疑?
可她吃得好穿得暖,没有睡眠障碍,而且有个亲切和蔼、懂得怀孕该注意大小事的英姨在身边照顾着,她心情舒坦、笑容常开,照理说,不会有这种现象发生的,为什么?
她想不透。
抱着「齐穆韧」,捏捏它的脸、捶捶它的肚子,做出几个「饱含怒意」的动作后,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怒气可以发泄。
即使再度回想那天,那个被舍弃的日子……心会酸、会扯痛扭曲,可是,无恨……
他已经得到惩罚了,从此山归山、水归水,各走各的路,她从来就不是把恨给牢记心头的女子。
「月季。」她把头埋进「齐穆韧」胸口,轻唤。
「主子想喝水吗?」正在整理屋子的月季回过头来,对着她笑。
阿观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问:「月季,你挑的那些颜料肯定很贵,对不?」
这回送来的颜料太精致,比过去用的都要好,肯定不是一般铺子里买得到的。
「是啊。」她身子抖两下,脸上笑容变得僵硬。
她的僵硬让阿观起疑,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些是我想要的?」
月季咬了咬牙,顺过气后道:「奴婢不知道那是不是主子想要的,只想着要哄主子开心,大夫说了,过完年后就不能由着主子任性,成天到晚睡不停,所以我们几个商量着,想多找些好玩的、主子爱的,让主子动动手、动动脑,别继续发懒。
「主子也别心疼,那些颜料的确不便宜,商铺老板说,那是京里一位很有名的画师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都迟了两个月还不来拿,想来是不需要了,奴婢付银子时也舍不得,可为了让主子开心,这笔钱不能省。」
月季背过主子时,悄悄地皱起眉头,她撒谎是越来越上手了,信手捻来就是一篇谎话,她得拿张纸,把讲过的谎话一一记录下来,免得下回主子再问起,她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所以那几箱子书,也是为讨我开心?」
那些书更怪,这年头要搜罗到这么多的杂书游记可不容易,如果月季买回一堆「女子持家重点」、「女子道德规范」、「女子勾心斗角立足记」、「中馈主持三部曲」,她还能够理解。
这时代,纸贵、印刷也不便宜,很少人舍得拿来印制这种冷门书籍,能张罗到二两本已经是天大本事了,她怎么可能一口气抬回几箱子。
「可不是吗?待开了春,主子就可以每天走到后园的凉亭里,在那边读上几本书再回来,既能运动身子,心情也好,难道奴婢买错了,主子并不喜欢那些书?」
「我喜欢,可那么多杂记,恐怕得跑好几个省城才凑得齐吧,你哪有时间到处闲晃?」
月季顿了顿,脑子转过几轮,柔声说:「这就是主子和小主子的福气了,前阵子皇帝抄家,那个贪官家里摆了好几箱书,想来他性子虽贪却也是个爱读书的。
「这书呢,又不像银子、古董,可以没入国库,因此被衙役拿到大街上叫卖,主子也晓得,杂书买的人本来就少,那些与科考有关的书全卖光了,剩下一堆杂书,降了价钱也卖不出几本,琉芳是个贪小便宜的,就把它们当青菜萝卜,一口气全给买下。」
月季悄悄叹气,她真想求王爷别再往这里送东西,应付主子一个问题已让她心力交瘁,这样接一莲三来,可不是要她在大寒天里飙冷汗?
阿观狐疑地看住月季,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不对,可又说不真确是哪里有问题。
「那……我睡觉的时候,你们都守在旁边吗?」
「呃!」月季被自己的口水噎着,涨红了脸,硬吞下口水,她笑道:「自然是在的,主子睡觉的时候,我和晓阳她们几个轮流守在主子身边。」
「可我老觉得睡觉时,有人抱着我,那人……」
「是奴婢!」
月季的声调高扬,反应激烈,月季发觉阿观的眼光里尽是怀疑,连忙挤出笑脸说:「主子常作恶梦呢,每回作恶梦都要奴婢从身后抱住,主子才能安然入睡,想来,主子一定是梦到自己还被关在天牢吧。」
从身后抱住?是吗?她怎觉得自己都被收进某人怀中?
打狐狸精,不能打一下停两下,得穷追猛打方能打得它现出原形,因此阿观决定追问到底,追出一个她们都心知肚明却独独瞒着自己的真相。
晓阳、晓初出现,解救了月季。
她们的惊呼从外头传来,两人手里各抱着几件皮子。
「主子,你瞧瞧,咱们买的毛皮漂不漂亮,可以给主子做件斗篷,穿起来一定暖得很。」
看到那些皮子,阿观惊呼出声,没见过猪走路,她好歹吃过猪肉啊,那东西……肯定贵到让人流鼻血。
「这是你们去买的?天,肯定很贵吧。我才赚几:白两银子,哪禁得起你们这样浪费?不行、不行,像你们这样没节制乱花钱,早晚咱们要喝西北风,省着点吧,把东西给退回去。」
「主子别担心,你的嫁妆铺子收入可不少呢,何况各处庄子的收益也不坏,哪就差这么一点银子,何况开春后,天气还冷着,主子得活动筋骨却不能冻着咱们小主子。」
晓初宽解她。
「是啊,今年花费多一些,是因为主子刚搬进来,自然得添些物件,待明年就省了,主子,别小气嘛。」晓阳走到她身边,搂着她撒娇道。
「主子那么会赚钱怕什么,何况帐在我手上管着呢,难不成主子还不放心我?」月季把毛皮摊开,披在主子身上笑道:「瞧,一丝杂毛都没有,这毛皮很难得呢。」
「就是、就是,这是雪狐的皮毛,要猎得一只就不容易了,就算多花点银子有什么关系?主子,您的豪气到哪里去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可是您说的。」晓阳笑道。
阿观眼光定在晓阳身上,她几时能诗会文啦,自己不过讲一次的词儿,她便牢记在心?
晓初走上前劝道:「主子快别担心了,这赚银子养家的事儿,如果主子腻了、厌了,还有咱们几个呢,不是我夸口,咱们绣的帕子现在可是千金难求,光靠我们几个赚钱来养小主子,也不会让小主子给饿着。」
英姨从外头端进食盒,笑道:「她们说得都没错,你就放松心情好好养胎吧,那些金钱银钱的事儿,等着孩子落地再来打算也行。」
阿观望向英姨,她眼里有长者的温暖与慈辉,满屋子女人都是没成过亲的,想到怀孕大家多少会慌张,有英姨在,大家全安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