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你知不知道,对救下自己一命的恩人落井下石,是很不道德的?」
赛燕点头,她同意,是不太道德,可是话憋在胸口,有点难受。
「你「死」后,我远远见过王爷一眼,他憔悴到不成人形。」
「你也想帮他说话?」
「不是,我是想帮自己说话。离开齐宥宾后,我想如果要改邪归正,我必须要做多少好事才能弥补?还是干脆做更多的错事,来掩饰过去曾经犯下的错?
「到底是佛家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真的,或者是做再多的善事都洗刷不清过去的污点?如果世人都无法原谅我,是不是天地间再无我容身之处?」话说完,赛燕静静看向阿观。
阿观岂会不懂,她说那么一大串,只是在告诉她一个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
赛燕害过叶茹观一命,自己都能轻易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一个爱她的男子?
门外的叫嚣停下,不多久,那两扇门让工匠给卸下来。
齐穆韧登堂入室,脸上没有半分羞惭,他走进屋里,与阿观面对面。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阿观没想过,重逢的场景会是这样一团乱,赛燕悄悄离开屋子,然后那两个不良工匠,又把门给装回去。
四目相对,阿观咬紧牙看住他的脸。
该气的、该恨的、该怨该怒、该有一大堆负面情绪,可是此刻……她居然发不出半声埋怨。
她被睡梦中那些不断重复的「对不起」给洗脑了?她被齐古那篇说词给收服了?
不知道,她只是定定看住他的眉眼,看住他瘦得有些离谱的脸庞,原本英挺的身形剩下一副骨架子,他眉间凝着阴郁,嘴角刻着哀愁,不需要太多的解释说词,她便明白他过得不如意。
他在惩罚自己吗?
不需要啊,这时代的男人是天,死去一个叶茹观,他可以再娶进十个、百个叶茹观,他的官做那么大,支持的三皇子也已经登上东宫太子之位,曹夫人死了,孙姨娘、齐穆平在牢里待着,齐穆风在他的安排下成为靖王爷,所有事都照着他的期望走,他再不必顶着罪恶感过日子……
他的生活应该是滋润丰美,做啥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
齐穆韧凝视她半晌,才开口言道:「我最讨厌对人说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不要生气。好像说了,就可以不难过、不伤心、不生气,好像那些东西可以被人控制似的。
「可是……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来安慰你,不如,你继续气我、恨我、怨我、诅咒我吧,但不要气恨自己。」
笑话,她干嘛要气自己?罪魁祸首又不是她,难不成是她没罪找罪认、自己找死?
难不成是她爱上小三,却说自己良心不安?难不成是她造成了眼前景况?
见她还是没开口,他又说:「我不敢求你原谅,像我这种该遭天打雷劈的男人,你连看都不必看半眼免得恶心难过。我只求、求你像现在这样,让我在暗地里偷偷的保护你、照顾你。
「我发誓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中,不会困扰你的生活,所以请求你,不要剥夺我微小的幸福。」
不要剥夺他微小的幸福?
恶心死了、可怕极了,他以为自己是爱情小说家,他想用这种话唬谁啊,问题是……她被唬住了……
不想看他、不想听他、不想理会他的,可自己那双不听话的眼睛硬是停在他身上,然后,他走了,不留给她半点反应的时间,走得潇洒、走得风流,阿观以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是自己的专属权利,没想到却被人盗用,偏偏这个盗用者落实得比她更彻底。
他,真是天底下最让人讨厌的男人……
【第六十二章遵守诺言】
阿观从来不晓得齐穆韧是这么有耐心的男人,几个月过去,他用细水长流渗透法,一点一点渗透她的生命。
谎话被揭开后,他索性光明正大对她好。
他永远提早她一步知道她需要什么,然后东西就出现在眼前,比如她开始捏壶,他便送来他刻的印章;比方烧窑时,他送来口罩,一看就知道是他亲手缝的,因为针脚乱七八糟,丑陋程度比她做的更严重,只是她不知道他的手指有没有缠满棉布,有没有变成糖串儿。
他再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可是她知道他在,知道他没有离开。
如果说齐穆韧待她的好是光明正大,那么齐穆笙就是明目张胆,他专挑她的弱点下手,比方她亲手做的新壶六四分帐、比方她画的饰品图稿,卖出成品后的利润五五分帐……她赚的再不是几百两银子,而是以千两计数。
那天齐穆笙来了,给她送来茶壶铺子的红利,她对他冷言冷语,他却笑得满脸痞。
他说:「真的假的,你忍心拒绝我的银子?可爱的、晶亮的、闪耀人心的银子哥哥?」
说得对,她拒绝不了银子,但她可以拒绝人。板起脸孔,她说:「放下银子,你可以走了。」
「不公平,这是连坐法吗?一人犯罪,全家受罚,二哥犯下的罪有这么严重、严重到需要诛九族?」
她别开脸,声音的温度约莫是零下五十度C.
「齐穆韧允诺过,不让他那张脸出现在我眼前。」
果然是连坐,女人心,比针眼还小。
「看清楚,以前我和二哥很像,像到他家王妃会把我当成王爷,在我的帅脸上奉赠亲吻一枚,可现在哪里像啊,他根本就是干巴瘦到不成人形,他根本就刻意把自己凌虐成枯木头,你说我们两个像,这是对我的重大侮辱。」
阿观不理会,背过他迳自欣赏可爱的仙人掌。
「你这种人根本是双重标准,你一面说善意的谎言不算谎,结果到现在还在恼火我的「善意谎言」,你最讨厌蛮不讲理、任性无知的女人,结果你这么努力把自己变成蛮不讲理、任性无知的女人,行喽,女人可以小耍赖、小任性,可千万别过了头,那会惹人讨厌的,你就算不把三从四德看在眼里,至少……」
齐穆笙的至少还没有下文,一颗石头从远方射来,不偏不倚打在他额头上,啪!留下一块红痕,如果不是红痕有点淡,他就可以在庙会时演观世音菩萨。
阿观见着,乐了,舌粲莲花的男人是该受点教训。
她爽、他不爽,齐穆笙抡起拳头说道:「二哥,我是在替你说话,你不能是非不分、人心不分,只听到我骂她任性就赏我石头,真、真是见色忘弟……」
话说一半,又平空一颗飞天石子投奔过来,这一次打在他脸上,将他俊美无俦的俊颜打出一片绯红。
阿观看见,又乐,而且这次乐得更过分,她拍手,用爱的鼓励-咱咱、咱咱咱、很久没看见她笑了,齐穆笙有几分失神,这时,石子又凌空飞来,他堪堪逃过,急得大叫,「不玩了、不玩了,二嫂看我挨打开心,二哥便下手不留情,算了,夫妻齐心、其利断金,我的俊脸可不是金,挨不得折腾。」说完,齐穆笙转身就走。
于是阿观知道,齐穆韧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享受他微小的幸福。
她能怎样?只能继续假装无视。
夜里,齐穆韧依然偷渡到她床边,依然在她耳畔低语、依然抱着她入眠,他以为她不晓得,可她却明白前一阵子的感觉不是作梦,他的确进入她的潜意识,消弭了她的张扬怒气。
她应该把他踢下床的,可是她自私,自私地想要拥有一夜好眠,所以假装不曾察觉。
前日,她半夜醒来看见他的侧脸,想起齐穆笙说的话。
这样叫做「勉强养出两分人样」,那么在「不成人样」的时期里,他是什么模样?
跪在御书房是重大的身心灵伤害吗?她的死亡,会对他的身心产生如此严重的摧残?
看着看着,眼底浮起一片水雾,在泪珠滑下那刻,她连忙转过身。
他惊觉她翻身,张开眼审视她的背影,她快醒了吧,他轻手轻脚下床,离开前没忘记用棉被将她的身子裹紧。
然后,她的心又发酸了,她一翻身他便惊醒,他连睡都无法安心吗?他哪是在折磨自己,他是连她的心给一并折磨进去了。
姜柏谨也来了,劝人的说法没有半点新意,可每句话全是苦口婆心,她假装没把话听进去,拼命捏壶捏罐捏出她的另一桶金。
赛燕把仙人掌以及几种适合种在小陶罐中的香草、鲜花,在园子里给培植起来了,齐文经常动手帮忙,两人都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可是阳光投射在他们的背上,竟是说不出口的和谐与幸福。
姜柏谨不达目的不罢手,天天在她耳边叨念,连在一旁的英姨也听不过去,忍不住帮腔道:「穆韧从小是多么骄傲自负的人,当初何御史被抄家,他也没有这样过,谁想得到一份爱情竟将他打得无力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