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没想到满儿这丫头会说出这种话,皇后微愣了一愣,半晌,朝她伸出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好满儿,我的好满儿,每次看着你,我就想怎么老天爷不肯再多给本宫一个女儿呢?最好她有你的模样,最好她有你的细心与体贴。”皇后摸着满儿白嫩的脸蛋,笑叹了口气,另一手把珂月也拉过来,“是,你说得是,只要看着我的珂月,我就能相信他,还有两个小皇子,只要有他们,我就能相信他,你说是不是?”

一时之间,福满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后所说的话,明明前一刻还极笃定,最后一句话却像是没了方寸,教她听了心里难受。

人家都说红颜祸水,她现在倒觉得男人也可以是个祸水,把这两个字送给那个鹰扬天,倒是真的一点都不差。

明明是个男子,就该长得英气挺拔,像九王爷一样懂骑射,可以带兵打仗,没事就别生得阴柔俊美,存心要教人生非分之想!

“满儿?”皇后淡柔的嗓音唤醒她的沉思。

“是。”她回神答道。

“究竟要我说多少次呢?”皇后轻叹了口气,“是不是就别喊娘娘了呢?要你与月儿一起喊父皇母后,怕你觉得别扭,不如就叫义父义母吧!”

“是,义母,满儿知道了。”

福满儿笑着点头,心里有着难以形容的高兴,因为年幼丧母,从她八岁第一次进宫到现在,心里一直将皇后当成是娘亲,如今,虽然只是义理上的名分,但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将皇后当成是自己的母亲,她觉得老天爷真是待她再好也不过了!

雨丝丝,雨绵绵,成丝成线地不断落在湖面上,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蒙蒙细雨将园子里一片未成荫的绿意给掩得朦胧而且迷离。

走过曲折的长桥,在那水波皱折的湖心间,连接着一座小亭子,此刻,在亭子里烧着一个火炉子,烧红的炭火所散发出来的温暖,将潮湿的凉意都给阻挡在亭子之外。

而教人完全感觉不到雨天清冷之意的,并非是火炉子里传出来的温度,而是飘散在空气之中的烤羊香味,以及烫酒与酥酪奶茶的浓郁香气,而那烤羊的香气,正是那火炉子给烫烤出来的。

“就是这香气,多少年了,偶尔做梦都会想念,同样是烤羊羔,不是在那草原上长大的羊羔,烤出来就是少了那股子香气。”说话的男人正值盛年,高大挺拔的身材,以及隐约可以窥见胡人血统的脸庞,在在都可以想见年轻时的俊朗不凡,他正是檠天帝,虽然比他的皇后年长,却也还不过四十五。

站在檠天帝身旁,鹰扬天略显得单薄了些,身长略矮了寸余,但是结实的线条看起来十分修长,再加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站在檠天帝的身旁,丝毫不显逊色。

“那是自然,因为母羊吃的是那草原上的草,滋养那片草原的水,是从山上融下的雪水,所以哺育出来的羊羔,味道自然是特别鲜美。”

“是,你说得没错,只是朕没交代,爱卿倒细心替朕把那羊羔给带回来,给朕一饱口福。”檠天帝扬手示意赐座,自己也跟着一起坐下。

“皇上曾不经意提过一次,扬天便在心里记下了。”鹰扬天拱手谢座。

“嗯。”檠天帝拈起一只酒杯,交到鹰扬天的手里,只见他恭敬地接下皇帝的赐酒,随后檠天帝也自个儿端起一杯,举杯作势相敬,仰首一口饮尽杯中酒,才缓慢地开口,“朕听说这次协饷,是你亲自送去的,这一趟路途遥远,还真亏你有这个心了。”

“为皇上办事,扬天自当尽心尽力。”鹰扬天也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敏锐地听出皇帝话里的试探。

人说伴君如虎,这句话,鹰扬天的心里比谁都明白。

亲自送粮到战线上去,当然不会没有目的,多年来,因为协饷换取盐引的政策,让他们这些商人多了不少生意,除了贩盐的生意之外,他们在边地屯田生产粮食,或是往边镇贩运粮草,茶叶与铁器等等的货品,换取各边镇手里淮、浙二省的食盐引,再前往江南盐运使司领盐发售,赚取更大的利润。

身为皇帝身边最重用的皇商,对于朝廷的动静他自然也是很清楚,听说檠天帝有意将边饷由纳实物改为纳银,以后,便是朝廷拿着银子跟他买粮,这将是一个极大的市场,他当然必须先做准备。

不过,虽然与檠天帝亲近,但说到底,他们一个是买主,一个是卖主,对于买卖上的事情,有时候还是点到为止就好。

聪明如檠天帝,当然不会不知道如鹰扬天等人从朝廷手里赚走多少银两,但是,现实的情势让他们不得不互相利用。

虽说,登基为帝将近十五个年头,将这帝国治理得国富民安,人人得以安居乐业,但是檠天帝的心里很清楚,在经过前朝末期的腐败衰退,这朝廷需要解决的麻烦不少,不只是贪官内乱,还有虎视眈眈的外夷,都需要逐项地处理安抚,而这每一件事情,或多或少都需要些银两。

所以,除了每年缴库的税收之外,他还需要额外的财源,也因此他积极让商人们活跃,表面上是让这些商人赚钱,实际上,朝廷也因此获益,这是当初尉迟先生离去之前给予他最好的建议。

一旁的公公走过来禀报道:“皇上,娘娘到了。”

两个男人还未及起身,就听到皇后娇软的嗓音含笑道:“都坐吧!别忙,今儿个咱们要吃的是羊羔,喝的是烈酒,不如就当自个儿在草原上,哪来那么多礼数呢?”

皇后与福满儿一前一后地进了亭子,替她们拄伞的宫女们收了伞,静悄地退下,这时,福满儿上前替皇后脱下挡雨的薄外氅,连同自个儿身上的氅子,交给了一旁的宫人。

“朕听说月儿和满儿都在你宫里,怎么只见满儿,没见月儿过来呢?”

“那丫头成天跟老九在外头跑,别说是羊羔了,听说连山羌肉都吃过了,自然是不感兴趣。”

“满儿参见……义父。”福满儿见了檠天帝,福身唤道。

听她喊自个儿义父,檠天帝眉梢挑了一挑,转眸望向皇后,见她微笑颔首,也跟着勾起笑,扬手示意她平身,“都坐吧!都说没那么多礼数了。”

待几位主子就定坐好,奴才们也开始忙着张罗起来,把烤到火候刚好的羊羔整只端上桌,这时,檠天帝取出了便是即位之后,也从不离身的短匕,依草原上的习俗以主人的身分将羊羔分食给在座的人。

“皇上,让奴才来吧!”一旁的总管公公急忙着要代劳。

“别插手,让皇上做吧!”皇后笑着制止,“咱们当做自己在草原上,由主人家分食,才显得诚意,皇上,是这道理不?”

“对,朕的皇后记性好,把朕说过的话都给记得了。”说着,檠天帝把最好吃的后羊腿割给了自己的爱妻。

自始至终,鹰扬天只是微笑陪坐,谢过皇帝的亲手分食,他当然也注意到在场的另一个人也是沉默的,不过,她的脸色却显得不太好看。

福家的千金,宰相之女,自幼入宫便深受帝后的宠爱,尤其是皇后将她当成了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一样,听说是因为她对小皇子亢睿有救命之恩,所以民间一直盛传着帝后要将她收做义女,给公主名分,听她刚才喊皇帝义父,想必正式册封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长年经商,除了知道如何掩饰自个儿的真性情之外,当然也懂得察言观色,他注意到了福满儿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想要漠视他的存在。

难道,她也与那些大臣一样,将他当成了魅惑皇上的祸水,所以才会鄙视他的存在吗?

他知道人们私底下给了他一个字,叫做“凤皇”,那是十六国时代威皇帝慕容冲的字,因为姿容过美而被前秦天王苻坚收作娈童,与自己的姐姐同受宠幸,所以当时长安人曾做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不过,会称他为“凤皇”,鹰扬天心想,应该是与皇后的闺名叫做“凤雏”有关,这个名字不过是影射戏谑他们二“凤”同时服侍檠天帝。

福满儿当然知道那个关于“凤皇”的传言,但是,长年陪伴在皇后身边,自然比谁都清楚皇帝对皇后的深爱,但饶是知道鹰扬天与皇帝之间是清白的,她依旧无法喜欢这个男人。

那张长得无可挑剔的俊美脸庞,在她眼底看起来就觉得邪气,人人称赞长袖善舞的经商本领,在她看来,其实就是懂得花言巧语,懂得讨好而已。

这时,檠天帝将另一块后腿肉分给了她,闻着那扑鼻的香气,瞧着那皮酥肉嫩的色泽,她却只想到了这羊羔随着亲娘进京,就只是为了要被吃掉,心里沉得难受。

但是,她没表现出任何异状,点头称谢,小口小口地把肉给吃进了肚里,明明是在吃着美味的佳肴,她却如同嚼蜡般吃不出味道。

“本宫听说鹰当家不是在京城生长的?”皇后吃下了一小块肉,浅饮了口温热的奶酒,笑着问鹰扬天。

“是,回皇后娘娘,微臣的故乡在北方的大漠,祖先们经营马帮生意,或许也就因为这一点家学渊源,所以微臣很懂得上哪里找可以买卖的货源。”鹰扬天恭敬地回答。

因为生意上的来往,与朝廷的渊源颇深,檠天帝曾赐他入内务府籍,勉强说来也算是朝廷的臣子,而这次协饷助大军得胜有功,想必近日内,朝廷应该会额外颁下对他的赏赐。

“本宫听说你尚未娶妻,在家乡也没有婚配的人选吗?”皇后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眼光顿时聚集在她的脸上,似乎都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

鹰扬天极小心地拣字回答,“回娘娘,微臣的爹娘去得早,多年来忙于经商,疏忽了婚姻大事,所以现在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自始至终,福满儿只是静静地吃着肉,让人将她杯里的酒给换上茶,她双手捧着刚煮好的奶茶,闻着那酥酪的香气,浅浅地品了一小口。

“满儿,你以为如何呢?”皇后的话锋冷不防地转到她身上。

“什么?”她没料及会突然被问话,愣了一愣。

“既然是男未婚女未嫁,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个对象,皇上,不如你就给他们小儿女俩当个媒人,颁下婚旨吧!”

“娘娘,微臣惶恐!”没料到一顿饭会吃出一桩姻缘,鹰扬天暗自心惊,却犹作镇静,起身拱手推却。

“皇后,你这是……?!”檠天帝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此提议,也觉得惊讶无比,他确实赏识鹰扬天的手腕与才干,能拉拢住他的心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没经过仔细参详就要把满儿给嫁过去,未免太过匆促冒险。

福满儿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眼光忍不住瞟到鹰扬天的脸上,从他掩饰极好的脸庞看不出此刻内心的情绪。

“义母?”她拉住皇后的衣袖,“满儿……想陪着您,陪在您身边,就一辈子留在这宫里不嫁。”

她不要嫁!

她不要!

就算对方不是鹰扬天,她也不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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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鸢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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