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个消息太令幼庭震惊。卢可卿还那样年轻,怎么会?
她知道刘家两老抱孙心切,在没有依依之前,她的日子也过得很可怜,甚至在依依满三岁,她的肚皮却始终没有消息时,,就时常被讽刺、被损贬,那个无形压力常压得她喘不过气,也曾经让她想四处求助,是当医生的弟弟不断向她保证,她和奇邦既然可以生下依依,就不会是生理问题,应放宽心避免压力太大。
但若非如此,公婆怎会在得知卢可卿怀孕之后,立刻转换阵营,甚至逼他们夫妻离婚?他们唯一的失算,是依依用自己和卢可卿肚子里的孩子赌,赌他们要谁,而那个答案太伤人。
依依跟着自己离开刘家大门了,但心底那个伤,若不是宇节,至今她或许仍没把握依依能够坦然面对。
手脚微微发凉,倘若她没离婚,今天罹癌的人会是自己吗?追根究底,不是可卿对不起她,而是可卿代替了自己受过?念头转过,心底亦泛起寒颤。
周宇节见她脸色发白,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温暖在瞬间包围住她,幼庭缓缓舒展眉心。
的确是压力呵……她和宇节结婚没多久就怀了栩栩,如果不是宇节担心她是高龄产妇,瞒着她去做结扎手术,说不定他们还会有第二、第三个小孩。
「可卿的状况还好吗?」她犹豫了一会才问。
「手术后做了几次化疗,刚开始似乎有控制住,但上个月住院验查才发现肝、肺都有癌细胞扩散现象,医生说情况不乐观。」
她望向宇节,见他对她点点头,她便对卢歙说:「我会找时间去看可卿。」
「谢谢阿姨。」
「不要谢我,我能做的不多。」
「已经够多了,我代替大姊谢谢您的宽容。」
幼庭摇头。究竟是谁欠谁、谁负累了谁,真的很难说透。
「周叔、阿姨,我来这里之前,有把我和依依之间的事,以及阿姨和依依的近况告诉姊夫了,他很感慨,说自己对不起阿姨和依依,明白自己无权对你们做任何要求,但他还是想请求见你们一面,而依依的祖母已经过世,祖父八十岁了,他们最大的遗憾是和依依失去联系,所以……」卢歙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
见不见刘家人,周宇节无法替妻子女儿做决定,但他必须挺身而出,因为他是家长、是幼庭和依依的支柱。
「没关系,我会找时间和依依谈谈,长辈之间的问题你不必插手太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追回依依。」
「我明白。」
「依依的父亲同意你们在一起吗?」他追问。
「不管他同不同意,都不会影响我的决定,我想在依依心底,她会更在乎您这父亲的意见吧。」话说明了,卢歙希望他支持自己。
周宇节明白,轻浅一笑。他怎么可能不支持卢歙?
这些年来,他听过依依说了不少心事,怎会不知道她心底的结。
如果结不打开,想必依依这辈子都不会放下执念,而打开死结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们再碰撞一回,成功或失败他不敢预言,但毫无道理的,虽然今天是他和卢歙第一次见面,他信任他。
他走到卢歙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很俗套,但我还是必须先警告你,你可以做任何事,独独不可以让我的女儿伤心。」
「我明白。」卢歙郑重点头、郑重承诺,他将尽一切力量,赢回依依的爱情。
十年不管是对他或对依依,都浪费得太过了。
刘若依弄不清楚,今天是好运日还是坏运日,从早上开始,她不再接任何不明来电,于是来自卢歙的简讯一通一通传进来。
第一通他写--有两个男女他们一见面就吵,大事小事、芝麻事,连随口一句话都能吵得天翻地覆,旁边的人搞不清楚,既然处得这么坏,为什么不干脆分手?
可是他们已经谈了三年恋爱,甚至下个月就要进入礼堂了。依依,你比较聪明,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她嗤之以鼻。她又不是两性专家,怎会知道为什么彼此折磨了三年的人,嫌日子不够难过,还决定继续相互折磨一辈子?
也许有时候爱情不是一种浪漫,而是一种玩笑、一个嘲讽,更或者是一种惩罚……直到觉悟那天,爱情烟消云散。
那么她和卢歙之间的爱情呢?是玩笑、嘲讽,还是惩罚?
这个话,她没打成简讯发给他。
第二通他说--我公司底下有一个二十岁的小员工,他喜欢上同办公室里的年轻美眉,可惜那个女生喜欢的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而是三十岁、事业有成、经济无虞的熟男,他问我,怎么办?你觉得我该建议他什么?
有什么好建议的,他唯一能做的是努力上进,让自己成熟茁壮,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事业有成、经济无虞的三十岁熟男,到时,自然会有二十岁的年轻辣妹爱上他,残忍的是,现在对他不屑一顾的年轻美眉,到时候将成为剩女,轮到他不屑一顾。光阴总是很有耐心地等待人们进行报复。
但年轻美眉喜欢的「三十岁、事业有成、经济无虞的熟男」,不会正是发简讯的卢歙吧?那么她该不该建议他,好好把握身边的爱情?
同样的,她也没回这通简讯。
第三通简讯他说--我的同学娶了个很爱自己的女人,可是婚后,每次发脾气都会把他最爱的模型飞机摔到地土,让他心痛到不行,我同学不解,对方不是口口声声爱他吗?既然爱他,为什么要伤他所爱?
傻瓜,他老婆希望他更心疼的是她,而不是模型飞机。
男人可以爱飞机,但是不能越过爱妻子,男人可以爱工作,但也不能越过爱妻子,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爱妻摆在第一,那么他的妻子才会爱屋及乌,爱上他的工作、兴趣、娱乐……甚至是他的家人。
一天下来,他提了将近十个和爱情有关的问题给她,如果她心情不错,或许她会试着挑一两则回他,但她今天心情坏透了。
好事不灵、坏事灵,她本就担心总经理会拿设计部开刀,果然没猜错,唯一的差别是,她以为自己将首当其冲,会被抓来当代罪羔羊,没想到因为顾忌卢歙,总经理砍掉她手下两员大将,只留给她两只菜鸟。
她大怒,一个冲动递上辞呈。
没了工作,她提早回家,妈咪讶异之余,抓准时间找她深谈,于是她知道前几天卢歙来家里找过爸妈,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爸婚对卢歙的态度,知道妈味不再反对两人交往,也知道亲生父亲--她又改回称呼为Dad和她曾经深恶痛觉的女人的消息。
后悔了,刘若依后悔当年她把「报应」两个字说得那样决裂,再恨,她也没想过让谁失去生命。
她很烦,告诉妈味,说自己需要时间想清楚,然后关上房门,抱着膝盖靠在墙边,很认真、很认真地回想过去。
从她有记忆开始,Dad对她无条件宠爱,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捧到自己眼前,若不是第三者出现,Dad将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所以被Dad放弃,是她人生最重大的控折,差一点点她就爬不起来了,幸好有卢歙,是他用友谊之手,把她从阴沉中带出来。
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是他写第一封情书给卓安安,她的心感觉到酸涩时?是她碰到不愉快就想找他倾吐时?还是她发现某一天入睡前他没打电话来,于是她辗转难眠那夜?
不管如何,在他发现自己爱她之前,她已经爱上他很久,在那个钥匙句型出现后,她开始大方承认心思,并用一个又一个的承诺为再见面布局,她毫不怀疑,当他学成归国那天,不管是他或她,身边都不会出现第三人。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果不是太深刻的罪恶感,如果不是事实太伤人心,她不会放弃他的爱情……
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终究事过境迁,她再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不至于天真地相信,两人至今都未变,因为她变了,变成一个不需要依赖男人、不需要找人倾吐就可以活得自在的女强人,而他变了,变得独立自主、变得有能力又有深度,是许多名门淑媛心目中的好男人。
然而,在爱情这块她也变得怯懦、变得多疑、变得害怕失败,她不确定卢歙找上她,是因为遇见多年不见老友的一时心喜、因为Dad的托付,还是因为报复她的不告而别?
她根本无从认定,他出现、他死缠烂打,他的所做所为是为了哪个?
他还喜欢她吗?
刘若依失去当年的自信。那时她青春年少、风华正盛,那时她的学业成就让她可以骄傲地在他面前抬头挺胸,如今大学毕业,好成绩并没有为她谋得好前途,今天她甚至离开工作多年的岗位,相较起他这个年轻有为的总经理,她有几分自卑。
「回到过去」太虚幻,它只能是某部电影的名字,无法在生活里实现,她不天真,比谁都明白爱情这东西的不确定性,当初妈咪和Dad之间,有婚约、有家庭,还有她这一个共同的血脉在维系,最终还不是走不到美好结局,而她与卢歙之间,有的不过是一句空话呵。
摇头,她不想了。
现实一点、懂事一点吧,二十八岁的女人不该作十八岁的傻梦,她该做的是填写履历表、查查银行存款,而不去妄想一段已经错过的爱恋。
刘若依起身下床,打开衣柜,本想找一套睡衣,却不小心发现挂在边边的高中制服竟然还没丢掉啊,她会留着它,是想企图留下什么吗?
傻气,除了皱纹和斑点,岁月不会在女人身上留下其他东西,不过是一套制服罢了。
她把制服拿出来,想找个纸袋把它们塞进去,丢入垃圾桶,但……却在看见学号时怔了一下,耳边出现年轻的她和不舍的声音--
「不舍,你的号码在我后面,我赢了。」
「又不是名次,不过是学号,刘比卢笔划少,当然在前面。」
「不管,只要能排在你前面,我就开心。」
「你是笨蛋哦,依依本来就排在不舍前面,你有听过不舍依依的吗?.」
笑了,她站在镜子前面,想着一段段依依和不舍的小故事,等她回过神时,发觉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换上了高中制服。
她在做什么啊?心里明明是取笑自己的,但她还是拿过梳子,把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用小小的锻带在上面扎出一个蝴蝶结。完成后,她又笑了,对着镜中的自己。原来啊,她还不算太老……
突然手机响起,一个惊觉,她没仔细看上面的号码,就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卢歙也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电话竟然会接通,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他怔了下后连忙回神。
「我朋友的女朋友在他准备求婚的时候告诉他,『你是个很好的男人,只是我无法忘记我的初恋情人,对不起,我想回到他身边。』依依,我可不可以请教你,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对初恋情人特别难忘?」
她想了一下,理智向她分析,此刻她应该把电话挂掉,继续维持不沟通、不见面原则,总有一天,他会对这个游戏腻味,重新回到他自己的轨道里,但她正穿着高中制服、绑着高中马尾,白皙的脖子上,有不舍老爱触碰的北极星,于是……情感主宰了以下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