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桃花待在侯府里,还是安份,不见抱怨,安份到让所有人误以为她进侯府就是要来做这样一份工养活自己。
她虽被分派在兰赫希房里,但他从没见过她,总是在他上朝之后,她才进屋整理,等事儿做完,就乖乖回到下人房,偶尔到厨房帮忙,或到院子里除草整花,不让自己闲下。
她一心一意想着还债,能多还一分是一分。
三更天,下人屋里,一盏昏黄烛火、一只绣篮,她低着头挑线。
总管夸她的手艺好,便给了几匹布,让她替赫希裁夏衫,眼看日头一天比一天长,天气越来越暖,她急着赶工。
赫希的衣服得做得精致,虽不必像做小卿的衣裳那般绣上花花草草,可也马虎不得,他交往的对象不是高官便是富贾,身上的衣服自然不能寒怆。
然而越细的工啊越伤眼,连赶了几天,她常觉得眼前一片黑。
揉揉眼睛,她甩甩头,伸了个懒腰。
做好了,她把衣裳摊开在身上比划。真好看,这湖青色的布料又软又透气,穿在他身上肯定舒服,是了,腰带绣上几朵祥云,肯定更好看。
说着,她挑起线头,又忙起下一桩。
窗外,兰赫希静静看着她的举动,心潮波涛汹涌。
她就这么乐天知命,心甘情愿当奴婢?她不是很有心机吗,为什么不寻机会到他屋里,见他一面?
多少婢仆盼着进他的房,盼他青睐、一夜春风,她比她们都更有机会的不是?
光凭他们的旧交情,她就能抢得先机。
可是她躲他,躲得彻彻底底,这算什么?欲擒故纵吗?她不是连冒名代嫁都做得出来了,再演这些,不嫌累赘?
看着她,他满肚子火,矛盾又矛盾,既想推开她,又想狠狠把她抓在身边。
她在笑,就为绣了朵云?会绣东西很厉害吗?很行吗?
她的笑碍了他的眼,他宁愿她愁眉苦脸,让他觉得惩罚够了,也不要看见她活得这么适切。
何桃花把腰带摊在桌上,看过半晌,笑逐颜开。“这么好看呀,赫希穿着你到大街上逛一圈,肯定要迷倒不少千金小姐。”
他迷不迷倒千金小姐关她什么事!他、很、不、爽,但不知不觉中,浅浅的笑挂上兰赫希嘴角。
“我们家赫希可是美男子呢,允文允武,举世无双!”她居然对着一副腰带说话,还说得津津有味。
没办法,谁教这府里大大小小,没人肯理她。
这回,窗外的男人笑意从嘴角挂到眼梢,就因为她说了“我们家赫希”听她说话,他很快乐,而他不对旁人说的话,也全对她说去,她懂他再没人比她更懂。
她舍不得替自己买这么漂亮的绸布,却总是买来一件件替小卿裁制,新衣服做好了,只在身前比划比划,干过瘾。
“你手巧心细,学什么都难不倒。”
曾经,他拿过她手里的衣服,细细看了缝工绣工,认为这衣裳拿到店里去卖,肯定能卖到好价钱。
“这是小事儿。谁都学得来,换了大事,我可不成。”她接回衣服,折折叠叠放进包袱里,打算明天送给凌小卿。
“什么才算大事?”他好笑看她。
“比方念书啦,打仗了,那得你们这些能人才办得到。”她扳起手指头数只。
他抓下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心里,一阵暖烘烘的说:“读书不难,你也认了不少字,明天起,我来教你念书,至于打仗嘛………那不是女人该知道的事。”
她接话,他大笑。没错,每回她好奇,想问问战场上的事情,他总堵上她这样一句。
“你真对打仗那么感兴趣?”
他瞠眼望她,她又嘟嘴,可爱得让他忍不住把她收进胸前,再煨暖她一回。
“才不是感兴趣,是好奇啦。在战场上不就是你拿刀、我拿剑,一声令下,两方互砍,到最后没死光的那边就赢了?我不明白,那么需要运气的事儿,怎么偏偏每次都让你赢了。”
他又挑眉,“我听出来了,你在嘲笑我是一介武夫,没脑子。”“打仗需要用脑袋?”她斜眼睨他。
“当然要!”
他把她抱到膝盖上,他喜欢同她亲昵,从她十岁起就这样,闻着她的味道,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不醉人口、醉人心。
“那可奇啦,人人都说刀剑无眼,原来刀剑虽无眼却有脑袋?”“来,我告诉你。”
他好笑的圈住她的腰,“一回,有座城久攻不下,我方士兵慌了手脚,大家心知肚明,要是没在半个月内把城拿下,就得撤兵,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粮草,再加上冬天就要到了,根本猎捕不到动物。”
“然后呢?”她的表情立即紧张起来。
“对方守城也守得惨兮兮,听说城里的百姓都饿着肚子,每天都有人被活活饿死,但城墙被我们包围,他们出不了城、办不了粮,只好一天一天和我们耗,他们在等我们粮饷吃尽,不得不退兵。告诉我,要是你会怎么做?”
“利用最后几天,集合战火猛力攻城。”
“对,当时有许多将士这么主张。”
“你们攻城了吗?”
“没有,我当晚对士兵宣布,为庆祝皇上寿诞,举国同欢,营里摆宴三日。我把所有的粮草押在这三日,日日大吃大喝,唱歌跳舞。敌方守城士兵看见了,忙向上报。然后,我散布谣言,说京里运来新粮六十万石,这个消息让城里的士兵再也无心恋战,第四日清晨,他们大开城门投降。”他说得神气。
她睁大眼,“皇上真给你们送去六十万石粮草?”
“没有。”
“厚,你心机真深!”她朝他挤眉弄眼。
“兵不厌诈。”他得意对她笑开嘴。
“是虚张声势。”
“现在你不能说打仗是全靠运气的事儿了。”
“知道知道,承认你智勇双全行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提起战场上的事,尤其是女人。
接着,他又说了些战场见闻,她听得津津有味,嘴里不说崇拜,眼神里却充满崇拜,然后,他发现自己爱上对她讲战事时的虚荣感。
那个夜晚,他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
现在,他真把她娶进门了,但两个人僵在这里,谁也不前进。
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仍然恼恨她,痛恨她的虚伪与背叛,然而心底真正的感觉是恐惧,恐惧她和母亲一样,为名利富贵投注一切,却又在翻然大悟后,舍弃他,追逐她要的幸福平凡。
他心乱,已经不知道谁可以相信,谁不会背叛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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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过去,夏天转眼来临。
何桃花肘上挂着木桶,手里拿起抹布,准备进兰赫希房里打扫清理。
照理,这时候他不会在屋内,可推开门,竟然看见他靠在长椅上,大丫头执着一把扇子,轻轻摄着。
她顿时卡在那里,进退不得。
大丫头见到她,快步走到她身前,怒容满面。“快出去!这时候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她立即低头,转身,才跨出脚便听到兰赫希的声音。
“何桃花,你进来。”
他叫她?
心乱了谱,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他叫她,是为了啥?
缓缓转身,缓缓进屋,何桃花每个脚步都在犹豫。
“你出去。”
兰赫希才下令,她忙不迭又转回身往屋外去。
突地,一阵风拂过,她的手臂被牢牢攫住,重心不稳,她竟朝他怀里摔过去。
她抬眉,四目相望,两颗心都是忽上忽下,一阵阵悸动。
“大人。”大丫头靠过来。
“我叫你出去!”他不耐烦,低吼。
这一吼,大丫头才乖乖走了,而何桃花还僵在他怀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她低头,眼光落在地板上。
“你倒是过得挺好。”
兰赫希的手扣住她的腰,一使力,她柔软的身子贴上他精壮的胸膛,她的呼吸转眼窘迫难当。
他在做什么?他不是不想见她,气恨她的背叛吗?为什么又……
她被他弄懵了。
“将军待下人宽厚,奴婢没有过不好的道理。”她微微一挣,想脱离他的怀抱,他却使了力道,不准她逃。
将军、奴婢,多碍耳的称呼。兰赫希很想掐住她的脖子,逼她把那些字吞回去,但这不是他要的?他不是要拿她当下人、要所有人屈辱她、看轻她吗?
“你以为这就是我说的处罚?”
他讨厌她的安然和无动于衷,他苦着,她没道理活得自在。
“我没这样认为,如果还有什么是奴婢该做的,请将军指示。”奴婢、奴婢?他气到想跳脚,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说话,不能和他强辩论说,一个不合再嘲讽他几句吗?
他要那样的何桃花对峙,不要这个卑躬屈膝的家伙!
兰赫希被自己的矛盾搞得躁郁不已,弄到后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要我指示是吗?”
“是。”
“很好,你没忘记你是冒名嫁进来的?”
“奴婢没忘。”
“那么你是不是该扮演好身为人妻的角色?”他知道了!他要她面目变色,要她和他一样心情起伏难安,而不是这样安然活着。
“人妻?”
何桃花疑惑的对上他的挑衅,对于男女之间,她懂的并不多,只知道喜欢不喜欢、爱不爱,喜欢了、爱了,两个人就该在一起,至于如何在一起,她是没概念的。
“我是已经成亲的男人,有任何需求,不是该向自己的妻子索取?”
隐隐约约地,她有了两分理解。可他不是说过,要找一个喜欢的女人,并让她实至名归?
是不是还没找到喜欢的,所以,她就成为备用品?
“喔。”
她点头,没关系的,是她欠他。
只有喔?兰赫希的眉目更难看了,他说那么露骨的话测试她,她的反应居然只有喔一声,难道她早就不是完璧?过去的一年中间,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这个想法让他气炸了,用力勾起她的下巴,带着狂暴愤怒,亲吻她的唇。
很痛,何桃花尝到血腥味,但她没有反抗,她牢牢记住,这是她欠他的部份,应该还的。慢慢举起双手,她环上他的腰。
她的不反抗、她的迎合,更加张扬了兰赫希的怒火。她就这么、这么……人尽可夫!
恼恨、愤慨,他被她气到理智尽失,不带半分怜惜与温柔的将她抱上床,狠狠撕去她的衣裳。
何桃花惊讶惶恐,却不挣扎反抗。他的吻,像狂风暴雨,摧残她每一寸肌肤,他粗暴地折磨着她的身体,尽管她不解事,但也知道这是男女之间极私密的事,若不是真爱,爱得再也不肯回头了,是不能做的。
但,她别无选择,她欠他的,比一条命更多。
兰赫希扣紧她的腰身,一个下沉,进入她的身体里面,她痛得咬破下唇,但倔强着不喊出声。
她是处子!
这个事实惹来兰赫希的狂喜,他立即放缓动作,悄悄让温柔取代暴戾。
她的柔软甜蜜让他疯狂,他在她身体里面驰骋,一个早上、一个下午再加上漫长的夜晚,一遍又一遍要她。
从初识云雨的痛楚,到后来的高亢,何桃花也从小女孩瞬地成长。
她来不及娇羞,在短暂的快乐之后,立即明白,她在他身上,遗失了心情、遗失清白,这个身体再不是自己的,她成了他的禁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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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何桃花的处境更加困难。
最难听的话从众人嘴里传出来了,以前她可以选择忽略,因为她知道他们指控的不是事实,她从没奢望过攀上高枝。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的确用身体迷惑赫希,的确因为他的特殊对待,得到轻松的生活方式。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妓女——他们说的。
赫希要她时刻在他眼前,她照办,他要吃她亲手做的菜,有何难?
他时不时就把她拉到床上欢爱,她连反对都不说。
她以为,他索取得越多,便恨她越少,可是偶尔,他眼神里的难解,仍是让她伤神。
她不知该怎么为自己定位,面对所有人的奚落,她连放空忽略的本能都失去,难捱的日子一天天,她更瘦了。
她不好过,兰赫希也相同。
明明恨她的背叛,警告过自己谁都不能相信,他却在情欲间,几度,失去心意。
好几次,他强烈想要回到过去,恢复他们之间的情谊,好几次,他想大声对她宣布,何桃花,我原谅你了,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准背叛我。
可是他不能,知辛是例子、母亲更是,他让太多人背叛过,如果还学不来经验,未免太蠢。
所以他放任自己在桃花身上无限制索求,要求自己对她冷淡残酷,总想着只要把她逼到底,她就会现出原形,那么他将再次看清她的贪婪本性,并且对她失去兴趣。
可怜的是,他并不知道,何桃花的原形不是背叛,而是“她爱他,不能教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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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何桃花在他怀里醒来,一对上他的眼,忙将视线拉开,匆匆下床、穿起衣裳、打理好自己,好离开他的房间。
“我说过……”
她截下他的话,“奴婢知道,不能在将军床上过夜。”这是他的命令,她本该牢记,只是昨夜太累,累得她下不了床,居然一夜到天明。
“知道还故意留下,你想证明些什么?”他在刁难她,想把她“逼到底”证明她的淫荡?
不必了,府里上下全知道她是多么恬不知耻,再证明下去,她还要不要在这里生存?知道吗?被联手恶整,是多痛苦的事。
“奴婢没有别的想法。”
奴婢奴婢,她就这么爱当奴婢?!要不是太认识她,知道她不是这种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脾气,他或许真的会让她欺了去。
“没有吗?你不是以为作足了戏,让所有人认定,你就能扶摇直上,变成真正的将军夫人?”
这话让何桃花怔住。这是痴心妄想呢,她这个人很实际,从不浪费精力作白日梦。淡淡笑开,她想东想西想很多,就是从没想过自己成为将军夫人。
她的笑容碍眼,把他的火气煽得更高。
“何桃花,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你不会成功!”
“我知道。”
从进入侯府第一天,她就明白,心想事成是奢侈念头,她唯一的想望是还债,还掉大哥欠他的、小卿欠他的,以及她的……背叛。
当人想吵架,必须要两个人都有吵架意愿,才吵得起来,而他一味发火,桃花却一味浇水,这情况想要闹腾起来,难!
“下去!”火在肚子里闷烧,兰赫希气到最高点。
“是。”她低身福了一礼。
走出房门,何桃花全身像被石磨榨过似的,痛得想大叫。赫希是精力充沛的男人,折腾起人很厉害。
“桃花姑娘。”
一声低唤,她回身,是总管大人。
“总管大人。”
“你的身体还好吗?”
他看着她过份苍白的脸孔,很心疼。
这孩子是他一路看大的,坚强勇敢,面对逆境从不屈服,夫人也疼她,可惜了。
她……他不知道情况怎么变成这样,明明是两个好孩子,偏偏都拗着。
“是。”
“你不要太难过大人的态度,他心底苦。”
“我知道。”
“夫人她……没做错。”他犹豫了好半晌,才开口。
没错?人人都说她错了,她不懂,不守贞节是大大的错,怎会没错?
“你听过那些风言风语了?”
“是。”
“怎么说的?”
“说夫人同人有染,被大人赶出家门。”
总管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夫人是被爹娘卖进府里的吗?那时靖远侯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即便再英雄,寻常姑娘也不肯下嫁,可夫人家里穷,为养活弟妹,不甘愿也得乖乖入府,那时她才十五岁,幸而夫人善良,老天待她好,让她一举得男,在府里渐渐有了地位,大人又是极孝顺的孩子。”
何桃花静静听着,疑惑问:“这样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还惹出后来的事儿?”
“人一辈子,并不是吃饱穿暖便够了,夫人太孤独。”“那男人待她好吗?”
“夫人进府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他们本是一对儿,可惜夫人被卖进府里,后来那位表哥想尽办法进侯府当差,他也不指望什么,就希望能远远看着夫人便罢。”
“那夫人……”
“是啊,心苦着呢。一年年过去,两人谨守本份,去年年初知辛楼那场大火,大人虽然无恙,却烧出夫人的想法。她说!人的生命这样脆弱,谁也不知道可以活到什么时候,倘若就这样没了,她不甘心。后来,夫人就和她的表哥私奔了,临行,她交代我好好照顾大人。”
她的心头倏地揪起。“赫希很难接受,是吗?”
“当然,我不知道你、知辛少爷和大人之间发生什么事,那时候大人心里头苦,却没有人可以说,我看着不忍,却不知道从何劝起。”若他还肯听,或许她能说上几句,就怕现下的状况,她越劝越拧。
“桃花姑娘,你爱少爷吗?”
总管大人问住了她。
能爱赫希吗?不能,谁能爱一个痛恨自己的男人?就算真心爱着,也要藏着埋着压着,不许承认。
她用力摇头,说:“不爱。”
“这样啊,那是大人一相情愿了,看来大人又要再伤一回。”老总管叹气。
一厢情愿?总管大人弄错了吧?他对她,只有怨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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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赫希是个偷窥狂,他在偷看何桃花的生活和一举一动。
听见下人当着她的面,骂她淫秽下贱,而她半句话都不反驳的时候,他怒不可遏,在看见屋里丫头拿她当奴隶使唤的时候,怒气暴张,看着她的任劳任怨、守己安份时,更是火冒三丈,气到无可复加。
他要她不好过。可当旁人遂了他的愿,教她不好过时,他又想撵人出府,真是颠三反四,矛盾到令人发指!
口口声声惩罚她,真正惩罚的人却是自己。
他说不准她在他的床上过夜,可她一离开,他便惊醒,然后辗转反侧,等待天明。
看着她疲惫的背影,他心疼,却又否认心疼,她的清瘦痛了他的知觉,但他照样否认,他咬着牙,要让她好看,可他让自己和她一般“精彩”。
何桃花挑了桶水,从井边走到屋内,摇摇晃晃。
何桃花很有力气的,一路走,她一路对自己这样说。
可不知这两天力气是不是用得过度了,她老觉得头晕目眩,疲倦想睡,她悄悄打个呵欠,挑着水,继续往屋里走。
在跨入门槛时,她的脚不慎拐了一下,眼看肩上的水就要往下砸。
她连眼睛都来不及闭,就让一道飞奔而来的身影抢去水桶,而不稳的身子在他胸口稳住。
是赫希!她有些诧异。
他不语,等她站稳之后,把桶子往屋里提。
兰赫希很不高兴,什么时候起,她学人家身轻如燕了?全身上下没几两肉不说,连脸颊都凹了下去!侯府的伙食很差吗?这里有人虐待下人吗?
那些他压着、沉着的情绪,一古脑儿在这时候爆发。
他又生气了?气她笨手笨脚?
不是的,她的手脚挺俐落,是这两个月操劳过度……想起操劳过度四个字,何桃花的脸倏地暴红。
蠢!她在想什么啊,这时候,怎会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谁叫你提水?”
他忘记自己要她当下人?哪个下人不提水干活。“这是奴……”
“奴婢”两字尚未出口,就先让他给瞪回去,她迅速改口。“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份内?谁规定的。”口气坏得很,对她说话像在质问犯人。
他乱七八糟的态度让何桃花迷糊了,他到底想要怎样啊?
“大家都这么做呀。”
兰赫希忽地用力一捶桌子,她吓得跳起来,不是害怕被骂而是担心他手痛,火速冲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掌检视。
“做什么啊,不开心也别拿自己的身体闹脾气!”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逾越了。
该死,她还当自己真是桃花姑娘?她是奴婢,奴婢啊!怎老记不住:
但她的“逾越”让兰赫希自连续几个月的皱眉里,拉开笑颜。
“我几时不开心?”
他话才说完,她就放开他的手,“守份”地退开两步。
很好,这下子,他真的“不开心”了!
“你不帮我擦药,要去哪里?”他一吼,又把她吼回身边。很好,他学起来了,对付她最好的方式是吼叫。
“是。”她转身到柜子前拿药。
拿了药瓶,走回他身前,站在他打开的两腿中间,动作有些暖昧,可他想这样,她又能如何?
看他一眼,何桃花读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至少他的眉毛没打结,代表他的心情还可以吧。
抓起他的手,她打开药瓶,有点酒味,这是去淤消肿的药,他是练武之人,身上多少会留些青紫淤伤,这药她替他推抹,早抹得惯了,还记得有一回——
“好好的,干么去打架?”她口里埋怨,心里有淡淡的甜也有浓浓的不舍。
“你没见那些登徒子,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管他们有意没意,只要叫了酒,乖乖把酒钱付出来就成。”
“你是笨蛋啊,看不出那些杂碎的眼光吗?那是意淫!”
“我笨,他们也笨呐,他们看不出我的眼光袒全是贪婪,我并不是真心‘欢迎光临’,只欢迎他们口袋里的银子。”
“不行,聘几个人手吧,以后你别那么辛苦了,只要教人酿酒,其他的事,全交给别人去做。”
“你当我开的是大酒馆啊,小本生意,我一个人忙和就行了。”
“简单。把小酒作改成大酒馆不就成了。”
“我哪来的本钱?别忘了,我连欠你的本金都还没偿清呢。”他是好人,连利息都不收,她怎能不快点把钱还清。
“你欠我的只有本金?”他斜眼一睨,让她不爽。
“知道、知道,我欠你的可多了,这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完,放心,我何桃花不是那种有恩不报的人,往后你有苦有难,我一定站在你前面挡着。”
他的不屑全窝在脸上。“你怎么挡?我的苦难全在战场上。”
“那你带我上战场啊!我很有力气的,若你肯教我武功,花个三年五载,说不准,天羲王朝除了一个兰将军,还会多出个桃花将军!”这话,逗得他咯咯笑不停。
爽了,盯住他说:“你看不起我?!”
“我说了吗?糟,我怎么把心底话全掀出来。”她呕,使了劲帮他上药,痛得他哀哀叫,叫得越大声,她越是心爽。
“你想谋杀我吗?”
“谋杀兰将军可以扬名天下吗?”
“当然,说不定还会有人雅举你当武林盟主。”
“那好得很,你继续叫吧!”她嘴里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轻了。
‘你想谋杀我吗?’
‘谋杀兰将军可以扬名天下吗?’话自然而然接出口,何桃花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兰赫希莞尔。知道她想起同一段回忆。
“当然,说不定会有人推举你当武林盟主。”他本来很开心地接下这句,但她又“守份”了起来,是不惹他生气不舒服是吗?冷脸,他抽回手。“脖子也抹一抹。”他脸色难看的命令。
“脖子?”她弯下腰,低头瞧仔细,没看见他的脖子有伤啊。
他瞪她,抢过药瓶,挖出药膏,手一伸,抹上她的脖子。
那里……轰地,何桃花脸红了。
“记得自己受伤了?”
“哪里是受伤。”她轻声嘀咕。
这才对,何桃花不是逆来顺受的料。
反手,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往内屋走去。
“你要做什么?”
“你说咧。”他挑眉,邪气又暖昧的。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邪气暧昧这么简单了。
这天,他再不放她下床,就算完事,大手也是一勾一缩,硬是把她压在身体下方。
他纠缠她,下午连着夜晚,这是他一年多来,睡得最好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