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刻过后,落河的三人总算被捞上小船,再赶紧送到楼舫上头,絮柳立刻指挥底下的人送他们回房,顺便要其它丫鬟护院整理甲板,要花娘赶紧带着其它客人先回舱房歇着。
她忍着怒火,忙着收拾残局,二向客人道歉,决定等回头上岸之后,非要到府尹告花绦楼故意撞船,讨回公道不可。
「我回我自己的房。」走到桂染舱房前,凤翎坚持要回自己的舱房。
跟在身后的金如玉拧紧浓眉,低声道:「先进去。」
「我……」她回头,瞧他脸色苍白得可怕,不禁赶紧退开。「你先进去吧,差人替你备上一点热水。」
「不用了,你先进去。」他状似疲惫地倚在门边。
「可是……」正犹豫着,便见紫蝶已经奉絮柳之命,将她的衣匣给抱过来了。
想了下,她终究还是先进了房。
舱房里,床和矮桌全都是钉死在木头地面的。里头还算宽敞,布置得极为简单素雅,该有的都有,但就是没有屏风。
这下子,她要怎么换衣裳?
正忖着,身后的门板已经关上,她浑身寒毛竖起,不敢回头。
「我背对着你,你赶紧换衣裳。」
他说着,她听见了他褪下衣物丢掷在地的声响,教她浑身紧绷得无法动弹。
金如玉三两下就换了套干净衣裳,却发现她还是动也不动地愣在身后,不禁催促着,「你不赶紧换下衣物,会染上风寒的。」
虽说时序已经入夏,但河水的温度仍低,在河里泡了一下子,想染上风寒容易得很。
然而当他的手抚上她的肩时,她却如惊弓之鸟,吓得蹲下身,双手护在胸前,整个人蜷缩起来。
「……凤翎?」金如玉疑惑又诧异地看着她。
原以为,那晚她遭人轻薄,所以才会特别惧怕男人,但是眼前所见,她的恐惧似乎更深沉……
「谁欺侮了你?」他缓缓蹲在她面前,沉声问着。
在寒烟阁那种烟花之地,花娘被寻欢客糟蹋之事是时有所闻,但他没想到,当事情是发生在她身上时,他心中竟会瞬间升起如此巨大的愤怒。
她却像是听而不闻,只紧紧地抱着自己,彷佛唯有这么做,她才能得到保护。
「凤翎,别怕……是我。」他尝试轻抚她的手臂安慰。
但她却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开,挣开他手的力道大得他只是轻抓着她,便撕下了她外头的纱衫,教他清楚看见,她腰侧狰狞的伤疤。
「不要……不要……」她近乎崩溃地爬到角落,恐惧地看着他,企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小,好像这样他就可以看不见自己。
金如玉错愕地看着她。
是他吗?是他伤了她吗?
虽说他一直认为她就是小乐的亲娘,也再三想要确定她的身份,但他却忘了,那一晚的他像野兽般,根本没想到他对她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而如今,证明她身份的铁证,却刺伤了自己。
伤她的人,竟是他……
满腔的愤怒瞬间化为说不出的苦涩哀伤口
从她的反应可以想见她对于男人的接近有多恐惧,可是……他知道,无人可以依靠的她,为了要养小乐,得要如何勉强自己成为花娘,对每个男人曲意逢迎……
他空洞的心,因为她的骇惧、她的委屈而狠狠发痛着,像被人用手不断地挤压着。
「凤翎……」金如玉哑声唤着,却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想了下,他试图让嗓音如平常般戏谑,「之乐要是见到你这模样,肯定要笑你了。」
「……小乐?」之乐两个字,彷佛阳光破开无边无际的恐惧,温暖了她,让她的思绪逐渐清朗而不再混乱恐慌。
「小乐的娘,你该怎么赔偿我?」
凤翎蓦地回神,张大美眸望着他。
他在说什么?
小乐的娘?
「凤翎,这笔帐难算了。」金如玉勾笑道。
她错愕地回想,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要不他怎能说得如此肯定?
「你腰间的疤是怎么来的?」他问话的同时已经起身,在橱柜里找出干净的大布巾,顺手从她的衣匣里找出几件衣裳。
她垂眼望着自己的腰侧,接过他递来的布巾,往身上一盖。
原来……那一晚,他记得她身上有伤?
「你……」原本想再狡辩的,但此刻的她身心俱疲得连说谎都不能。「反正那已经不重要了……若要说赔偿,那么我一千两还你,你把小乐还给
我。」
复仇大计已经告吹,拥有小乐至少能让她知道,她还可以为什么而活。
金如玉搭上中衣,再拿了件布巾,在她面前盘腿坐下。「天底下有那么简单的事吗?过来。」他朝她勾勾手指。
「你要做什么?」她戒备地看着他。
那戒备的神情,令他的心微微刺痛,但他若无其事地掀唇冷晒,「这房里没镜子,否则真想让你瞧瞧你现在的德性。」
她抬手抚发,才发现发丝早已湿透,甚至早已经散乱。
金如玉拔下束环,湿透的长发披落,他先擦拭自己的发,再沉声威胁着,「再不过来,是要逼我出手?」
凤翎闻言,吓得赶忙坐直身子。「布巾给我就好。」
他啧了声,状似要递出布巾,却在她伸手的瞬间,将她扯进怀里。
「你--」
她浑身紧绷,却感觉他的手轻柔地擦拭着她的发,再一一地梳理。
那动作很轻很轻,像是怕吓着她似的,轻柔地抚着她的发,像是在安抚着她的心,接着,彷佛听见他说:「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教她疑惑地抬眼。
「凤翎,我出入寒烟阁多年,你也见过我几次甚至是同桌陪侍……你怎能把这些事都藏在心底不说?」
「……没什么好说的。」她垂下长睫。
「你可以上府尹告我轻薄你。」
「一个花娘?」她不禁哼笑着。
「就算是花娘,也有卖艺不卖身,谁敢轻薄你就要付出代价。」
「对象是金家大少,你认为府尹会办理吗?」她摇头失笑,决定道出他们最初的相遇,让他明白,她为何可以忍受此事。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会明白我的原因。八年前,我和姊姊来到崆峒城,身无分文的我们躲在墙角避雨,姊姊发着热,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见到一辆马车驶来,我冲了出去拦下,马车的主子给了我一锭金子,让我带着姊姊去看大夫。」
「……是我?」
「是,是你,但我想,你应该记不得我了。」凤翎始终垂着眼。
「后来,我跟姊姊进了寒烟阁,本来是端盘小裨,可是姊姊的病在那时留下了病根,后来一病不起,为了医治姊姊,我成了花娘……」
金如玉静心听着,擦拭着她的发也暖着她冷透的身子。
「后来姊姊去世了,我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然后我发现你被人设计,中了迷香,所以我才带着你走,但没想到……」
他蓦地紧紧拥住她,感觉她紧绷的身体微微颤着。
「别怕我,不会了……再也不会……」
一切都连成线了。
之乐说过,娘是喜欢爹爹的……如果她对他没有半点倾慕,又怎会发现那晚他遭人暗算?
她必定是时时注意着他,才能在事发时立刻带他离开,然而他却欺凌了她……是他亲手毁了她曾有过的倾慕。
「我没有怪你,我不J限你,就当是我报答你吧……我们之间,在那一夜就已经是互不相欠了。」
她曾经仰慕过他的,从他救她,而后在寒烟阁再相遇,他的君子风度,他在谈笑中强硬地谈妥生意……切都在在吸引着她。
可是那一夜,让她无法再单纯倾慕,从那之后,烙在她心底的,还有恐惧。
「谁说的?你怀了我的孩子不认帐,又上我家勒索了一千两……凤翎,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你!」这明显的歪理让她火大地瞪着他,忘了害怕。「是你先对我……」
这人刚刚不是在对她道歉吗?怎么道歉还言犹在耳,他就马上换了一张脸?!
「你刚也说了,互不相欠,所以咱们的债就从你有了我的儿子,却还向我勒索这一笔算起。」
「你这个人真的是恶劣无赖!」
金如玉满意地笑瞇眼。他发现,只要把她惹毛了就会让她忘却恐惧,这倒也是个法子。
「凤翎,别忘了,是你先隐瞒自己是之乐亲娘的身份,而后又把他丢给我……真了得,你竟能让自个儿的儿子喊自己姨娘。」也许该说,之乐太过成熟,知道她的难处在哪,』懂得乖乖听话。
「我……」她恼极,揪起头上的布巾丢他。「你以为我愿意吗?小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和他分开,我心如刀割!」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这么做为」
刚刚,她提及自己和姊姊来到崆峒城,可仔细算算,八年前,她和姊姊的年纪育定还小,既然会进寒烟阁代表不是为依亲而来,那么又是为何而来?
「我……」凤翎不禁语塞。
那些事再提起,又有什么用?
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束,她也不愿再想,但可恨的是,就算她现在想要回小乐,他肯定也不会给。
「算了,反正从今天开始,你,随传随到。」瞧她彷佛有难言之隐,他也不想迫问,只直接告诉她,他的打算。
这几日爹老是盘算着替他找个媳妇,他就刚好拿她来让爹别多事。
「……你说什么?」
「要我再说一次?」他笑得一派斯文和善。
「你以为你是谁?就算是你也不能勉强我,在寒烟阁里还有絮姨作主,轮不到你决定。」
「絮姨吗?」金如玉轻点着头,笑得满脸愉悦。「我认识絮姨那么多年了,她却瞒着我这件事,你说,我该要怎么对付她?」
「她--」
「你别跟我说,絮姨不知道你怀孕生子。」他淡声打断。
凤翎是棵摇钱树,无端怀孕生子,絮姨没要她将孩子打掉,肯定是她说出了原由。姑且不论她是怎么说服絮姨留下孩子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絮姨是知情的,而她身边服侍的紫蝶,也肯定是絮姨特地安排照料她的,否则,紫蝶不会和小乐那般亲近。
「……不要为难絮姨,这些年她帮了我很多,就连小乐她也是疼入心的。」她闷声说着,就怕他真的拿絮姨开刀。
「不为难她,难不成要为难自己?我可不干那种事。」
「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也不想想,小乐能在寒烟阁里无忧无虑长大,是因为絮姨帮了我们许多,你不感谢她就算了,居然还想对付她?」
「我要不要对付她,就看你怎么做。」他话说得坦白,明人不干暗事。
「你!」她瞪着他,不信他真会这么做。「你和絮姨可是十年的交情,如果你连这多年来的交情都可以不要,我也无话可说。」
「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会怎么做。」他说得笃定,很像一回事。
「你……」难道这事真教他这般恼火?要是他真的对付絮姨,那她岂不是太亏欠絮姨了?
可是要她随传随到,这种事……
蓦地,船身又剧烈摇晁了下。
有力的臂膀,立刻将她团抱住,吓得她浑身僵硬。
「喂,你……放开我……」她不能适应拥抱,这让她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