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蔺仲勋听得一愣一愣,想起昨晚杜小佟不快地提起他听人弹琴,笑意缓缓浮现。
「爹爹!」
远远的便听见饺子的稚嫩声嗓,唐子征回头望去,就见杜小佟提着茶壶走来。
「欸,小佟姊来了。」
蔺仲勋抬眼望去,眉一拧跳下水车,大步朝她跑去,劈头就骂。「今儿个日头毒辣得很,你偏选今日出门,是很想在床上多躺个几天不成?出门就算了,怀里抱一个,手里还提个茶壶,你有没有命可以这般活动筋骨?」话落,他接过她手中的茶壶,顺手把早已伸长短短双手的饺子抱进怀里,一点重都不肯让她承受。
杜小佟好心送茶水却挨了一顿骂,脸色有点难看,但看在他贴心接过茶壶和饺子的分上,勉为其难地接受。
「就是因为今日的日头特别晒,所以我才泡了桑椹茶给大伙解暑,顺便瞧瞧田里的稻子。」她说着,余光瞥见有几位小姑娘抱着琴就站在大树下,一见她来一个个都溜了。当然,她是来看稻子,至于有哪些小姑娘觊觎他,只是顺道一瞧而已。
「要收成了?」他问着,见唐子征已经走到跟前,顺手把茶壶递给他。
「……还没,不过看样子应该过两天就可以开始断水。」本来青翠的稻田已经染上淡黄,不过颜色不匀,恐怕得多等几日。
「小佟姊,先到树荫底下吧,待会要是晒昏头就不好了。」银喜带着烧饼油条在排水边洗了手脚,顺便洗了早上用过的茶杯,一并带到树底下。
杜小佟点点头,才踏出一步,手便被他紧握住。她有点羞,但并不讨厌。
一会儿一家子全都聚在树荫底下乘凉,品尝着今年采的桑椹泡的茶。
「挺好喝的,酸中带甜。」蔺仲勋有些意外,这一倒出像是血色般的桑椹茶,滋味竟如此清爽解暑。
「今年采的不多,想多喝就得等明年。」
「还不是因为小佟姊不让一两哥去摘最上头的那些桑椹,要不今年就可以多喝一些。」油条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后,半埋怨半可惜地道。
蔺仲勋望向杜小佟,就见她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不由得凑近她耳边低语。「你是察觉了我会害死那几棵桑树,所以再不肯让我摘了?」他以为是因为事多,所以采收得不多,但实情似乎不是如此。
「你会害死桑树?」她微诧的问。
她的反问让蔺仲勋暗咋着舌,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要如何善后?
「不是我自夸,我这双手不管是碰了什么花草树木,无一悻免。」与其隐瞒,他倒宁可坦白,毕竟他们往后是要在一块的,她总会发现。
然而,话一坦白,心情倒不如字句那般潇洒,他有些紧张地望向她,果不其然见她冷沉着脸。他悬着心等着下文,等到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才低声道:「你绝对不准碰我的稻子。」
「……嗄?」
「那是老天赏赐的食物,你要敢弄死,我就打得你哭爹喊娘。」她耍凶狠地道。
蔺仲勋眨了眨眼,有点怀疑自己听见什么……她在意的地方,竟是不可暴殄天物吗?她压根不觉得他很古怪?寻常人怎么可能随便碰触就能弄死花草树木?
「你……」
「小佟姊,你今儿个也在啊。」
一道女声打断他未竟的话,教他略微不耐的抬眼,就见昨儿个缠着他的小姑娘竟又抱着琴前来。有完没完,她想当小,也要问他要不要!
杜小佟抬眼望去,认出是邱家妹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琴,勉为其难地朝她点了点头。
「小佟姊,你也好久没给咱们弹首曲子了,我瞧邱妹子刚巧带了把琴,你就弹给咱们听听,也让她们好生学着吧。」银喜一瞧就知道是什么名堂,四两拨千斤的替杜小佟拐了个弹琴求姻缘的机会,也让其它人千万别再献丑。
杜小佟瞋了银喜一眼,心知她故意要她表明立场,可要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弹琴……
「小佟姊就弹吧,我也好久不曾听小佟姊弹了。」邱家妹子极大方,直接把琴递给她。
杜小佟被赶鸭子上架,瞪了眼一脸看好戏神情的蔺仲勋,再望向简陋的琴,手上亦没有义甲,她只能克难地拨弦,用最简易的技法。
琴声徐徐如流水潺潺,从她的指尖抹出了一片沁凉,彷佛置身于山谷清泉边,听着泉水清脆地在耳边敲击着。
蔺仲勋捧着茶杯,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同一把琴,竟是不同的琴音,原来不是琴太简陋,而是弹奏之人有无实力之分。
她突地一挑弦,琴音迸现抖颤高音,却不显刺耳,反像是在诉衷情,那般低低切切,惶惶不安,紧掐住他的心。
他震诧,不是因为她的琴技,而是因为这首曲……他听过,他听过!但是却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在哪……到底是在哪?熟悉却又陌生着,彷佛存在却又虚幻,教他莫名地慌,莫名地乱,直到——
「皇——」
「闭嘴!」他抬眼,想也没想地吼道。
混帐单厄离!跟他说过多少回,不准他再踏进这儿,他偏挑小佟亦在场时打算戳破他的身分!
单厄离的出现,教琴音乍止,众人的目光望向他。
杜小佟微眯起眼,认出他是那日踏进府衙的武官……不禁睨向蔺仲勋,刚刚他好像叫他闭嘴?是不是太大胆了些?还是说他的身分真比这位武官还高?
「你是要说逮着贼人的事?」蔺仲勋脸色铁青地起身,朝单厄离使了个眼色,要他识相地跟他离开。他回头,缓了缓脸色才开口,「小佟,这位官爷八成是想问我那晚贼人的事,我跟他说说,一会儿就回来。」
杜小佟朝他点了点头。
待他俩走远后,油条才小声地道:「小佟姊,那日就是他来找一两哥的,他就跟上回一样叫一两哥黄呢,一两哥一定是姓黄。」
杜小佟闻言,眉心微微拢起。这位武官早就来过……那么,那晚不就是他刻意前往相助?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伶姊,你们在说什么?」邱家妹子听得一头雾水,低声问着。
「没事,邱妹子要不要一道喝杯桑椹茶?」杜小佟暂且将心事甩到一旁,扬笑问着。反正,晚一些再问他就好,既是要成亲,他总是要将他的身分交代一下吧。
走到村落入口处,蔺仲勋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毫不客气地踹去,但单厄离像是早有准备,随即跃起避开。
「单厄离,你好大的胆子,朕警告过你不准再来叨扰,你是把朕的话当耳边风不成?!」他什么时候不来,偏挑在人多的时候来,分明是找死。
「皇上恕罪,可臣今儿个前来是要禀告贼人一事。」
「全逮着了?」蔺仲勋深吸口气,勉强压住怒气。
「回皇上的话,臣循线查往狐影山,有发现巢穴,里头虽无人,但看得出先前有炊煮过的痕迹,代表是事发之后没多久才离开,而适巧昆阳知府上疏昆阳城因为大旱导致民不聊生,以致有百姓结成山贼,以昆阳为据点,一路往北经过送日城和疏郢城,臣以为那日袭击皇上的贼人也许是打从昆阳城来的。」
蔺仲勋垂眼思索,疏郢城和尽天城相距不过五百里路,要说是同一伙人亦有可能……但问题是,在他累世记忆里并没有山贼出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动了哪个环节导致山贼出现?
「臣想恳请皇上调边防军扫荡山贼。」
「兵部不让你调兵?」出宫前他把军政交给兵部,是打算利用兵部箝制几个大将军,想调兵就得跟兵部请示,省得将军们拥兵自重,现在却有了麻烦。
「……是。」
「阿福在干什么?」这事照理说阿福应该会优先处理才是。
「福至现在正盯着工部和户部,他要臣先调回驻在启德镇的皇城兵。」
蔺仲勋垂睫思索片刻,问:「山贼人数约莫多少?」
「据昆阳知府上疏约莫数百人,但恐怕会聚集得更多。」
「那就先调皇城兵。」他大抵猜得出阿福的心思,他或许是想要大举清算六部,就连兵部也记上一笔了,日后山贼要是惹出乱子,第一个开刀的便是兵部。「但至少得留有百人留守启德镇,且不定时巡逻到南村,尤其是杜家,那些贼人不像是一般百姓,是有点底子的。」
阿福的做法确实是个法子,要是他也会这么做,但现在不同,他有家人必须保护,必须先确保家人无恙。
「臣遵旨。」
「要逮住贼人最快的做法,就是先撒饵,给个目标让他们打劫。」怕他脑袋太硬,蔺仲勋干脆把话说白。
「皇上英明。」单厄离赞道。
蔺仲勋眼皮抽动。这也算英明?这法子天底下也只有他单厄离这石头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