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单厄离跪在他面前,双手紧握成拳,为自己的无能懊恼着,半晌才哑声道:「皇上,把杜姑娘交给臣吧。」他知道,蔺仲勋悲伤过度,根本没了力气。
「她是朕的妻子,谁都不准碰。」他双眼刺痛得难受,泪水不住地流,像是从心底被凿开的洞淌出。他的心像是碎了,碎得一片血肉模糊,他快要不能呼吸……
「皇上……」单厄离垂眼叹了口气,却见杜小佟垂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瞠大眼手握向杜小佟的腕,眼睛瞬间一亮——「皇上,杜姑娘还有脉搏!」
蔺仲勋怔愣地望着他,泪水模糊了他的眼,教他看不清单厄离脸上的喜色。
「许是刚刚磕着了杜姑娘,打通了她的气息,快,皇上,咱们赶紧将杜姑娘送回宫中,肯定有救的,快!」单厄离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蔺仲勋皱起眉,怀疑自己在作梦,方才他明明触不到气息了,怎么……「快!」他借着单厄离的拉扶起身,咬紧牙强迫自己跑。
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老天让她重生,必定是为了与他相遇,否则呢?
【第十六章】
「……为了贞节牌坊和御匾?」蔺仲勋坐在床畔,黑眸隐含杀气,声冷如刃地问。
「据说是如此。」福至恭敬地站在几步外回答。
蔺仲勋神色有些恍惚地垂眼望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杜小佟,一瞬间,他浑身爆开恶寒,只因为在她身上,他看见了因果。
如果不是他今年设了贞节牌坊,如果不是他赐了御匾,不会连累她至此……
记得那回进城卖红薯,瞧见贞节牌坊时,她问「你可知道一块贞节牌坊底下埋了多少芳魂」,他说肯定不少,而她哼笑了声,满是鄙夷。
如果她亦是重生,那么当初她又是为何而死?页节牌坊吗?
沉睡中的杜小佟突地震动了下,发出尖叫,「为什么?!」那嗓音像是砂砾磨过,那般沙哑,更似杜鹃泣血。
「小佟!」蔺仲勋紧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的颊。「没事,我在这儿,别怕!」
然而她依旧被困缚在恶梦里,不住地挣扎着,恐惧地喊叫。「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杀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非要拿我的命换贞节牌坊……我逃了,为什么还是逃不了……谁来告诉我,谁!」她吼着,血丝从她唇角逸出。
「小佟!」蔺仲勋一把将她抱入怀里。「不会的,有我在,谁都不能再动你半分,你别怕,别怕,我在!」
「皇上,让御医诊治吧!」一听见她的尖叫声,福至已经先到殿外领着御医进殿诊治。
蔺仲勋将她搁在床上,一手紧握着她的,看着御医往她额间和喉间扎入银针,稳住她的心神。蔺仲勋眯紧黑眸,见她满脸泪痕,彷佛累积了两世的恐惧和不甘折磨着她,教他心如刀害。
「阿福。」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怕她受到惊吓。
「奴才在。」
「封王家郑氏为孝贞烈妇,赐王家郑氏一座贞节牌坊,以青斗石为宝盖,悬上玉葫芦,雕琢玉蟾蜍,以郑氏和郭氏为左右柱……即刻动工!」他话语无情,冰冷慑人。想要贞节牌坊,他就送她一座,让她永远都待在贞节牌坊里!
福至闻言,躬身领旨。「奴才遵旨。」
「皇上,杜姑娘已经稍稳心神,但别再让她开口,否则对伤势不利。」御医施完针后,低声禀报着。
「知道了,下去吧。」
「臣遵旨。」
蔺仲勋直睇着她,就见她双眼无神地张着,读不出她的思绪,直到她的眸子微动,好似瞧见了他,神色突地激动起来。
「小佟,别说话,你喉头有伤,别再开口。」蔺仲勋随即安抚她,索性躺上床,躺在她身侧。
杜小佟泪水无声地流,唇不住地颤着。
「别哭,等你伤好,咱们就回家,我背你回家。」他轻柔地吻去她的泪。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嘶哑而模糊地道。
「不会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说到底,全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一时气怒离家,她又怎会有此遭遇。
「可是你……」她环顾四周,这里富丽堂皇,是她不曾见过的,在在说明他的身分确实是皇上。
「我不当皇上了,就当你的一两,咱们还有三年多的契,还记得吧?」
杜小佟直睇着他,手紧握着他的,泪不住地流。
「没事了,都没事了,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他不住地安抚着她,像是一并安抚着自己,驱散几乎快渗进骨子里的恐惧。
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还好,还好老天待他不薄,把她还给他了。
杜小佟伤势好转时,正巧是庆王从封地疏郢城来到京城时,预计隔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于是蔺仲勋便带着杜小佟返回启德镇。
「你真的不要帝位了?」回程时,马车里,杜小佟轻声问着。她虽已经能正常说话,但不能太久,亦不能大声,喉头会痛得难受。
「昏君再不退位,恐怕我的妻子会天天咒骂昏君。」蔺仲勋打趣道。
「谁要你以往不干正经事,不当皇帝也好,省得祸国殃民。」她嘴上不饶人,既然他都自诩为昏君,她干脆从善如流。
「是是是,往后就待在家里祸害你就好。」
「又耍嘴皮子。」她瞋他一眼,却又软绵绵地偎在他怀里。
余晖中,马车停在家门口,孩子们全都冲了出来,四个孩子哭成一团,哭得杜小佟也跟着掉泪。
蔺仲勋不禁火大地吼道:「哭什么?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全都给我笑!」好不容易才让她不掉泪,结果这四个不长眼的小子竟这般容易把她惹哭!
「一两哥,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唐子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鸭子般的声音变一得更沙哑。
「你才不回来!」蔺仲勋手本要往他头上一敲,岂料他却扑进自个儿怀里,教他的手举在半空中,最终是轻轻地落在他头上,揉乱他的发。
「好了好了,全都进来再说吧,我刚做好乞巧糕,一起来尝尝吧。」银喜边笑边抹着泪。
「嗯,银喜,我回来了。」杜小佟恬柔地笑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行人进了厅,银喜张罗着将乞巧糕端出来,有甜咸两种口味。
「这糕是做坏了吗?」看着圆形糕点中间有凹陷,蔺仲勋不禁小声地问着。
「不是,乞巧糕本是如此,中间要压陷一个洞,那是要来盛装织女的眼泪。」杜小佟一副他很没学识的鄙视神情。
「为什么?」
「因为一年之中织女和牛郎唯有七夕当晚才能相见,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雨,那雨就是织女的泪。」
「我是问那乞巧糕为何要装织女的泪?」
「不知道。」杜小佟耸了耸肩,突地听见雨声,不禁望向厅门外。「真的下雨了……花开了,一两!」
「花?」蔺仲勋回头望去,瞧见种在红薯田边的芍药竟开花了,而且是由白渐紫的重瓣花。「好巧的手呀,小佟姊,你竟然有法子让这株芍药开花!」
这株芍药已经极老了,竟然还能开花,他真是不得不佩服她!
「不要太佩服我,再佩服下去,你就没有晚餐可以吃了。」
蔺仲勋回头,果真瞧见桌面的乞巧糕瞬间少了大半,眯眼梭巡着,就见一个个孩子嘴巴里都鼓鼓的。
「有没有搞错,这天底下有儿子抢老子晚膳的吗?」他可是已经把他们视为亲儿了,结果竟是这般对付他!
「小佟姊,你们要成亲了吗?」唐子征满嘴糕点含糊地问。
杜小佟双颊微晕,瞪了蔺仲勋一眼。「再等等。」
「还等?咱们都已经睡在同一张——」话未尽,嘴已经被她坞住。
「你不要胡说八道!」
「要不要我把人证找来?」他相信阿福很愿意替他证明。
「不理你了!」杜小佟羞恼地端着自己的乞巧糕回房。
蔺仲勋随即追上,但走了两步,又回头恶狠狠地警告,「把我的份留着!」话落,跟着杜小佟一道进房。
杜小佟见他跟进房,虽感羞恼却没有拒绝,塞了口乞巧糕给他,又命令他,「把床底下的东西拿出来。」
「你要我拿耕镰干么?」
「我床底下又不是只有耕镰!」上次拿出来的那把已经搁到后院去了好不好!
「还有什么宝贝?」他往床底下一搜,抓出了一只木盒,打开一瞧,里头是一把品质普通的琴。「琴?」
「端过来。」她就坐在床上。
蔺仲勋乖乖地递上,顺从地在她身旁坐下,看她调着音,装上义甲,轻抚了两下之后,弹奏了起来,他心头为之一震,想起上回她弹奏时,他感到似曾相识,说不准她再多弹几次,他真会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