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夏侯容容与乔裴意坐在「昊风院」的院子里,石桌上摆着简单的茶食,在他们周围有几盆含苞待放的芍药花,是完刺不久之前,让人从洛阳那里带来的,总共几十盆的芍药花,夏侯容容指示摆放在几个地方,就连总号的大堂里,都有几盆,她笑说多摆几个地方,到了开花时,才能到处生香。

她曾问完刺,洛阳出名的是牡丹,为什麽不是送她牡丹而是芍药?

因为他说,你虽有牡丹之姿,却似芍药不屑做百花之王,而且牡丹不若芍药,花开生香,我也认为,芍药较之牡丹,更胜一筹。

夏侯容容不必细问,也知道完刺口中所说的那位「他」是谁,也因为知道,所以她也懒得再问,盛情难却地留下了芍药花,眼看再过几日,就会盛开。

「风爷?!」

「阿爹!」

老谭与乔裴意吃惊的喊声几乎同时响起。

听见他的到来,她没有回头,身子却是不自禁地泛过一阵轻颤,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背後,用他那双灼锐的眼眸直盯着她。

「老谭,送客!」她没有二话,下达逐客令。

「风爷……」老谭一时左右为难,看着乔允扬神色沉静的脸庞,两边都是主子,该听谁的,令他不知所措。

「阿爹还回来做什麽?当初你不要小娘,狠心让小娘一个人面对凶险,你现在还回来做什麽?」乔裴意再忍不住气愤,开口大骂道。

「裴意,你长高了不少。」对於他的指控,乔允扬不怒,因为,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事实,自己没有抵赖的余地。

夏侯容容拉住裴意的袖子,轻轻缓缓地对他摇头,不让他再说下去。

「小娘……?!」

「如果你还想说,就出去。」她放开手,别开娇颜。

乔裴意一肚子怒火,不泄不快,但是,眼前是他最敬爱的小娘,她的话,他又不能不听,最後,他只能咬咬牙,大步走开,眼不见为净。

在他走後,夏侯容容给了老谭一个眼神,知道老人家的左右为难,便让他退下,不让他在两个主子之间挣扎难舍。

「裴意说得对,事到如今,你还回来做什麽?」终於,在老谭走後,她站起身,回头面对他,「如今,这里已经没有等你回来的人了,汗王陛下。」

「收回你的那句尊称。」面对她的冷淡凝视,他笑得十分灿烂可掬,「如今的我,已经不是汗王,端王……不,如今的新汗王以我不再适任为由,逼宫将我逐下汗位,因为无事可做,所以我想说回来老地方,讨个小官的差事做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你到底又想做什麽?」她泛起苦笑,不知道为什麽眼前这男人总能给她带来措手不及的震撼,「不,我们这里不过是个小地方,小庙容不下大佛,无论你现在是什麽身分都好,都请回吧!」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留我下来才对。」

「是吗?我倒以为,一个聪明的人,不会把吃人的老虎养在身边。」

「那你说说,一个最资浅的学小官,最大的本分是什麽?」

任劳任怨,任凭差遣!

这八个字,几乎是同时在他们脑海里浮现,而夏侯容容心里觉得好笑,因为她不敢想像把这八个字,加在乔允扬的身上。

「不——!」她才正想开口,一瞬间,右肩背上的伤口再度泛起刺骨的疼痛,让她的脸色一瞬间为之惨白,她伸手按住了肩膀,微弓起身,越过他的身畔,朝着院外喊道:「婉菊!婉菊!你快过来……」

「容容,你是怎麽了?」乔允扬心下诧异,追上前,大掌握住她的右腕,立刻听见她近乎悲鸣的惨叫,「容容?」

他沭然放开掌握,见她回过眼眸,瞅着他的眸光,怨怼中含着泪。

这时,婉菊急忙地赶来,扶住已经显重的身子,三步并成两步赶到主子身边,也不管敬或不敬,推开一旁的乔允扬,把容容扶进屋里。

在婉菊为她的伤口涂药时,他就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婉菊赶他不走,而其余的众人更是不敢进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夏侯容容不想为难他们,更因为痛得没有力气与他争执,所以,也就只好让他在旁边一直看下去。

乔允扬看着她雪白的右肩上,那箭伤仿佛还残留一层淡淡的红黑色,皮肉都还显得有些模糊,看起来教人触目惊心。

终於,婉菊敷好了药,伺候主子把衣衫穿回去。

这时,夏侯容容才转过身,看着乔允扬一脸心痛歉疚的表情,她直瞅着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幽声道:「你不必太自责,死不了的,药师告诉过我,只要一个月两次的以针刺身上的几个血门,放血泄出毒物,持续个一年半载,就不会有大碍了,不过,这伤痕只怕是好不全了,就算好了,也不会比现在好看多少。」

「我在想,自己真的对你很残忍。」他苦笑说道。

「事到如今,无所谓了!」说完,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走吧!以後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我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跟我走。」话声才落,他已经弯身将她扛上肩头,大步地往外走去。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夏侯容容被他的举动吓了大跳,「来人!快来人!」

「我要带你出远门。」说完,他看着老谭几个人闻声而来,却没有上前阻止,然後,也注意到她觉得被背叛的不敢置信表情,「别气他们,这些手下并不是心向着我,而是希望我们都好,你和我,能够再度走在一起。」

「你还想故技重施吗?」在被他送上马车之後,为了不让她逃走,他以软绳圈住了她的双手,绑在自个儿的腰上,而他这举动教她怒得想冒火,「以为现在的我,仍旧是当年对西域一无所知的夏侯容容吗?如今只要我肯,我随时能够离开,安然回到『龙扬镇』。」

「我知道,但我想赌赌看。」他驾着车往镇外的方向而去,转眸笑瞅了她一眼,「给我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後,你还是坚持不原谅我,那我会离开,离你远远的,再不让你见到!」

「你以为自己这麽做,就会有用吗?你以为我有必要答应你吗?」

「你必须,要不,我不放你走。」

他回侧的目光,与她俯落的视线,都刚好落在圈住她手腕的软绳,让她知道他所说的意思,也让她气得想拿把刀砍了这男人,「我不怕你,乔允扬,以前没怕你,现在也不怕。」

「那最好,正遂了我的意。」说完,他哈哈大笑,一脸的心满意足,让她只能没辙地瞪他,马车片刻也没停下,一路驰出了城门外。

如今,只要她肯,便随时都能够离开他。安然回到「龙扬镇」。

但是,她依他的请求,留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她对乔允扬这个曾经是她夫君的男人并不怨深恨极,但或许,她只是太怀念从前,想要藉这个机会回味一下罢了!

因为,她并不以为,自己会轻易地原谅他。

这些年,她所受的苦与痛,岂能是短短一个月就可以被改变得了?他或许聪明,但太小看沉淀在她心里的悲痛了!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曾回顾。

而如今,他想回来,她却已经不想要他了!

今晚,他们休憩的地方,她能够认得出来,就是当年那个可以见到漠市的山凹,这两年,大概因为旁边有水泉,所以有猎户在这里搭了个毡帐,有简单的毯褥与炉火,以供打猎季节可以歇脚。

在乔允扬猎了只兔子,生火要准备他们今夜的晚膳时,她看天还大亮着,想随处走走,不自觉地走远了。

远远地,她看见仿佛有人,再定睛细瞧,才发现是云气构筑的漠市。

从初次见到这种奇观之後,她就鲜少再见过,如今再见到,还是觉得新鲜有趣,因为那栩栩如生的场面,令她不敢相信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

她看见了行走於沙漠中的商旅,骆驼背负着货物,迤长地行走在沙丘之上,那逼真的样子,让她仿佛能够听见驼铃的声响。

然後,一瞬仿佛被风吹散的朦胧,场景改换了,她看见了一场热闹的庆典,男人穿着藏族的新郎服饰,被亲朋们拱闹,表情看不真切,不过,明显可以从他的举止里看见一会儿要见新娘的又喜又羞。

这一刻,她仿佛被那热闹的气氛感染,不自觉地扬唇笑了,想起了当年她与乔允扬的那场盛宴,她几乎把他酒庄里的羔儿酒都搬出来宴飨宾客,那一夜,没人是能直挺挺的走回家的。

又是一瞬风吹,她不舍地看着那成亲的场面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混乱,她看见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杀戮。

这些年,刀光剑影的场面她见多了,已经不想再见,才正想别开美眸时,却有一瞬的熟悉感觉袭上心头,当她看清楚在那场杀戮里的人时,喉咙和心口都仿佛被人给掐住,说不出话,心紧得快要喘不过气。

浴在那血里的人,是乔允扬!

「不……?!」她失声惊喊,看见他一身黑衣上沾满了血,大批的朝廷军队仿佛潮水般将他们团团包围,而他杀红了眼,一步也没有退。

在这个时候,她认出了那个地方的景色,就在「黄土堡」不到百里之外,而那个地方从来就不曾是战场!

曾经,他说过,漠市会出现过去发生过的景象,如果,这已经发生的过去,那为什麽他会带着一小队人,与朝廷的军队厮杀呢?

「容容!」

她听见他心急的喊声,回过头,看见他如疾风般扑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双长臂已经将她搂进怀抱,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给揉进骨子里,「不要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走掉,不要,容容,时间还不到,不是吗?」

夏侯容容再回眸时,发现漠市已经消失不见,她挣开他的臂膀,拉着他的手往毡帐的方向步去,「你跟我来。」

「容容?」

他不明白她想做什麽,只是乖乖地被她拉进毡帐里,才一进帐内,她就已经动手解开他身上的衣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措手不及。

「你在做什麽?」

夏侯容容不答他,把他最後一件深衣也敞了开来,果然一如她的猜想,在他的身上遍布了深浅不一的伤痕,从那伤痕的颜色,可以知道这些伤才刚痊癒不久,其中有一道伤痕,很深很深。

「这些伤,是怎麽来的?」她抬起美眸问他。

「带兵打仗,哪能不受伤呢?」他扬唇笑笑,似乎在说她大惊小怪了。

「不,我知道你带兵打仗,都会戴着面具,但在『黄土堡』百里之外的那场厮杀,你的脸上没有面具。」

「容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他摇摇头,别开视线不看她。

「你还想骗我吗?你是汗王,即便是身先士卒,都有大批的军队做掩护,不会只是那一小队人,告诉我,你浴血要杀出重围,是要赶往何处?」她心急心慌地想要知道答案。

他深吸了口气,回头看着她,「我说过了,带兵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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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龙策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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