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他和默言是年少识得,同为官家子弟,更是一同凭着官家子弟身分,跳阶在皇上面前比试,敕封官衔、领兵出征,只不过默言矮了他一阶,是他麾下副将,是他臭味相投,默契十足的好友,比樊柏文还像自个儿的亲弟弟。

正因为如此,这一回在西突受伤后,他才询问默言是否愿意随侍在旁,因为他需要一个不需要用眼去辨别就能信任的人。

默言二话不说答应了,听说他那个威武将军的爹因此暴跳如雷,把他逐出家门。也对,为了他葬送不可限量的仕途,确实是相当愚蠢的事,但也因为如此,将来他一定会让默言得到比威武将军更高阶的官衔,报答默言的力挺。

「替侯爷担心?」默言反倒愣了下。

樊柏元微扬浓眉。「难道我猜错了?」

「小的只是没想到侯爷竟会帮少夫人的忙。」

「你哪只眼睛瞧见的?」这小子竟只看见他帮了杨如瑄,倒是忘了他对自个儿的父亲有多愤恨和不满?

默言偷偷地退后两步,确保这个距离是安全的,才指着自己的眼。「这两只眼。」

樊柏元冷冷注视他半晌,「我不是帮她。」与其说帮她,倒不如说帮自己。「要是她被赶出府,杨致尧往后就不方便太常出入樊府。」

「可是在侯爷未来的计划中,不是就该和杨致尧保持一点距离,要是趁这次机会,不是更加顺理成章?」默言虽是面有疑惑,可是笑意始终噙在嘴边。

「默言,你这是在说我思虑不够周详?」

「不,小的从未怀疑过侯爷的思虑,但有时候人总有盲点。」而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绝无死角。

「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至少要等过完今年。」计划是如此,他说得理直气壮,可心底却是虚的。

当初的他,因为眼盲落得被毒死的命运,而重生的他,发觉有些事尽管事前预防却不见得能完全逃过,好比他的眼终究还是受了伤,就算养好了,也不过是恢复八成的眼力。

所以他着手任何事都必须反覆推敲,将意外降到最低,更何况他现在着手进行的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自然得做到万无一失的地步。

以往,他对权势毫不恋栈,可如今不同了,想要先发制人他就得拥有势力,而最快的方式,就是在朝廷派系中选边站。

「可是,小的倒是认为少夫人是个极为聪颖又一心为侯爷的姑娘,小的想侯爷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默言,你今天话真多。」杨如瑄是什么样的人,与她朝夕相处的他会不知道?

「侯爷,我一向话多的,今天还算是少了。」不是他要说,真要让他说个痛快的话,明年今日大概就是他的忌辰了。

樊柏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却瞥见柯氏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走来,其中一个婆子手上还抱着一只小木匣。

他扬了扬眉,手往默言的手腕一搭,示意回梅贞院内。

可惜,就是迟了一步——

「柏元。」柯氏冷笑唤着。

「二娘。」樊柏元闭上眼,面无表情地回应。

「二娘给你送分例来了,你过来点算点算。」

「默言。」樊柏元放开默言的手,示意要他取来。

「柏元,你这是怎么着?这么不肯和二娘亲近?不过就是几步路,你是眼瞎了,脚可没瘸,走不过来吗?」柯氏就停在湖畔冷言相讥,硬是要他上前。

樊柏元掀了掀唇角。「久未向二娘问安,是我的错。」说到底,不过就是想要欺负他眼瞎,制造他不慎掉进湖里的把戏罢了。

这种把戏,在他初回府时二娘常玩,一开始是为了确定他到底是否真瞎,后来像是玩出兴味,三天两头来一次,要不是默言在旁,一个不小心玩死他也是可能的。

既然想玩,他奉陪一下,有何不可。

因为他会记下的,日后会一笔笔地讨回,绝不留情!

默言自然猜想得出柯氏八成是受了杨如瑄的气,所以拿侯爷出气,如今侯爷自个儿往前走去,就代表他不宜出手,可要他眼睁睁看侯爷掉进湖里,对他而言心里真不是普通煎熬。

就在樊柏元踏出第二步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奔来,伴随着急切唤声。

「侯爷!」

他顿住脚步,没料到杨如瑄竟会跑来,而且她顾不上跑得气喘吁吁,挺身护在他的面前,小手紧握着他的手。

「娘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娘不知道侯爷的双眼不便吗?」杨如瑄目光凌厉,不敢相信柯氏竟然狠心至此。「要是侯爷在没人搀扶下走在湖畔,一个不慎掉进湖里,万一发生任何意外,娘负责得了吗?!」

要不是她一直往院落外张望,恐怕真要害他被欺辱了!

是她故意和柯氏杠上的,要是对她不满,就该针对她来。

「怎么,一个瞎眼侯爷这么让你宝贝?」

樊柏元眉头微皱,发觉她的小手将他握得死紧,他微掀长睫,就见她不过到他的胸口高度,却坚定地护在他的面前,握着他的手似在安抚他,莫名的,总觉得那力道仿佛缚住了他的心,却压根不觉难受,甚至是暖的柔的,令人安心的。

杨如瑄撇了撇唇,轻笑道:「我当然宝贝,一个为国征战沙场的将领,为保国安邦而赔了一双眼,如此侯爷,只要是读过一些圣贤书的人都知道该尊之敬之,而不是出口讥诮伤之。」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撞进了他的心坎里,教他的心隐隐撼动着。

「你是说我没读圣贤书?!」她可也是官家千金出身,该读的她全都读透了。

「我有指名道姓吗?还是二娘自觉自己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是不是应该向侯爷道歉?」

柯氏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恨声道:「把东西给了!」话落,随即拂袖而去。

抱着小木匣的婆子赶忙将小木匣递上,旋即跟着离开。

杨如瑄接过小木匣,却没有半点欢喜,反倒是满脸愧疚地回头道:「侯爷,对不起。」她忘了自己并非只有一个人,忘了在她强出头之际,打回的力道不见得是落在自己身上,可能会令身边人遭殃。

樊柏元直睇着她愧疚的神情,像是要一再确定她刚刚所说的话是否真心,想确定她的神情没有一丝虚假。

「对不起什么?」好半晌,他才哑声问。

「都怪我得罪了娘,娘才会把气出到你身上,可你也不该她说什么你就照办,默言不是在你身边吗?」她气着自己,更恼默言没有善尽职守护卫侯爷。

默言闻言,有些无奈地挠了挠脸。

「不关默言的事,也不关你的事,二娘想找人出气,随便她。」他淡声道,说不出五味杂陈的心思是怎么纠结着。

他从没想过,有天会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如此强悍地护着自己,要说他没有半点感动,那是断不可能的。

「怎能随便她?她……」她咬了咬牙,才能制止自己别说下去。

他的眼会失明,他应该知道其中原由,实在不需要她再重述一次,像是在他伤口上再洒一次盐。

「算了。」樊柏元淡声道,朝旁边伸出手。

默言见状,正要走上前,杨如瑄却将小木匣递给他,然后握住了樊柏元的手。

「侯爷,往这边走。」杨如瑄轻声道。

樊柏元顿了下,由着她牵引回梅贞院。

默言走在后头,就见杨如瑄看着地面,领着樊柏元闪过地面无数的小石,脸上漾满甜柔笑意,不自觉的,他也跟着笑了。

他忍不住想,侯爷做的诸多决定里,娶妻这个决定确实再正确不过呀。

像是着了魔,接下来数月樊柏元常注视着掌心发呆。

仿佛手心里还残留着她的暖度,教他不自觉地想起曾有个自称是丫鬟的姑娘,拿了条帕子替他包扎伤口。

那软嫩的手心极为相似,然而更教他在意的是,那钻心的暖意。

于是,他的眼开始追逐着她,只可惜就在领了分例几天之后,她就不再在他寝房里过夜,每每服侍他就寝后,她便离开。

他不懂,她为何有这种转变。

想问,却又觉得这么做像是太过在意她,于是不问。

想去看看她回自个儿的天一水榭到底是在忙什么,却又觉不妥,要是默言知道,那小子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

最终,他还是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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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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