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闭嘴!你太放肆了,成歆!」
两人对视,恼怒的神情相似得犹如照镜子。
「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有必要这般珍惜?」成歆不明白,这十年来他们j起度过,受尽苦难,夏侯欢的疑心更甚于他,但如今他却轻易地相信一个假扮太监的女人。
夏侯欢默不吭声。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宝贝着少敏,他只知道他无法把少敏和大权相提并论,甚至摆在天秤上相比,他不愿意失去她。
「至少朕知道她跟后宫那些随便一挑拨就心生杀意的女人好太多。」后宫的女人个个都想要得到荣宠,而他只要在耳边挑拨两声,她们就会互相残杀,根本不需要他动手。
半晌,成歆深吸口气,哼笑了声。「由着你,反正是你的皇位,又不是我的,我何必为你瞎操心。」
「朕自有定夺,你可以走了」
「怎么,过河拆桥?犯不着那么急,她的状况还得观察,我留下,省得老是把我唤来唤去的。」他往锦榻上一坐,懒懒地倚在扶手上。
「成歆,朕警告你,你要是胆敢对少敏动手,朕会要你的命!」
成歆掏掏耳朵。「皇上,你这话我都听了十年了,换句新鲜的。」
夏侯欢不语,冷沉黑眸直睇着他。
成歆笑了笑。「如果皇上真要杀我,我也不会反抗,不需要威胁。」打从他十年前进宫,他就知道他注定得死在宫中,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侯欢收回目光,大手紧握着辛少敏的。
他知道,他把自己逼进了两难之间,眼前就算送她出宫,也不见得就能让她避险,既然如此,当然是要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未来危机重重,他也要她相伴。
迷迷糊糊之中,辛少敏听见耳边有人在交谈。
应该是两个男人,可是却是同样的嗓音,她勉强自己张眼,想要搞清楚状况,然而蒙眬之间,她像是看到两个大哥……糟,她大概中毒很深,才会把大哥看成两个人……浑身好不舒服,说是病也不像病,只觉得肚子里一直有把火在烧着,时而烫时而痛着,不断地交错凌迟。
「少敏,吃药了。」
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哄着,教她疲惫地微张眼。「……大哥。」她哑声喊着,觉得喉头烧得发痛。
「没事,再喝几次药就能把毒排出,别怕。」夏侯欢不自觉地以温柔嗓音哄着,单手扶起她。
辛少敏眯着眼,瞧见他身上穿的并非是靛色宫服而是黄色衮服。是她一直觉得他们好像才会搞错?还是她在作梦?
「大哥是皇上?」喝了药后,她哑声问着。
「……嗯。」他不否认,因为他再也不愿顶着成歆的名,就怕他日成歆捣乱,她会真以为成歆就是他。几天前她在湖畔戏水被成歆撞见,她真把成歆当成他,这一点直教他恼着,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那晚用膳时迟了一步察觉她的异状。
「我听说皇上的脸有烧伤,可是大哥的脸……」她突地顿住,因为在如此亮又近的距离之下,她瞧见了他的左眼下到唇角密布着烧伤痕迹,并不狰狞,但是看得出凹凸不平,用手轻触更加明显。
以往,她总是在夜里才见得到大哥,灯火不明之下,她的眼睛并没有好到把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如今仔细一瞧才知道原来他脸上真有烧伤。
「很丑吗?」
「不……还疼吗?」照这痕迹看来,当初恐怕是二级深度烧伤,那种痛难以想像,就算有药可以消除表面瘢痕,但会留下这种疤痕,可以想见当初有多严重。
夏侯欢注视她良久,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早就不痛了。」
辛少敏在他怀里眨了眨眼,脑袋还有些混沌,明知道他的拥抱太过逾矩,但是他的拥抱却是如此及时,仿佛可以卸去她因为身体不适引起的不安,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他的气味在在安抚着她,让她可以静下心思考诸多问题。
「大哥,你真的是皇上?」好半晌,她忍不住再问一次。虽说他的穿着打扮已经证明一切,但在这凡事真真假假的宫里,有时就算眼见也不能为凭。
「嗯。」
「可你又怎么会是成歆?」那那天在湖边时,皇上和大哥同时出现又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
「可是你用成歆的身分在外走动,就不怕被人认出?」好歹是皇上,这宫中的人岂会认不出他?
「宫人早在十年前就汰换大半,没人识得朕,只要避开识得朕的人即可。」
「罗公公会不识得你吗?要是罗公公跟黄公公提起——」
听出她的担忧,教他浅逸笑意。「成歆是皇上身边的人,罗公公那种墙头草,哪边有利就往哪边靠,他去跟黄昆提起我做什么?再者,夏侯决和黄昆在乎的也不是一个太监。」以真面目在外头走动确实是有风险,但他确定没有人起疑。他和成歆总是交互扮演彼此,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场合里,没人会怀疑。
「……所以,你才总是在夜里才出现?」
「所以才能遇见你。」本是不耐的、猜疑的,可那些疑心早已被淹没在她的笑容里,忘了防备,愿意纵容,只想将她带在身边,只要想见就能见到她……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
看着他的笑脸,她小脸烧烫着,有些难为情,可又舍不得转开眼,毕竟大哥这么开心的笑脸是很难得的,错过这一次,天晓得下一次要等多久?
「可是大哥,你扮成太监……不对,你不是大哥,你是皇上……」她还叫大哥那就真的太逾矩了,教她不由想起那个被杖责至死的宫女……如今想想,那位宫女会被杖责至死,恐怕不纯粹是因为她看见了皇上的脸,而是怕她会认出皇上亦是成歆,所以才会被杀的。
她无法论他的对错,因为她知道,他一直是夏侯决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一个常年面对死亡威胁的人,要他保有几分良善?
「好了,别说了,你身子好了要聊再聊,现在再睡一会,再过几日就能将你身上的毒都给排除。」他轻柔地扶着她躺下,替她收拢颊边的发丝,掖好被子。
她轻点着头,想再看着他,可她真的好累,浑身沉重得像是被灌了铅,教她动也不想动,眼皮子一垂,意识随即又模糊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药的缘故还是怎地,半梦半醒之间,她总是听到同一把嗓音在对话,张眼看,总觉得有两个大哥……
她搞不懂也没力气搞懂,她只想再睡一会,仿佛要把前一阵子被剥夺掉的睡眠一口气补回来,等到她下一次真正清醒时——
人咧?她张大眼,把身处的暖阁瞧过一遍,却不见半个人。
宫灯映照暖阁每个角落,再看向镂花糊纱锦窗外,天色暗得没有一丝亮光,她想时候应该已经很晚了。
呆了一下,她立刻翻身坐起。「该不会是出事了吧?」她呢喃着,不及细想,起身就想往外冲,然一推门,差点撞上手持木盘的太斗。
幸好太斗身手俐落,飞快地往后退上两步,将木盘上的药和粥护得牢牢的。
「太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外头。」辛少敏一脸抱歉地道。
「没事没事,我要真被你给撞着,我会给平安那家伙笑到无脸见人。」太斗笑露一口白牙。「倒是你,看起来似乎好多了,都能下床走动了,你要上哪?」
「我……对了,其他人呢?怎么都没瞧见他们?」瞧见太斗,让她心里安稳了些,但总得知晓大哥去处,才能让她真正放心。
「你是指平安还是……皇上?」面对辛少敏,太斗其实是很五味杂陈的,因为他不知道要将辛少敏搁在哪个位置上。
关于这个问题,皇上离开前要他留守东暖阁时,他就忍不住问了平安,可惜那家伙没给他什么帮助。唉,这真是个麻烦,皇上待少敏比对待后宫嫔妃还要好上百倍,而且是真情至性!但这之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家伙是太监!
皇上对一个太监如此衣不解带地照料,那眸底的担忧关注,让平安眉间的皱折一天比一天还要深,也让他不知道该把少敏摆在哪个位置上,教他万分苦恼,更苦恼的是,他现在还得负责伺候少敏。
辛少敏本要说大哥,但在话出口瞬间,立刻改了口道:「都有。」
太斗收回心神,正色道:「贵妃近日抑郁成疾,所以皇上去玉德宫探视,祝公公自然是跟着去,大抵上最晚一更天就会回来,咱们先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