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祝平安随即在前喊道:「皇上回玉隽宫!」
徐步回到玉隽宫,夏侯欢踏进寝殿里,颤抖地坐在锦榻上。
他浑身冰冷,仿佛辛少敏依旧在眼前含泪与他对视,他用力闭了闭眼,不让自己思考,企图回归平静,但他的心像是失去控制,不断抽动着,痛得让他无法冷静。
不安在体内无止境的蔓延,迫使他必须发出一点声音。
「平安。」他哑声唤着。
「奴才在。」殿外的祝平安赶紧走到他身旁福身。
「你想夏侯决可有看出端倪?」
「不会的,皇上的动作毫无破绽,他不可能看穿。」这计划极险,连他都看得胆战心惊,要不是早听皇上说过计划,他真会以为皇上要取少敏的命。
「朕说的是……他可会看穿朕的不舍?」
「不会的,就连奴才都没看穿。」
「那么,少敏一定也信了朕的绝情。」
祝平安几次张口,终究还是闭上了嘴,看向一旁花架,赶忙将那碗元宵取来。
「皇上都没进食,吃点元宵吧。」这元宵是皇上亲手捏又亲手煮的,方才舀了两碗,本该是和少敏一起分享,但却是各自独享。
夏侯欢垂眼接过手,却没有动手食用,哑声问:「太斗回报了没?」
祝平安正要应答,眼尖地瞧见太斗正从殿外大步而来。
「卑职见过皇上。」太斗面有疲色地单膝跪下。
「如何?」他问得极轻,握在扶手上的手已青筋暴露。
「一切如皇上所料。」
夏侯欢直睇着他,半晌才徐徐扬笑。「很好,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卑职遵旨。」太斗扬笑离去。
「就说皇上是神机妙算,这么点机关,皇上自然能够算到。」祝平安松了一大口气,见他舀起了元宵品尝,总算放下心来。「这么一来,等到皇上将宫中烦事处理完毕,就能再将少敏迎回了。」
夏侯欢直瞅着碗里的元宵,半晌道:「平安,朕要拟诏。」
「……拟诏?」
「对,朕必须先替她安排退路。」
「奴才马上去准备。」祝平安立刻替他磨墨,准备妥当之后,一回头,却见他捧着那碗元宵发呆。「皇上,这元宵怎么了?」
夏侯欢垂敛长睫,眨落了眸底的泪,哑声道:「……太咸了。」他尝到了少敏所说的咸。他明明是照着少敏所想而做,包了甜馅加了糖,可为何他只尝得到咸涩?
「皇上,只消除去摄政王,日后就能团聚了。」祝平安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挤出笑容安慰着。
夏侯欢睨向他,扬起笑的瞬间却滚落了泪水。「朕……没有把握。」
「皇上?」祝平安不解,不是一切都安排妥当,非但将少敏送出宫,又让李尚书释疑了吗?怎会没有把握。
夏侯欢不语,继续品尝着元宵。少敏说元宵代表团圆,但他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与她相聚的一天,正因为难测,所以才用险招将她送出宫,正因为无常,所以他才要拟诏。
就算他俩注定相会无期,他也要用一道圣旨保她无虞,这是最后他能替她做的。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只是因为太爱她,太舍不得她……
暗夜里,杀声正隆。
「护驾!」祝平安拔声喊着,拉着夏侯欢直往玉隽宫二楼逃。
太斗殿后,长剑闪着噬血冷光,靠近者杀无赦,护着夏侯欢一路退。
然而,上了二楼往下眺望,却见玉隽宫早已被团团包围,有两边人马厮杀着,却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往另一头走!」太斗确定了玉隽宫的东角人数较少,吆喝着祝平安往东角退。
刀剑无情,祝平安惊惧不已,却不允自己走在前头,反倒是殿后,哪怕以肉身抵挡,能拖得一刻便得一刻,只要夏侯欢能够逃出生天,然而,为数众多的士兵涌上,太斗功夫再了得也无法抵挡,只见他节节败退,身上早已被划下数道口子,鲜血淋漓。
但,众人像是杀红了眼,非要取夏侯欢项上人头,越过了太斗直朝他而去,长剑划过了祝平安,再刺向夏侯欢——
「不——」
辛少敏惊骇不已地尖叫出声,张眼,却是间陌生厢房,瞪大水眸四处张望,适巧有人推开房门,她戒备地瑟缩身子,看到来者,楞了下才以气音问:「成歆?」
「嗯。」成歆大步走到床边,端详她的气色,「怎么了?」
「我……」她抓着襟口,心还跳得猛烈,像是快要窜出胸口般,她知道她只是作了一场恶梦,只是梦太真实,真实得教她还不住地抖着。
「作了恶梦?」
「嗯……」她点着头,像是想到什么,「这里是哪里?」这个房间她没见过,不是东暖阁更不是夏侯欢的寝殿。
「这里是首辅府的后院水榭。」成歆说着,眉头不自觉地攒起。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而你又怎么会……」她直睇着他,却觉得他脸色苍白得紧,手还不住地按在腰侧。「你怎么了,身上有伤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察觉她的注视,随即扬笑道:「咱们离开皇宫了,等你身上的毒解除,咱们再回宫。」
辛少敏抚着额,垂头回想着,突地想起夏侯欢残酷无情的面容,教她抬眼瞪去。「他要杀我,我为什么还要回去?」他屡次置她于死地,甚至打算活埋她!
「他如果真要杀你,你现在会在这里吗?」
「既然他不打算杀我,那为什么……」她不能理解,她已经被搞糊涂了,她甚至快搞不清楚哪一张面容才是他的真实面貌。
成歆叹口气,将来龙去脉简略说过。「他也不愿意这么做,但是他实在是被逼得无路可走,否则他怎么可能伤害你?」
辛少敏傻楞地看着他,消化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所以……他并不想杀我的?」
「当然,他还特地煮了你想吃的元宵了,不是吗?」
「他假扮成你?」那时,她觉得他是夏侯欢,但又认为夏侯欢不可能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所以认定他是成歆。
「你没看穿。」他打趣道。「因为他是一流戏子,要是不入戏,怎么瞒得过老奸巨猾的夏侯决?」
「所以我错怪他了……」她呐呐地道。原来,从何碧认罪开始就是夏侯决的计谋,要她下毒,说穿了不过是为了令其他官员对夏侯欢有疑虑,可她却自以为是地要保护他,依她这种脑袋,根本就无法在宫里存活下去。
「给他一点排头也是应该的,你现在只管好好养病,其余的压根不需要多想。」他要扶着她躺下,却被她反握住手。「少敏?」
「宫中是不是出事了?」她问得极轻,仿佛怕声音一重,恶梦就会成真。
「怎会?」
「如果宫中无事,大哥不会将我送出宫。」而且刚刚那场恶梦真实得像是正在发生,教她至今依旧胆战心惊。
「我不是说了,那种状态之下,夏侯决会逼皇上交出你,他才会出此下策。」
「不对,如果大哥对我释疑,他真的相信我,依他的性子,他宁可将我带在身边也不会放我出宫,一定是还有什么原因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成歆,你想想,是不是有什么疑点是你放过的?」
成歆闻言,腰侧莫名的痛楚教他抿唇不语。难道说他连他也骗?
「成歆,只有认定宫中还会出什么事,他没有把握在那种状态保护我,才会要我走。」
「少敏,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也许……」话未竟,胸口爆开的剧痛教他说不出话,只能紧抓住胸口。
「成歆?你是不是也中毒了?」她赶忙扶着他,却发觉他浑身冰冷得可怕,立刻抓起被子裹住他。「这里有没有大夫?成歆,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大夫。」
「不用,这里只有咱俩。」他抓住她的手,就怕她踏出房门会出意外,毕竟萧及言对她恨之入骨。「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歇一下就好。」
「可是……」她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他勉强扬笑,但心里却隐隐透着不安,勉强起身替她端来药。
「这是我在这院落小厨房熬的药,你先喝下再说。」
「嗯。」
「接下来,休息便是,不管有什么事,总得要养足精神才能应付。」他劝着她也劝着自己。
想起临行前夏侯欢摸着他的头,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举止,这种种异常令人不安……如果他真敢骗他,他会诅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