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风算大吗?」夏侯容容吞下最後一口饼,抬起纤手伸出窗外,测探着冬和金所说的大风,一双美眸却是直瞅着乔允扬,「风不大耶!」
「或许他觉得大吧!」他回得轻描淡写,拿起第二块饼,沉默地吃着。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往後在进入大城镇之时,要当心一些,这些地方有不少「怀风庄」所出资的商号,像冬和金这样识得他的挂名财东也不少,但却不见得个个都能够像这人一样善於察颜观色!
夏侯容容没有反驳他的话,却是噙起一抹浅浅弯弯的笑,也跟着拿起第二块饼,张嘴咬下一口,另一只手则是指了指酱牛肉,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碗,示意他夹肉给自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乔允扬挑起一边眉梢,颇质疑她这举动是否有点欺人太甚,难不成,她把他当成奴才差遣了?
不过他没动声色,只是撇撇唇,没有拒绝,夹了盘子里一看就知道是最好吃的一块到她碗里去,见她以手挑起,就着饼一块儿吃了!
就此同时的夏侯家,正是一片愁云惨雾,在迎亲的那一天,新娘子跑了不说,新郎倌也掉头就走,婢女婉菊在同一天晚上消失不见踪影,至今,这几人到现在连一点下落都没有。
先前一直缠绵病榻的夏侯清,那天之後反倒不病了,只是积极的派人去找他最疼爱的曾孙女儿,说就算是要上天下海,也非将人找到不可。
「太爷,先吃碗栗子羹吧!」
段倚柔端着汤品进来,搁在桌上,回头叫唤盘腿坐在长榻上,一迩又一遍擦着几案上几样收藏的夏侯清。
那几个鼻烟壶、小金印,以及机关宝盒,都是夏侯容容送他的礼物,这几天,老人家就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拭净它们,表情总是这一刻还笑着,下一刻就又忍不住叹息,一脸的不舍与难过。
「太爷,您的病好不容易才康愈,就多少吃些吧!」段倚柔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拭巾与小金印,扶着老人家走到桌前坐下,为他舀了碗羹。
夏侯清抬起老迈却不昏沉的目光,瞅了她担心的认真表情,倏地诡谲一笑:心想果然还是他的容丫头的心眼雪亮。
他接过小碗羹汤,就着碗嗅闻那清香的桂花味道,「这羹容丫头最爱吃,要是她在这儿,一定要讨着吃好几碗。」
「是,可是栗子吃多了就怕积食,所以容容一直讨着要我做,我却不敢多做,明明是一番好意,如今看来倒像小器了!」
其实,容容看她做过几次,早就已经学会自己煮这道羹汤,不过总说她做得格外香甜顺口,说什麽都要吃她做的口味。
段倚柔泛起苦笑,想起容容那张美得绝伦的脸蛋,心里仍旧有着淡淡的歉疚与哀伤,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如若没有容容的相挺与扶持,当初刚嫁进夏侯家的自己,处境一定会更险更难!
夏侯清点点头,轻啜了口藕羹,才又道:「等她回来,她讨着要,就做给她吃吧!只要她肯回来,我什麽都依她,什麽都依她了!」
「好。」她柔声允道。
见老人家几口喝完了羹汤,段倚柔想要再添,却被他摇头拒绝,无奈地见着老人家又盘腿坐回长榻上,拿起一个白玉佛手鼻烟壶擦拭。
「当初容丫头送我这鼻烟壶时,我一见就喜欢,这白玉的形状乍看像朵白玉兰,再仔细看,才知道雕的是颗佛手瓜,配上绿玉盖子,就像是颗蒂头,好看得不得了,我收藏了那麽多玩意儿,就这壶,最讨我喜欢。」
段倚柔听老人家叨叨絮絮地念着,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很清楚,那白玉壶会最得老人家欢心,最终还是因为送壶的人,是他的容丫头。
「太爷,柔儿有一个疑问,不知道问不问得呢?」
「你问吧!现在这时候,已经没有什麽不能说的了!」
「是,那柔儿就斗胆问了。」段倚柔恬静地颔首,略顿了半晌,似乎在心里琢磨着字句,最後还是决定依着心里的话说了!
「我想知道,为什麽太爷坚持非要将容容嫁给乔大当家不可呢?明明知道她的性子,不是自己想要的男人,她定然不会顺从,那又为什麽非逼她嫁不可呢?」
「好媳妇儿,你乾脆对太爷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吧!」夏侯清笑叹了声,摇摇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柔儿不敢。」她笑着摇头。
夏侯清放下手里的鼻烟壶,默了半晌,才道:「这婚事不是我指的,是当年她亲娘给订下的,容丫头还在她肚子里时,就已经指了这门婚,说男方的娘亲是位身分很尊贵的女子,对她有救命之恩,那十岁大的儿子她见过,说他眉目俊朗,双目炯然有神,长大以後,绝对会是个出色的男人,在双方要分开之时,她将随身的金锁片交给那位儿子,也就是後来的乔大当家,那天,在容丫头要出生的前一天,萱儿……容丫头她娘,才把这事对我说,说以後要是有人持着那金锁要求履婚,就应了他!如今想来,萱儿会突然提起那件事,怕是早就有感应自己不能顺产,她生下容丫头不久就撒手人寰,那些话是她留给我的遗言。」
「可是,容容是太爷的心尖儿宝贝,只是因为萱姨娘的遗言交代,就想强将她送上花轿,这……与我认识的太爷似乎有点出入。」这话像是夏侯容容会问的,却是出自于段倚柔嘴里。
「这几年,你们两个丫头在一起,一起学坏了!」夏侯清摇头笑道。
「是容容教得好。」
闻言,老人家失笑,瞪了这位曾孙媳妇儿一眼,才又继续说道:「若我哪天撒手人寰,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容丫头,那日,乔大当家拿金锁片来要求履婚时,我犹豫过,不过,就像萱儿说的,他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还有沉稳的仪容与态度,都让我相信,如果容丫头错过了他,怕是今生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匹配的男人,但若知今日啊……我怕自己会再考虑考虑。」
说完,他轻叹了声,又拿起那个白玉佛手烟壶,察觉曾孙媳儿欲言又止,似乎还想问些什麽,他摇摇手,道:「如果你想问的是关於容丫头她娘当年的事,就不必问了,你是夏侯家的长媳,这事的详实经过,在我临死之前,我会告诉胤儿,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知道,就不必急在这一时了!去吧!让我这个老头儿独自静一静,没容丫头的消息,就不要让人过来打扰我了!」
一团熊熊烈烈的营火,燃亮了整个星空。
几顶简单搭盖的毡帐,错落地陈置在草原上,有的一旁栓着马儿,有的则是马车,甚至於还有一两辆驴车,三五十来人,围着营火喝酒歌舞,空气中弥漫着烤肉与馍饼的香气,虽然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般,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你们二位,是打算到哪儿去呢?」
乔允扬与夏侯容容此刻也都坐在营火旁,入了夜之後,草原上的风就如霜冻,此刻她的身上裹着他的玄色衣裘,而他则是向人借了一张羊毛毯裹着,勉强还能抵挡寒风。
因为夏侯容容坚持要赶路,而乔允扬也意外答应配合的情况之下,错过了能够投宿的驿站,就在她还以为就要在马车上睡一夜之时,没料到在傍晚时分,恰好过上一队商旅,正好与他们作伴,夜宿在这草原上。
在领队虞洪的安排之下,教几个人今晚就挤一挤,让出了一顶毡帐给他们二人,说这草原风霜露冻,睡马车不比睡在羊毡帐里舒服。
听见虞洪的询问,乔允扬与夏侯容容相视了一眼,最後由他含笑代答道:「我们要去『龙扬镇』。」
「唉呀!那是个好地方啊!小夫妻两人要到那里做生意吗?」
夏侯容容瞪圆美眸,指着坐在身旁的乔允扬。「谁跟他是——?!」
话才说到一半,她的嘴就被乔允扬给捂住,他投给她一记冷睨,颇有威胁之意,暗示她最好闭嘴,不然就把她身上那件他「好心」出借给她,既「温暖」又「怡人」的玄色裘袍给收回来!
她眯细美眸瞪他,却是很识相地闭嘴,一双纤手揪住残留着他气味的裘袍不放,就怕他真的把这件暖呼呼的袍子给收回去。
不过,也正因为这件至少要价万金的裘袍,让她更加好奇这男人的真实身分,除非这裘是他偷来的,要不,他绝对是非富即贵。
而见他一路上对地形与路线极为熟悉,却又不似个寻常的公子哥儿,那矛盾的冲突感,更令她想一采究竟。
「还未明媒正娶,因为家里的人还不同意。」乔允扬笑着回答虞洪,他的臂膀横过她的面前,故作亲昵地将她给搂进怀里。
夏侯容容倒靠在他胸膛,任由他抱着没有挣扎,被风吹得冰凉的嫩颊,感觉到从他臂弯沁上的温度,以及他吹拂在耳畔的男性气息,其实,撇开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他的温度与怀抱倒是挺令人觉得舒服的。
不过,她心想,自己真要提防这男人才是,竟然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扯那谎言,料想也不是什麽好心眼的家伙。
乔允扬瞥见她不屑的眼色,不禁勾起一抹浅笑,想回她说,他说的也不尽是谎言,还未明媒正娶是事实,但原因是她这新娘子跑掉了!
他又笑?!
夏侯容容没由来的恼火,对他吐了吐嫩舌,做了个鬼脸,看他唇畔泛着的那抹笑,心有些暖烫,但她立刻将这份暖心的感觉,归咎於是他的裘袍再加上他的臂弯,两者加在一起,实在太过温暖了!
她不豫地拍他的手臂几下,挣开他的拥抱,几乎是一跳站起,「我累了,想先睡了!请『夫君』慢慢喝酒,今晚不必回来也没关系!」
说完,她不等他反应,揪着下摆近乎垂地的暖裘大步走向虞洪为他们安排的毡帐,人一进帐里,就再也没有声息。
乔允扬失笑,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忽然出错了!瞧她那反应,乍看起来像生气,再更细思量,却又像是因为对他的在意。
不过她那句「夫君」哪!若能再喊得柔些、软些,怕他是再也坐不住,会想跟着她的脚步回毡帐,对她履行他这位夫君该做的事。
「风爷。」一旁的虞洪蓦地改口,神情也一转为恭敬。
「我不想冒任何一点险让她知道,所以,你还是喊乔兄弟吧!」乔允扬低沉的嗓音略淡,这时一旁的人要替他的碗里再满上酒,却被他以手挡下婉拒,就算他对自己的酒力有自信,却不敢保证喝得太过,与那暖玉生香的人儿躺在同一顶帐子里,他能够维持冷静。
「是。」虞洪点头,略默了半晌,又道:「我刚从『那个地方』过来,听说了不少事,乔兄弟,他们都在等你回去!现在,那人不只压制不住部落内的氏族们,就连其他八个部落族长也都有人开始不服,眼下看着那地方,实在难以想像当年你的父母——?!」
「够了!你太多话了!虞大哥。」
乔允扬唇畔噙着微笑,眼底却是带着淡淡的冷意,看到夏侯容容纤巧的身影钻出毡帐,快步地往他们这方向跑过来。
「你出来做什麽?」他话才说完,就见她飞快地把暖裘脱下来,扔回给他,然後飞快地把他裹身的毛毯取走,裹在自己身上,看她的举动,他觉得好笑,「你这是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