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九娘重诺守信,而且也不会像二娘老在背后玩些小伎俩,好比苛扣女眷们的花度,好比煽动朱袖杀了我爹,又好比设陷阱让心屏推十九娘跌下拱廊……二娘确实聪颖,可惜用错地方。」
其实二娘做的事,只要稍有心眼就能看穿,之所以不曾留心,那是因为他从未对她起疑。
牧慧娘抿了抿嘴,没承认也没否认,反问:「大人扪心自问,老爷待咱们可好?当年你还那么小,便将你交给我,伺候不管咱们母子生活,我要是不强硬一点,就怕被后院那群豺狼虎豹给吃了,哪能拉拔大人长大?」
一席话说得温婉动人,意在勾起他的年少记忆,想起她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长大。
潘急道低低笑着,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解他为何突然大笑,牧慧娘神色微动。就她了解,他从不是个爱笑之人,唯有到隔壁卫府时,才难得听到他的笑声。
而眼前的他笑得张狂放肆,却只教她心惊胆。
「二娘,朱袖说,只要把罪推给十九娘,届时她就能接养无量,有无量在,就能保证她从此生活无虞……」顿了下,他敛笑抬眸,眸冷如刃。「二娘,我娘是不是你毒杀的?」
牧慧娘眼皮跳了下,神色微慌,却又很快地收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人不会打算强扣莫须有罪名吧。」
「时隔二十年,确实是无凭无据,所以我不过是顺口问问罢了。」但他已经几乎笃定此事与二娘脱不了干系,甚至当年爹为何执意要不识字的妾室,许就是她出的主意,以防有人得知她从中动了多少手脚。
过去,他总是冷眼旁观,毕竟连爹都不在乎后院那些女人怎么斗得你死我活,更别说,他打从心底认为是那些女人和他亲爹害死娘的。
在他心里,后院那些女人一个个毒如蛇蝎,为了自己的利益,再肮脏、再可怕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然而十九娘却改变这一切,让始终针锋相对的女眷们可以和乐融融地共处,她确实与众不同。想到她,他唇角不自觉勾起。
「大人这又是在笑什么?」牧慧娘紧盯着他,如今他一笑,总教她心生无边恐惧。
潘急道微愕,摸着自个儿的脸,问:「我笑了?」瞧她一头雾水,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二娘,看在你拉拔我长大的份上,很多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要收回这家马商,还有,你必须即刻离开潘府,从宗谱上除名。」
「你要赶我走?」牧慧娘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二娘,你煽动朱袖毒杀我爹,这事我要是告上府衙,那可是死罪。」他还懂得饮水思源。就算她是虚情假意也罢,当初如果没有二娘,只怕他早成了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地痞。
这让他不愿押她上府衙治罪。
「你根本就没有证据,你不能……啊!」牧慧娘话未竟,手已被他一把扣住,清楚让人瞧见她指甲上密布白色细纹。
「证据多得是,要是真惹恼我,就算无凭无据,我一样办得了你!」他怒声低斥,眸底再无宽容。
见状,牧慧娘颤巍巍地跪下。「大人,你要是狠心将我赶离潘府,岂不等于逼我去死?」她声泪俱下地请求。
「如果这样就是逼你去死,那么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难道就该死?」他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左又,送牧慧娘离开,不准她再踏进潘府一步!」
听他连名带姓地喊自己,牧慧娘背脊发凉,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赶她出去。一直守在帐房外的左又立刻进屋,扯着牧慧娘走。
「大人,看在我照顾你多年的份上,你留下我吧,让我为所犯之错赎罪,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潘急道没回头,左又毫不容情地扯着她,直到她声音渐远,潘急道才闭了闭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话落,踏出帐房外。
跟随在后的牟桑成,见他前往的方向,赶忙绕到他面前,将他拦下。「大人,夜已深,大人该回宫了吧。」
「桑成,你这是在做什么?」潘急道冷睇着他,不怒自威。
「大人……」牟桑成将账册卷起,轻敲着额,试着找出委婉的用词。「你该知道,怜夫人是老爷的妾室,你伺候照料她,就已经不合常理,要是这时分再探望她,就怕人言可畏。」
他知道这是件苦差事,可左又都向他求救了,他怎能袖手旁观?再者这事要是处理得不妥,就怕大人的官职都会受影响。
「那又如何。」
牟桑成心头一惊。「大人,这事要是传到外头,大人的乌纱帽恐怕不保,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呀!」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大人在朝中树敌颇多,要是被人逮住机会,哪会不加以打击。
「大不了不当官,我就当个闲人让十九娘养我。」潘急道无所谓地耸肩。
「大人!」牟桑成五官都扭曲了。「大人难道都忘了?当初为何考取功名,你说要造福百姓,你说要让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当今圣上知人善任,王朝在他治理之下必定人才辈出,不差我一个。」他也是个凡夫俗子,也想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大人,」牟桑成再挡。「请三思!」
「我不只三思,我已经想了大半个月。」潘急道一把推开他。眼前,他只想赶紧跟十九娘解释,他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权宜之计,绝非真心嫌弃。
他要她,不计任何代价,若问他为何,他只能说,他不想错过。
「大人,初六求见!」
正要往疏月楼而去,后方传来左又的唤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身戎装的初六疾步走来。无须禀报,光是初六的眼神,他便知道宫中出事了。
望了下疏月楼的方向,他握了握拳,只能先随初六回宫。
第十一章【愿与咒】
几日之后,为了迎春阁重新开张一事,夏取怜撑着刚痊愈的身子前往迎春阁和海棠详谈细节。
迎春阁的门面并非改变,只是已经换上新的匾额,上头还罩着红布,就等着明日吉时揭开。
走进迎春阁,依旧高朋满座,喧闹不休,不过至少少了些送往迎来的花娘,让她心里觉得舒服一些。
「夫人,你……」见她面色苍白,身子消瘦不少,经人通报而来的海棠赶忙牵她到角落坐下。「听说你病了,现下可还好?」
「好多了。」夏取怜漾笑。「真是对不住,说好内务细节交给你,其他的交给我,可最后全都赖给你了。」
海棠眨眨眼。「没呀,该你做的部分,全是大人发落的。」
「他?」她微愕,一听到那个人,心还是疼着。
这几日,他未曾再来探视过她,她是既失落也庆幸。失落他的无情,庆幸他的清醒,然而两种情绪轮番折磨着她,待在房里,只是教她更加惶然。
说好了,心底不再只装一个他,可明明心是自个儿的,偏偏如此不由己,总在午夜梦回想起他。想起审朱袖时,他的信任,想起迎春阁里,他的护卫,想起睡梦之中,他的温柔……
越想遗忘,记忆却反而更加清晰,一再与自己作对,凌虐她。
「是啊,其实大人也是能经商的,只是年少时与老爷杠上,怎么也不肯接管家业,径自考取功名去。」没察觉她的异状,海棠说得眉飞色舞。「若是大人愿意辞官掌管家业,老爷在天之灵不知该有多欣慰。」
「人各有志,或许他志在为民喉舌。」不经细思,话已脱口。
她不禁想起当初Boss说过,他本是检察官,可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官僚体制才毅然辞职。
「也对,我听老爷提过,大人当初就是为了百姓才考取功名,他是一心为民的,老爷虽然对他无心接管家业颇有微词,但当初大人考上武状元时,老爷也是引以为傲。」
「大人知道吗?」
「怎会知道,他和老爷是水火不容,几年没说上一句话是正常的,去年大人升为宫中太尉,便搬进太尉府,直到老爷去死,他才回府。」海棠耸了耸肩,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不过就算是大人尚未搬入太尉府时,他也是待在宫中较多,老爷早就习惯,总说自己没了儿子。」
「是吗?」顿了下,她掀唇苦笑。
说好了不想他,偏偏就是会不经意追问关于他的过往。
「呃,夫人别在意我心直口快,说了些不得体的话。」
她疑惑抬眼,螓首略偏。「什么意思?」
「夫人既没听清楚,那就……」
「海棠的意思是,潘老爷说自己没了儿子,岂不是等于忘了自己还有个叫潘无量的儿子。」
戏谑笑嗓传来,夏取怜略回头,认出来人。「喻爷。」
「看来真是病了,气色不佳。」喻和弦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教她下意识地闪避,心底有种莫名抗拒,不想和这人靠太近。
「喻爷,你真是的,怜夫人既然没听清楚,你又何必挑出来说,这不是在数落我的不是吗?」海棠娇嗔道。
「话是潘老爷说的,你不过是转述,有什么关系?」喻和弦噙着笑意在夏取怜对面落座。「再者,世怜也没搁在心上,对不对?」
世怜?夏取怜愣了下,这才想起「世怜」是这个身体原本主人的名字,甚少人喊,久了她也就忘了。只是,姑娘闺名,是可以由着他这么喊的吗?
「世怜,看来你真是把一切都给忘了呀。」喻和弦笑意无害,可那双眼却是锐如鹰目。
心底警铃大响,直觉的,她认为这个人认识世怜。
「喻爷,你怎么可以唤怜夫人的闺名?」感觉不妥,海棠温婉制止。
「世怜,我总是这般唤你的,不是吗?」喻和弦笑眯眼道。
夏取怜神色不变,看向海棠问:「我之前提过的茶叶和果子酒,可有备好?」
「有,都已经备妥。」
「顺便要大厨准备几样拿手菜,咱们好好设计开张新菜单。」
「好。」知道他们有话要谈,海棠于是先去张罗。
待她一走,夏取怜打开天窗说亮话。「喻爷认识我?」她平心静气地审视他,不怕被看穿,就怕没看清眼前这个人。
「不只是认识。」自动自发倒了杯茶,他朝她笑得暧昧。「咱们之间有着很深很深的交情。」
夏取怜心头微颤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俊秀面容噙着温柔笑意,而他的手甚至已经横过桌面握住她的,简直就像是在暗示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情……不可能吧,世怜不可能那个荒诞至此吧!
「怜儿。」他唤道。
她想也没想地甩开他的手,还未开口,一道阴影已经袭来,她横眼望去,竟见来者手持短匕意欲行凶,眼见短匕要落在喻和弦的肩上,她不假思索地出手反扣对方的手,顺劲反转。
喻和弦慢半拍地回神,此时短匕已掉在椅旁,他错愕不已地看着夏取怜。
「喻和弦你这个小人,竟仗着女人保护你,你不要脸!」被夏取怜擒拿的男人扯喉痛斥。
喻和弦眸光微动。「自己没本身就要反省。」话落,稍微拉开夏取怜的手。
一得解脱,男人有如恶狼扑去,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却被喻和弦反手一挥,跌到隔壁桌,发出巨响,引来满厅注视。
「真是抱歉,要是砸坏什么,我会照价赔偿,至于那个人,找护院丢了出去吧,别让他待在这儿丢人现眼。」喻和弦笑容可掬地对几步外的丫鬟表示,回头看向夏取怜的眸色,万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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